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梦半疯小说(小说以疯之名)(1)

我叫阿成,70后,我村上的人们都说我是疯子。时至今日,或许我真的疯了,或许我只是把自己困在我自己的世界里出不去了,我没有了喜怒哀乐。以前,我们村上有个女疯子到处乱跑,她长期被她父亲用一根铁链子锁住右脚踝,系在一间房间里,她屙屎屙尿都在那间房间里,我们一帮小孩从窗户往里看她,她趴在地上,臭烘烘的,眼睛里露出无奈而凶狠的光来。我们不怕她,反倒往她身上扔石子,嘴里还一起骂她:“疯子,疯子……”那个女疯子过着猪狗都不如的生活,慢慢地就死了。她的名字也成了“不正常”的代名词,人们一定认为我会成为她的接班人,他们需要这样一个生活的调味剂。可我只是不想说话了。我也不识得这村上的曾经无比熟悉的可恨的愚昧的人们,他们在我眼里是那么陌生,似乎是另外一个物种。

我每天都会去新村的主路上去溜达一圈,现在的新村,柏油路两边建满了三层小楼,一片繁荣景象。全不像我幼时家园模样,那时我生活过的古村落,因为移民建镇早已被遗弃了,一排排古色古香的房子被拆,有用的石材,木料被洗劫一空。几百上千年的石头弄,流水沟,饮马池都成了废墟。“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不复存在。我读初高中时,我父亲为了种地种田方便,在一处叫”横山“的地方建茅草屋居住。大湖边上的”横山“有大片的庄稼地,我们的茅草屋就在庄稼地边上,面朝大湖,离大湖边也不足五百米。我父亲在茅草屋前偏右边盖有茅草棚,茅草棚后面高高的树,鸟儿在树上做窝,”叽叽喳喳“地鸣叫。茅草棚下面有水井、水桶和洗衣石,夏天棚下可乘凉,雨天好避雨。我爷爷早年去世了,我奶奶很慈祥,我爸是那种看眼神就比较凶的庄稼汉。我娘生来懦弱胆小,却一口气连生了我、我两个弟弟、我妹一共四个小孩。每天奶奶扎着头巾,着一身黑色布衣,一双布鞋,蓝色围裙和袖套,她静静地坐在茅草棚下一张木椅子上,双手平放在腿上,眼睛望着大湖。来来往往的庄稼人都给她吉祥的问候,奶奶一一用家常语回他们:“辛苦了。” “吃过了吧?” “今年庄稼收成好吧?”“孩子读书好啊?”

读书?我读书从小就很灵光的。我和老村的邻居阿木都会读书,阿木比我高一个年级。我们从小学到初中一直是数一数二好成绩的学生。穷苦的庄稼人都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读书有出息上。会读书的孩子在奶奶和邻居们眼里是文曲星,是天上的星宿。好像我们将来一定会顺利地考上大学,鲤鱼跳龙门高中状元,光耀门楣扬眉吐气一般。我们也憧憬着将来脱离农村,考去北京上海大城市过文明生活。而且我比阿木聪明,我还有音乐天赋,他五音不全,我会拉二胡,会吹奏笛子。我常常一曲笛子吹奏《彩云追月》,让大湖风平浪静,让树上的鸟儿安安静静不出声,让庄稼地里的青苗齐齐弯腰。文曲星、理想,梦想中的一切就像天上的星星看似完美无缺,却是早已千疮百孔,破败不堪。

半梦半疯小说(小说以疯之名)(2)

后来连着两年的高考,阿木和我相继落榜。阿木差了几分上线,我差了三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落榜的那年正赶上奶奶过世。那年盛夏我悲伤地回到了我的茅草棚,我整天傻傻地坐在奶奶坐过的椅子上,望着茫茫大湖发呆。父亲凶狠的眼光让我害怕,他在水面跑小运输的生意也被同村人依仗势力抢了,他正指望我考一个好大学来给他壮壮势。可谁曾想得到我竟以三分只差落榜了,这是最后一根压垮父亲的稻草。

他歇斯底里发了疯似的对我发飙,指着我的鼻子数落我:“你还到处吹牛说你成绩好,会考上什么北京上海的大学,现如今看你的脸往哪里搁?还连带老子跟你一起丢脸!”

我只有沉默不语,无言以对。

他那黝黑的脸憋得通红:“我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生了你这么一个窝囊儿,关键时刻给我添乱,让老子不省心。”

……

“那我复读一年吧?”我思考良久后,怯怯地对父亲提议道。

“复读?你别做梦了!”父亲一口回绝了我。

我突然想到了高三课文《范进中举》,范进除了年龄大一些外,和我何其相似啊,其一,范进家住的大抵上是茅草屋,屋前有一茅草棚,家里来客人都是茅草棚下坐坐,如我家情况相似;其二,人们都说范进是文曲星,天上的星宿打不得。我奶奶也说我是文曲星啊。

“那书上的范进不也是考了无数次才中了举人吗?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能多考几分,考一个大学的。”我有些底气地对他说道。

“不行,什么书上的范进?谁是范进啊?谁说复读就能多考几分啊?”我父亲的眼珠子都快鼓出来了,“那个阿木复读了一年,还不是没把去年少的那几分补回来,今年不也是没考上吗?”

