程 晨老爸年轻时最爱看隋唐演义,打小就幻想着有一天风云突变,乱世纷争,我辈英豪出,一只手杀男人,一只手抱女人。直到被程晨老妈收服在阵营之下,程晨老爸 也没等到乱世,也只抱过程晨老妈一个女人。眼瞅着太平盛世,经济形势一个劲儿的好,程晨老爸顿生伤感,宝刀还未出鞘已经锈迹斑斑。程晨老爸醉酒后,总说自 己是个没上战场的烈士,在时代洪流里牺牲了。
程晨爸妈结婚那天,兄弟伙对他说得最多的就是“早生贵子”。他喝得微醺,头脑微胀,觉得这是个办法。当天夜里,他骑在程晨老妈的身上,一只手揽住程晨老妈长发,一只手提上胯下的枪,一往直前。
但 事不尽意,程晨爸妈结婚后一年也没结出应有的果实。程晨老爸心如火燎。上大医院,医生提取了程晨老爸一毫升的精子,半个月的检验,没有问题;医生检查程晨 老妈的身体,半个月,没有问题。程晨老爸左想右想不明白,哪儿有问题。他跑到北街二巷子口的旧老房子找“老神仙”。“老神仙”收了两百,墨镜一摘,枯槁的 脸上笑出道道的褶皱,青筋逼现的老黄手抓住红亮泛旧的长牌,说怀疑夫妻俩的姿势有问题。于是他跑到地摊旧杂志的商贩那儿挑了几本被摸破损了的书,奇技十八 式,江户四十八手,勤学操练。又一年,有花无果。程晨老妈一天比一天笑得灿烂,程晨老爸心里如油上烤。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程晨老爸心里挺愧疚的,觉得对不起程家的列祖列宗。虽然族谱早就被自个儿年轻时弄丢了,最老一辈也只记得他的爷爷辈,但他坚信,多少代以前程家一定是个名门望族,他的血管里绝对还流淌着将军壮士的血。
渐 渐地,程晨老爸失掉了信心。也许一切都是命,命要断了程家的血脉。程晨老爸开始这样感慨。闲暇时间,就着窗外透下的黄晃晃的阳光,程晨老爸泡上一杯浓茶戳 开电视机打发聊赖。这时还不得不挑起发困的老眸干巴巴地盯着自个儿老婆在眼前穿来穿去。程晨老妈没有觉得平静的生活有啥不好的。她从不抱怨累,总能哼着小 曲当程晨老爸不存在一样干着家务。程晨老爸侧着身,偷瞄阳台上挂晒衣服的老婆,阳台外的阳光打进来,被湿漉漉的衣服遮挡,被一排绿葱的盆栽遮挡,被自个儿 老婆普通的身体遮挡。在这些的掩映下,程晨老妈竟给他一种天人的感觉。揉了揉眼,狠劲儿拍了自己一嘴巴。他确实有些发昏了,索性外出到茶馆里坐坐。
老 赵茶馆位于人民公园白桦树林底下。摆设是一方桌四竹凳。他们零零散散的,立满大半个林子。好时节里麻雀子喳喳的闹。偶尔两只黄鹂跑过来歇脚,鸣上几句不一 般的味道。管事儿的人叫赵吉子,熟人,跟程晨他爷爷一个辈分。小时候程晨老爸第一次被程晨他爷爷带来喝茶的时候,赵吉子笑面相迎,几步路走到跟前却有一股 军人的风。“我是军人的身子骨顶了个掌柜脑袋。”赵吉子自我介绍道。以后每次到老赵茶馆里来,程晨老爸都会想到这话。他搞不清楚这是赵吉子在向他解疑惑还 是纯粹的自我介绍。两年前的一天,赵吉子在茶馆里剥花生仁的时候,一口呛住没接上气,死了。现在这茶馆交给他外甥赵六芒打理。六芒的老妈,老赵他妹,寡 妇,自己也死得早。照顾赵六芒的事儿自然落在了老赵身上。老赵没子女,待六芒像亲儿子一样,言传身教。有流言说,赵吉子年轻时暗恋他妹,估计情节在那儿。 赵六芒比程晨老爸小七岁,从来见面都学着赵吉子的样子亲切地喊一声“程哥”。
“哎呀,程哥!你硬是稀客,好些日 子没来咯!”程晨老爸刚拐过弯脚还没落地,就听见赵六芒在招呼他。近了,赵六芒双手握住程晨老爸并接待他坐下,一面回过头去招呼水手泡上竹叶青。六子开茶 馆不像赵吉子,他是开个娱乐,有些纪念意味。赚钱的本事都花在了餐饮上。县里的一个大排档,一个泰和居酒楼都有他的股份。去年,赵六芒得了个儿子。满月酒 席上他在叨念,要是叔晚一年走就能看见他的侄外孙咯。凑巧,六子的儿子赵利智今天也在,睡在一个小摇篮里听鸟叫。六子瞅见程晨老爸有些沉闷地看着他的儿 子,暗笑了下。
“程哥,你知道不。青泉山上的水溪寺有尊菩萨,近些天好些人都跑去求子。还真凑巧都怀上了。你说这事儿”赵六芒一脸的惊奇,“虽说确实玄乎,而且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说完跑去招呼其他人去。程晨老爸心弦一动,捧起茶碗侧身深望了一眼赵利智,觉得还是一试的好。
说 起风就是雨。程晨老爸晚上就跟厂子里请了一天的假,说明天亲戚有病得去照看,心里寻思速到水溪寺去求佛。晚上他倒在床上听着老婆的鼾声与楼外的雨声杂糅的 声音睡不着。他照着赵利智的样子想象自己儿子的模样。小家伙应该是个啥样子,是鼻子像自己还是嘴巴像自己。鼻子好,很挺。还是眉毛好,比较粗浓。
天亮,雨大。吃过早饭他抓起一件雨衣就跑了出去。跨上自行车,出小区大门。王老爷子坐在门口抽烟,看见他出去就招呼了声,程娃子你上班也不用这么急嘛。程晨老爸敷衍地笑了下拉拢了雨衣,出去。
