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杨凤荣
张宜霞，在济南乃至山东金融界是个响当当的名字。她的身上，不仅罩着“山东省劳动模范”“全国离退休干部先进个人”“农银大学山东分校特邀讲师”等耀眼的光环，而且还有着从梁山西仓库的杀猪姑娘，到银行行长的传奇经历。这段传奇般的人生蜕变，缘起1974—-1976在山东财政会计学校两年的求学。作为她的同班同学，我单讲一个杀猪姑娘求学的故事。
1974年，山东省财政会计学校菏泽地区女同学在泰安岱宗坊合影留念。第一排右一张宜霞、第二排右二作者杨凤荣
山东省财政会计学校，依偎在泰山的怀抱里，曾被人称作山东财政、金融的黄埔军校。很幸运，1974年10月初我和张宜霞一起迈入这所学校的大门，那时她19岁，正值青春好年华。我们分在一个班，开始了朝夕相伴的学校生活。
第一次和张宜霞说话，是到校的第二天早晨，我们不约而同地去水房打水，她主动给我打招呼说：“我是梁山的，你是？”我赶紧告诉她：“我是菏泽地区单县的。”她非常亲热地说：“那我们是老乡。”我仔细打量她，大约一米七左右的瘦高身材，着一身洗得干净、有点发白的蓝色小帆布工作服，上衣是卡克装，大小肥瘦非常可体，普通的工作服，穿在她身上潇洒、干练，脚上穿一双松紧口黑面白塑料底青岛鞋，脑后挂着两条乌黑的大辫子。我明显感觉到她眼光里的坚韧和自信、步履中的踏实与坚定、举止言行中的善意和温暖。后来听说她是农民的女儿，在梁山食品公司工作过，是西仓库的杀猪姑娘，也是为数不多带工资上学的人。
军训中，她是一名战士
张宜霞十几岁时是个兵迷，当女兵，一直是她的梦想，但没有实现。军训让她过了一把当兵的瘾。
入校后的前两周是军训课，军训的教官是泰安200师的一个连长带着一个班的战士，他们像训练新兵一样训练我们。军训项目包括队列训练、射击训练、紧急集合等等。
军训的第一个科目是队列训练。教官首先给大家讲了队列、正步走的标准，并展示给我们。要求同学们做到挺胸收腹、步伐整齐，喊口号声音洪亮。为了走好班级的队列，要求各小组先训练好，然后班级合起来再训练，最后进行全校队列大会操。当时，张宜霞是我们班三组的组长，接到任务以后，她带领三组十一名同学开始了严格的训练。她做事认真，不惜力气，不怕吃苦，早起练、午饭后练，下午下课以后再练。几天下来，她嗓子喊哑了，同学们的汗水湿透了衣服。全班集合表演的时候，三组得了全班第一名，被教官整体提到队列的第一排，三组的同学都偷偷地笑了。
马上就要进行全校大会操了，我们班的同学和全校的学生一样，抓紧练习，但是，谁当指挥员一直没有定下来。最后，老师和班委确定由张宜霞担任。当把这个任务交给她的时候，她吓得脸都红了，赶紧说：“不行不行，我又没当过兵。”老师说：“你能把三组训练好，也能把银行一班训练好，大家相信你。”无奈，张宜霞接受了任务。她像训练三组一样训练全班同学。大家齐心协力、斗志昂扬，准备迎接全校的大会操。
全校大会操那天，操场上挤满了人，73级的同学们也都来了。教官宣布，下面有银行一班表演。只见张宜霞身着从同学处借来的海军服，在排头站起来大声喊：“银行一班全体起立。”同学们齐刷刷站起来。她又喊：“向前五步走。”大家离开座位，精神抖擞地站在了操场上。稍息、立整、向右看齐、向前看、报数、稍息…….完成后，张宜霞学着军人的样子跑到教官面前：“报告教官，山东财政会计学校74级银行一班应到45人，实到45人，请指示。”教官说：“继续操练。”“是！”她向教官敬了一个刚学会的军礼，然后向后转，跑到队列面前，开始了我们的操练。
立正、齐步—-走、正步—-走、齐步—-走、向右转走、向左转走、向后转走、一二一、一二一…….银行一班全体同学精力集中、精神抖擞，整套动作流畅顺利，没有出现一点差错。表演结束后，她指挥着银行一班的同学按规定的动作回到了座位上，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最后，银行一班在全校取得了第一名，这对于刚刚进校的同学们来说是莫大的荣誉和骄傲，老师很高兴，教官也很高兴，我们班打了一个漂亮的操场队列仗，张宜霞长出了一口气。
上山射击练习时，全班同学坐一辆大卡车，下车时我不小心崴了脚趾头，疼的钻心，军训纪律很严不敢吱声，忍着疼痛跟着队伍跑，一瘸一拐影响队容，很快被细心的宜霞看在眼里，她大喊了一声：“杨凤荣，出列。”她这一声，喊得我非常感动，我不知说啥好。不用再忍痛跑，队伍也整齐了。