“阿木本来就比我笨一些的,再说我只是考试有些怯场,再考肯定会好很多的。”我一下子给了父亲两个理由。

“老子说不行就是不行,老子哪来的钱再让你去复读?万一又考不上那一年一千块钱不是打水漂了吗?老子赚钱容易嘛?”我的命运主宰之神没有任何余地地拒绝了我。

那根稻草也把我压垮了。接下来的日子,我依然坐在茅草屋前望着大湖发呆,脑海里掀起了无数个大湖里的大浪。我想到了投身汨罗江的屈原,我想到了年方二十八坠水而卒的王勃,我是会背《滕王阁序》的,可我没有机会再去默写填空了。我想到了自己若此生就屈身于茅草屋中不如投湖而去。而且乌鸦天天在树枝头乱叫,我用石子去砸它,石子被茅草棚挡住了掉回到地上。茅草棚怎么挡住我的石子呢?我用了力推了推支撑茅草棚的木桩,我想推倒茅草棚,我父亲把茅草棚扎得好结实啊,我推不倒它。乌鸦又来了,又在呱呱乱叫,我火了,我到屋里找来了一盒火柴,打开火柴盒,抽出一根火柴——“哧”的一声 划着一根火柴,把它往茅草棚一扔,再划着一根再扔,再划着一根再扔,我一连扔了三根火柴上茅草棚。在炎炎烈日下,火柴点着了茅草,“烧起来了,烧起来了。”看着火苗在茅草棚上窜动,我蹦跳起来,高兴地喊道。火势越来越大,树上的乌鸦被烟熏了呛着飞走了。我心里想,茅草棚没有了,乌鸦在树上我就能用石子扔到它了,谁让它们呱呱乱叫呢。

正在庄稼地里干活的人们看到茅草屋这边起火冒烟,都匆匆赶过来把火扑灭了。幸好茅草棚和茅草屋隔了一些距离,一把火只把茅草棚烧掉了。我父亲也赶回来了。人们说大火烧起来时,看见我手舞足蹈蹦蹦跳跳开心的样子。我父亲问我,火是怎么着起来?我害怕地望着眼睛凶光外露的父亲,怯怯地从口袋里掏出了火柴盒。父亲气得像一头愤怒的公牛,抄起地上的一根木棍,狂风骤雨般地抽打在我的大腿和小腿上,我疼得上下乱窜,一边左躲右闪,一边喊救命。我那懦弱可怜的娘在一旁哭泣,围观的人们拉扯住了父亲,我躲过一劫,捡了半条命。

半梦半疯小说(小说以疯之名)(3)

那一日以后,人们都议论纷纷,说是阿成读书读傻了,成了疯子。我也日益显现出症状来,每日无所事事到处乱跑,无论晴雨,每日游弋在外,泥里一把水里一把。一段时间下来,我衣衫褴褛脏兮兮,胡子拉碴,赤着足蓬头垢面,的确像一个疯子了。

父亲因我读书致疯,让正在上学读书的弟弟和妹妹都退了学。又求神拜佛为我治疗。不知道他哪里请了一尊什么大王的菩萨置于茅草屋里正中间台子上,说是我得罪了什么菩萨才至如此境况,让我每晚对着这尊木头菩萨面前跪下,一跪一个时辰赎罪。荒郊野外的茅草屋内,昏暗的油灯光闪闪烁烁,我每每跪在那里,总感觉到鬼神在茅草屋里游荡,我自己早已魂不附体吓得半死。一个时辰跪满,我父亲把我拖到一个角落的床上,我就昏沉沉睡了过去。我不闹腾了,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万幸了。我的弟弟们也开始恨我,因为我让他们不能再读书了,他们只能在庄稼地里干农活或是在水面上捕鱼,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此一生。半个月的跪拜菩萨,没能让我的病情有所好转,反而让我醒来更加狂躁,情绪更加不稳定了。

父亲和两个弟弟都再次开始凶我骂我,说我连累了他们怎么不去死呢?是啊,我怎么不去死呢?偶尔我稍稍清醒时我也这样想来着,我要是死了就一了百了。有一天,我像是跟着一个影子后面走向了那口水井,“扑通”一声,我毫不犹豫地朝井里跳了下去。我的一条腿断了,我感觉不到疼痛,我觉得井水好凉啊。可是井水不深,淹不到我的脖子,我站在井水里冷得直打哆嗦。父亲和弟弟们都没有要救我上去的意思,我娘不知跑到哪里把我大伯找来了。我听到大伯喊我的名字:“阿成,阿成。”阿成是我呀,我哆嗦着,我是阿成啊,“大伯救救我!大伯救救我!”我突然在井底大喊起来。我大伯用一根长绳子绑住一个箩筐,把箩筐放到井底,我费尽全力爬进了箩筐抓紧了绳子。大伯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我拉了上去。

那一夜,我那懦弱的娘帮我用热水擦拭身体,帮我绑扎伤腿,帮我换上干净的衣裤,让我躺在床上。娘把我的头抱在怀里,我从未感觉到如此温暖。自那以后,我是我娘的疯儿子,我多么希望在娘的怀抱里虚度尽这本就虚无的时光。我又想起了我慈祥的奶奶,她已经沉睡在大地深处,这虚无的时光终将老去,我也终将会沉睡在大地深处的亲人身旁,以疯子之名。

(注:本小说故事场景,人物,情节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请勿对号入座!)

-End-

作者简介

莫非,原名朱勇长,江西鄱阳人,现居姑苏城,喜欢她粉墙黛瓦,小桥流水,诗情画意。对于文学的钟爱,恰似“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