青 泉山在县城外齐福镇的西南边上。水溪寺就扎在上面。传说宋朝年间有位高僧云游至此,山里有位老樵夫用泉水泡了碗清茶请他吃。天热,大汗出。高僧些许有点儿 中暑。一碗茶咕噜下肚,才回过点神来。第二碗茶上,他观水相品茶色,说自己终于顿悟了看到了真佛。便决定建座寺庙住下。只是寺庙建成一半高僧就不知所踪, 剩下的由这里的佛家信徒出资才建好。程晨老妈在和程晨老爸谈恋爱的的时候听到程晨老爸讲这个故事时,没觉得这传闻神秘,一口咬定这和尚是在坑蒙拐骗后携款 逃跑了。程晨老爸问他,你咋知道。程晨老妈哼了一声,说你没文化真可怕。
天黑,阴沉,雨大如玉。它们一颗颗圆润 珠滑,落打在程晨老爸的雨披上咚咚作响。衣外雨下,衣内汗下。一辆辆国产摩托飞驰冲过,侧溅起一浪污水泼在他的腿脚上。青泉山在雨外,仿佛被隔开,坐落在 海市蜃楼上若隐若现。他耳中的雨在演奏乐器,不用刻意去听,它们就往耳朵里灌注。音乐便是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不是一支,而是一万首在反反复复地弹奏,一 个音符刚起,同样的音符又千千万地蹦跶出去。他不用刻意去分辨,他知道这是神明对他的感召。
到了齐福镇,他看见一辆辆警车鸣笛从他身后开到前头。等开到道路的尽头他才看见黄白相交的警戒线被拉上了,路封了。他把车停靠在路边,走近去打探。
“这是啥子情况,路封了啊。”程晨老爸身边的一个男人抢先发问。
“昨晚大雨,泥石流。上山是不得行了。”雨的缘故,天色本来就暗。这交警还戴了副墨镜平淡淡地搭着话。
“你说这,娃儿考上了大学,还说今天去还愿勒。”那个男人伸出自己的右手,用手背拍了拍自己的左手掌心。
“是生命重要蛮还是还愿重要嘛,你硬是不要命了嗦。”墨镜交警笑了笑。
程 晨老爸面色一沉,望了一眼警戒线后面。他回到车旁也没抹坐凳上的水,一屁股就放了上去,然后调转龙头像来时一样走了。只是车速慢了而已。车道旁的田埂里庄 稼随风摆动随雨而润。几下老黄土狗的叫声传来,被雨帘一层层地削弱,传到程晨老爸耳朵里只剩影子。猛地,一辆拖拉机从田地里冲到车道上。程晨老爸刹不住 车,哐当一声硬直撞了上去。
自行车翻了,人也摔了出去。他倒在了地上,下胳膊乌青。幸好,就擦破了些皮外伤。
“哥子,骑车要小心点噢!”拖拉机师傅冲着他喊了一句,挑了个头什么也不管地开走了。程晨老爸刚想吼那师傅一句,只是张开嘴就觉得嗓子发干发不出声来。没办法,他翻起来坐在地上愣了愣,望了望拖拉机的影子,又回望了一眼青泉山的地方,打了个喷嚏。
“老程,自行车咋摔坏了?”程晨老妈扶着他问道。
“哎哟,老程你咋还受伤了。”程晨老爸说没事儿,沉默了一下,又重复了声,没事儿。
两天之后,程晨老爸又坐到了老赵茶馆里。馆子里清净,三五个人。服务员给他沏上了竹叶青,但是赵六芒没有在。茶馆里也好不到家里哪儿去,他抿了口茶水后这样想。茶馆里有什么好的呢?无非就是多点闲人,多些闲适,多些嗑子,多些龙门阵。
“你这几天看见陈局了没,满面的那个高兴。”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在一旁自以为小声地说着。
“跟到哪个不晓得样,他二老婆生了个娃嘛。”他旁边的八字胡男人说道。
“他夫人就给他生了对龙凤胎,这下又来。”
“人家有钱养,你有钱你也可以。”
“我不敢。我看你娃倒是可以再包一个婆娘。”
……
程晨老爸瘫在竹凳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刚沏的茶水还很烫,打开碗盖,热气飞升离水面半尺,盘旋摇荡,没有散去。
……
“听说是在外头旅游的时候怀起的。”胖子坏笑一声,“好像还是在野外整的。”
“有床不睡,搞不撑头这些人。”
“你懂啥子,孔子还是野外整出来的勒。”
“哟呵,看不出来你还懂点儿《论语》嗦。”
“比你有文化嘛,说的是孔子他爸妈‘野合’而诞孔子。”
……
野合。
程晨老爸端起茶碗放在嘴前停住,好像顿时悟到了什么。
野合。
哐 当——他把茶碗往桌子上一拍。茶水从圆形茶盖的边儿上溅出,飞到空中,先上后下,滴到了地上。另惊起闭目养神的人观看,惊起谈话的人观看,惊起旁边沏茶的 服务员观看。程晨老爸站直了身,又端起茶碗仰头喝干了,像是在定神又像是壮行。反正他一句话不说,离开了茶馆,冲着家里跑去。
-未完待续-
文 | 破晓
图 | 《红高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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