军训的最后一个项目，是实弹射击，半自动步枪，每人5发子弹。要求是：胸环靶、100米、标尺三、瞄下沿、打中心。张宜霞前四环发子弹打了40环，最后一发9环，共49环，又是全校第一名。连长满意地说：“她当兵也是一个好兵，要在战场上，一个子弹能消灭一个敌人。”
入校军训的事已经过去48年，仿佛就在昨天，张宜霞指挥操练的飒爽英姿，经常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学习中，她是一块干海绵
读书学习一直是张宜霞的渴求，就连在西仓库杀猪的日子里，她跟着同宿舍的吕大姐，读了不少中外名著。但她更盼着着能走进校园，坐在课桌旁。
把“求学”二字放在张宜霞身上，再恰当不过。上学的两年中，张宜霞像一块干海绵，如饥似渴地汲取知识和营养。她特别珍惜学习的机会，不虚度一寸光阴。业余时间，她除了在教室自习就是在图书馆看书。她认为，能到学校上学是一步登天的好事。她是带着食品公司的工资、西仓库全体师傅的希冀来到学校的，学习不好，对不起他们。从西仓库到校园、从屠宰场到课堂，那种学习动力、那种课上课下的责任与担当、那种初心与使命，使她像扬起风帆的小船，弛骋在知识的海洋里。她上课特别认真、专注，对知识的理解密密麻麻写满了课本的边边角角，她的课堂笔记做得也好，同学们经常传阅。老师说她眼睛里有渴求知识的光。
学校有位讲哲学的李老师，同学们都喜欢他的课。他讲课的时候，一般是四个班近二百名同学一起上大课堂。老师讲得好，同学们听得认真，张宜霞不停地做笔记，生怕漏掉老师说的每一句重要的话。在一次大课堂上，老师提问上周讲过的一个问题，看哪个同学能回答上来，课堂上鸦雀无声。张宜霞第一个举手，老师说：“请回答。”她站起来，流利地背出了老师讲的问题，老师非常满意，说她学得扎实。在这个大课堂上，同学们又认识了课堂上刻苦学习的张宜霞。
张宜霞进校前就会打算盘，学习又认真，老师任命她为工业会计课代表。工业会计是第一学期我们的主课，她当上课代表以后学习更刻苦，她说：“课代表要自己学习好，为同学们服务好。”我们做作业不是答卷子，全部用凭证，收入凭证、支出凭证、总账、分户账、银行账、材料账等等，这些凭证都要课代表负责发给同学们，做完作业再收上来，分门别类交给老师，是一个非常复杂、细致的活。学习期间，她总是微笑面对每一位同学，督促同学们认真完成作业。她还在宿舍里教同学们打算盘，受到老师和全班同学们赞扬。《银行业务基础知识》《语文》《商业会计》《银行会计》等课程，她学得都很扎实，也为她今后的工作打下了基础。
凡是为班级争光的事，张宜霞积极参与。体育运动不是她的强项，学校的好多运动器材她都没见过，但学校运动会她还是报了名。体育老师看她个头高、胳膊长、又有劲，让她推铅球。她从零开始，跟着老师学习了基本动作后，每天早起，扛着铅球，自己刻苦训练了两个多月，期间，她右边脖子和衣服领子上，经常有铅球留下的痕迹。在卫校、财校联合运动会上她取得了女子铅球第二名的好成绩，为学校、班级争了光。第一名是卫校的体育老师。
象征性两万五千里跑步，学校要求同学们每天早上从学校跑到冯玉祥将军墓，一路大上坡。两年间张宜霞一天不落，是坚持下来为数不多的女生之一；越野赛跑，从学校跑到东天门返回，她又出现在跑道上，我们班同学沿途分散开给她加油，我现在还记得她两腿发软，硬撑着跑过终点，被同学们架了起来的情景。她没有任何长跑的经验和经历，只是凭着吃苦精神和毅力坚持下来。
劳动中，她把抬石头的筐尽量往自己那边儿挪，她说她有劲；吃饭的时候，她把难得一见的一点点肉挑给同学，她说不愿吃；同学生病的时候，她买了白面馒头给同学换地瓜面馒头，她说吃啥都行…….正是这些小事儿，让她在同学们中威信很高。
两年的学习，这块干海绵慢慢地有了分量。
实习中，她是一只领头羊
张宜霞属羊，是1955年的羊。在古人的观念里，羊是美善的象征，给人温馨的感受。越近距离接触张宜霞，越觉得羊的特点在她身上体现的很充分。
1975年底，我们去实习了。我和宜霞还有银行二班的两个女同学，分配到菏泽人民银行，宜霞为实习组长。行领导很重视，安排我们四人住在院内后边的小楼二楼上，安全、安静，两间屋，四张床，宜霞挑选了靠门口的那一张。
实习的头天晚上，她给我们开了一个会，要求我们尊重老师、虚心学习、从零开始、多学本领。并讲了严格的实习纪律。她认为，实习是给银行和老师添麻烦的事，要求我们多替老师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那个时候，她就显示出了一定的领导能力。起初，实习组一个去了储蓄所，一个去了营业室，我和宜霞在企业信贷股实习统计。一段时间后，老师放手让我俩自己完成了一次旬报，并送到地区中心支行，地区行老师核对无误后，我俩像打了胜仗的新战士，是蹦着跳着回来的。
