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是庶民，庶民就是争抢食物和酒，就是为了上菜的先后次序、服务好坏而争吵，就是那面肮脏的地板——服务员正在上面走来走去，就是那些越来越粗俗的祝酒词。庶民就是我的母亲……
——《我的天才女友》
1
《我的天才女友》的故事，具有一切俗套的元素——埃莱娜接到闺蜜莉拉儿子里诺的电话。说自己的母亲失踪了，于是埃莱娜回忆起了自己的童年，以及关于生命的迹象与铺垫。随后，她写下了自己生命的故事。
这就是“那不勒斯四部曲”之一的《我的天才女友》。
整个故事发生在那不勒斯地区的一个小镇，埃莱娜和莉拉从小就是密友。但这两人的性格却截然不同。埃莱娜一副标准白人的长相，循规蹈矩，不越雷池半步；莉拉一副波希米亚人的面孔，雷厉风行，风风火火——这也给她下半生的颠肺流离埋下了伏笔 。
在讲述好姐妹相爱相杀的故事中，最有用的分析工具来自于拉康和镜像理论。
埃莱娜和莉拉是一对互为镜像的人物关系——片中曾经明确地暗示过这一点：在莉拉被迫退学之后，她曾经要求埃莱娜继续念书，她甚至愿意掏钱赞助埃莱娜去念大学。因为在她看来，埃莱娜念了书，就等于自己念了书。
埃莱娜拥有莉拉所没有柔美，而莉拉又有埃莱娜不具备的坚毅；埃莱娜家庭幸福，莉拉家庭并不美满；埃莱娜可以自由恋爱，莉拉只能在小镇里嫁给了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男人——
凡此种种都在表明，埃莱娜和莉拉的这一对镜像，不仅是互补的，而且是互相仰望的。
埃莱娜羡慕莉拉的果敢，而莉拉也羡慕埃莱娜圆润。这很容易令人联想到《七月与安生》。但《天才女友》在镜像之余，道出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就是，一个人，只能选择一种生活。
2
选择一种生活，意味着放弃另一种生活。而放弃一种生活，并不等同于选择了另一种生活。
在八集的电视剧中，埃莱娜一直都是一个旁观者。她躲过了小镇男青年的世仇，逃过了中年男性油腻的目光，甚至在屡次重要的考试中，都能拔得头筹。于是，她进入的是学术的、高雅的上层社会。她就像是一个幸存者，在功成名就之后，终于有机会回头看看自己的成长过程。
而莉拉一直都是各种争斗和矛盾的亲历者，她没能逃过小镇上的各种争斗，并最终把自己葬送在这争斗之中。在埃莱娜·费兰特原著小说的描绘中，莉拉已经出走过了好几次，让埃莱娜心烦不已。这次莉拉走得彻底，她也终于算是摆脱了这个人生的“羁绊”。
一面是学术，一面是世俗；一面是写文章直抒胸臆点评世界，一面是身陷世界的泥沼无法自拔；在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中间，埃莱娜·费兰特找到了——或者说暂时找到了某种诗意的存在，那就是两个女孩成长和性成熟过程中的情感。
虽然HBO的电视剧没有直接表现，但观众有理由确信，埃莱娜一直是一个处女，而莉拉早早就献出了自己的第一次。于是，女孩和女性在生理和心理上的界别让这两个密友渐行渐远。
随后，在莉拉的婚礼上，莉拉发现自己不过是丈夫手中的“玩物”，情和爱不过是没有触及到真正利益时的谎言。目睹这一切的埃莱娜也对自己的未来陷入了深思和忧虑。
无论是学术还是世俗，这两种选择并谈不上对和错，但这一对闺蜜（镜像）就是在此时此刻被生生剥离。于是，位于镜像两端的“他者”，转而走进了生活的洪流。
3
我们一直认为，埃莱娜是这个故事的讲述者，毕竟整个八集的电视剧，都以老年埃莱娜的旁白穿缀而起。标题中的“天才女友”，意指莉拉。
可是在最后一集里，故事的基调发生了“变奏”。莉拉对埃莱娜说，你要好好念书，“因为你是我的天才女友”。
这个时候，人们才发现，原来整个故事并非以埃莱娜的观点表述，而是莉拉所掌控的。莉拉在剧集中的作用，是上帝和造物主，是她一步一步将埃莱娜塑造成了今天的样子。
以此为基点回头寻找，一样能发现莉拉是造物主的蛛丝马迹：她启发了埃莱娜去图书馆借拉丁语词典，她帮助埃莱娜了解了罗马神话中的美学和意义，她帮埃莱娜修改了文章，并进而赢得了尼诺的好感。
可以说，在埃莱娜人生的关键节点，都是莉拉所撰写的。
而整个这个倒叙的故事，在一开始就告诉了观众，造物主消失不见了。
这个消失，有两层含义。其一是字面上的，莉拉真的像是《玩偶之家》里的娜拉一样甩门而去，她收掉了自己的衣服，把照片剪得干干净净，抹掉了自己曾经存在的痕迹。
其次是文化概念上的，造物主不见了，意味着宗教的覆灭和消逝。这就等于人（人类）信仰的消逝，并继而等于人类的消逝。和历史上所有著名的作家一样，费兰特在小说中，表述的是人类的命运问题，她用女性的视角，探索了女性所经历的种种
包括不公、虐待、情感、欲望——而这些内容，不再是男性视角下猎奇的内容，在《我的天才女友》中，这些素材，被写成、拍成了事实。
4
每个人在成长的过程中，都曾经幻想过自己拥有一个“天才朋友”。他们互相爱着，互相恨着，互相羡慕嫉妒鄙夷。另一个人会成为自己的参照系，勉力维持、造化弄人。这一切的一切，只能说生命本就是孤独的。
在某一个时刻，埃莱娜一定想过要对莉拉放手，但她却担心自己放手之后，生命会变成无依无靠的浮萍。随着莉拉一次一次的消失和出走，埃莱娜也在一次一次地完成她与莉拉、与自己的告别。
可无论生活和环境多么繁杂喧嚣，唯有文学和艺术永存。
整个剧集，一直都笼罩在深深的艺术氛围里，虽然埃莱娜和莉拉生活在贫民窟之中，但文艺女神的光芒，似乎并没有遗忘这个角落。
在故事里，诗歌、神话、启迪了这两个女性对世界的探索。文学这种不产生经济价值的无用之物，成为了两个女性抵抗世界的工具。埃莱娜不断地跳脱出自己的环境，质疑自己的存在；而莉拉则在现有的环境中，不断寻找着最优解。
只能说埃莱娜·费兰特在这里用颇有些理想主义的笔触道出了自况。
所幸的是，作者并没有被情感和理想主义冲昏头脑，她定义了“庶民”，将人们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在故事里，这就是一出由庶民所上演的闹剧，无论是喜是悲。这都是人间的种种。而写作这些内容，也让《我的天才女友》跳脱出了“闺蜜剧”的窠臼，获得了更大的自由度。
所以，与其说这是升级版的《七月与安生》，倒不如说这是女性简化版的《人间喜剧》。
（文中图片来源于网络）
锐影Vanguard特约作者 | 云起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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