我们实习组还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天晚上都要开一个碰头会，交流学习体会，强化消化学习知识，查找实习中的不足，争取做的更好。如：张宜霞到会计股跟着王老师学习记账（88、89机关团体账户）的时候，她在晚上对头会上红着脸检讨说：“今天我记错了一笔账，把7看成1啦，少记六分钱，账页被复核老师退了回来，老师说银行的账是铁账，一分也不能错，否则，晚上无法平账。”她的检讨很诚恳，告诉我们接受她的教训，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羞愧、自责，也看到了力量。从此后，她再也没有出现过一点差错。
后来，我们又分别到储蓄所实习。我们如饥似渴地向老师们学习，老师对我们亲如家人，学到了在学校、在课本上学不到的知识。
整个实习期间，宜霞带领我们每天早5点多起床打扫卫生，人民银行大院我们包揽下来，先是扫院子，后来稍熟悉了，开始打扫办公室、营业大厅。员工上班前，我们都已打扫得干干净净。
周末，我们办了几期黑板报。她个子高，正楷字写得好，每次都是她设计板面、写标题、画花边，还在右下角画上几朵向日葵或几朵梅花，我在里边写内容。记得第一期黑板报的题目是“毛主席挥手我前进”，内容是我们四个实习生写的决心书。后来又办了几期，内容是表扬好人好事的。
冬天到了，银行各办公室生炉子取暖，行里买了一大车取暖煤。傍晚大卡车把煤拉到后院，当时都下班了，行领导准备第二天安排人卸车。这事被宜霞看在眼里，睡觉前她给我们说，明天一早我们去卸煤。第二天，天还没亮，她就喊我们起床，借着路灯的光亮，我们苦干了两个多小时，赶在上班前把几吨煤全部卸完，并归拢好，把车上地下打扫得干干净净。我们四个成了小黑鬼，心里还美滋滋的。一个老员工说：“这四个丫头片子不简单，建议行领导一定要把她们留下来。”侯股长为了奖励我们，给我们买了一包糖块。
行里有一位八十多岁的退休老行长，没有了老伴，被褥没人拆洗。张宜霞知道后，二话没说，用星期天的时间，把老行长的被子、褥子、床单等等全都搬出来拆洗、晾晒一遍，我们给她打下手。我记得她整整洗了一天，两手在搓衣板上搓得通红，手指头都粗啦。套被子的时候，宜霞把一根长线用粉笔来回的擦几下，在被子两头拉直拉紧，绷一下，一条、二条、几条白线就出现了，我们沿着白线缝，缝的又直又漂亮，宜霞说这个方法是跟着娘学的。把老行长的被子套好、铺上，老行长感动地张了几张嘴，但没有说出话来。
我们两个还偷偷地翻过信封。没人的时候，我俩把牛皮纸的废信封收拾起来，翻破了就在背面练字，如果不破，用胶水粘上，当新信封用。能省则省，心里偷着乐。
当时，穷学生没钱，我用家里给的零花钱买了一斤绿色的毛线，想织件毛衣，宜霞主动承担了任务，星期天、中午、晚上见缝插针给我织。有一个场景我至今记得，星期天，我好睡懒觉，宜霞从不睡懒觉，她早早起来，坐在我的床沿上，我们边说话她边织毛衣，宛如家里的大姐，其实，我比她大两岁。宜霞手巧手快，织平针不用看，一个礼拜就织好了，织的毛衣别提多合身，我穿在身上心里那个美呀，这件毛衣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实习生活证明，张宜霞就是一只领头羊，在她的带领下，我们也过得开心、充实。
毛主席说：“一个人做一件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学生时期，张宜霞做的好事拾掇拾掇能摞一大摞。
山东财政会计学校是张宜霞的人生转折点、加油站，她带着西仓库的纯朴自然而来，她又带着学到的金融知识离开，一路高歌，踏上了新的征程。
1976年，我们四个实习生与老师合影留念。前排由左至右：孙惠云老师、乔云成老师、刘树兰
后排：杨凤荣（本文作者）、张宜霞、李忠凤。
作者简介：杨凤荣，菏泽农行退休干部，原单县农行副行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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