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电影”这把火烧了六七十年后,渐渐只剩下火苗了。
最能体现出这一点的不是票房,而是演员阵容上的“怪异”——
越来越多香港演员开始“抱团取暖”。
举个例子,现在的港片一露面基本都是阵容强大,比如《拆弹专家2》汇集了刘德华、刘青云两位影帝,《无双》同样也有周润发、郭富城双影帝加持。
除了双影帝之外,其他参演的配角也都是名气很大、实力极强的演员。
表面上看确实对观众很有诚意,但也隐隐透着一股“辛酸”,香港电影这块蛋糕越来越小,有时候就只能“挤一挤”。
最近新出的一部港片更是如此。
6位主要演员中,2个是影帝(吴镇宇、谢君豪),2个是影后(李丽珍、叶童),剩下的2位(朱栢康、蔡思韵)也都拿过金像奖影帝/影后提名。
这部“来头很大”的电影就是《浊水漂流》。
不过好演员的扎堆,确实也让影片的品质变得更有保障。
自打出现在网络后,影片一直位居豆瓣口碑榜前列,在国产电影中连续8天排名第一。
评价最多的一句话是:它是今年最好的港片。好评度甚至超过了《怒火·重案》和《智齿》。
《浊水漂流》取材自2012年一件轰动香港的真实新闻事件:
深水埗的40多名流浪汉的家当,全部被当成垃圾清理掉,随后引发了一场两方之间的诉讼。
事发前,导演李骏硕在深水埗上学,每天经过通州街桥底,毫无知觉。
“直到露宿者被驱逐事件上了新闻,才令我走到他们面前,听他们的故事。然后每次回去,都面目全非。藩篱越建越高,社会越来越冷。”
多年后,李骏硕以该事件为蓝本,创作了电影《浊水漂流》。
李俊硕并没有将电影的主线放在诉讼上,而是以事件为核心塑造了几个关键的人物形象。
首先是中年男性辉哥(吴镇宇 饰)。
影片一开场,正是辉哥出狱的日子。
“这里那里,里面外面,都他妈一样,反正外面的监狱更大。”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带哲学家”吗?
总之,辉哥就像下班打卡一样拖着人字拖从监狱里走出来了。
按理说(影视剧里看得),刚出狱的人要么急匆匆地回家,要么坐路边吃一碗面。
但辉哥不一样,他没有“家”,他是个住在街头的流浪汉。
他不想吃面,但也想享受一下。
于是,只见老友“老爷”(谢君豪 饰),熟练地拿出铁盒,请辉哥“加餐”。
针管,注射,昏迷。
这一套操作下来,我们就知道眼前的这些人是什么德性了——
无家可归,吸毒成瘾。
并且,他们甘于躺平当个废物。
“他们”,是偷渡者,是曾经的妓女,是流浪汉,是瘾君子。
“老爷”原本是越南人,后来逃亡到香港,一住就是四十多年。
大胜(朱佰康 饰)是流落街头的木匠,毒瘾很重。
木仔(柯炜林 饰),离家出走流落街头整整八年多,喜欢吹口琴。
陈妹(李丽珍 饰)原本是个性工作者,现在成了洗碗工。
但是,承认自己是个废物,和别人把自己当成废物对待,是两回事。
所以当这天半夜,警察不通知就把他们的私人物品扔进垃圾车的时候,辉哥怒了。
他挣扎着,嘶吼着,最后不过只抢回了他和他儿子的那张合照。
原本放满各种桌椅物品的角落,如今被清理一空,干净,整洁,仿佛此处不过是任何一个空无一人的城市角落。
辉哥决意上诉,帮助他的是社工何姑娘(蔡思韵 饰)。
对于这群并无完全无辜的毒瘾患者和流浪汉来说,监狱和法庭他们都很熟悉,但之前他们只当过被告和犯罪分子,从未赢过什么。
就像“老爷”说得那样:“我们都在监狱呆过,赢过一个案子吗?”
与大胜对赔偿款的期待不同,辉哥从一开始的诉求就不是钱,而是道歉。
不要和解,只要道歉。
辉哥已经病入膏肓,人到中年,无妻无子,流落街头,人生看似已经满盘皆输。但他依旧还保有尊严,是的,穷人也是有尊严的。
或许他的家并不体面,但毕竟是家,政府没有权利不通知就清理他的私人物品,甚至是身份证。
他想要一个道歉。
“深水埗,本来是穷人住的地方。”
但如今,不止是深水埗,整个香港仿佛都贴着一张隐形的“穷人勿进”标志。高楼大厦,宝马香车,俊男靓女,仿佛穷人是这个世界的耻辱。
但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浊水漂流》也不是什么温情励志片。
还记得辉哥开头那句话吗?
“这里那里,里面外面,都他妈一样。”
当事情发酵之后,辉哥他们的确引起了社会的注意。
比如他们住的桥下,来了一批又一批的人。
有帮他们免费理发的发型师,有扛着设备的记者,有做社会调查的学生……
当然,来得最多的还是记者。
面对他们对于自己私生活的发问,辉哥一概没有作答。
他明白,相比于帮助他们争取正义,世人更想看到的,是他们的前史:为何吸毒?儿子怎么死的?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的?为什么总是进监狱?
对苦难的消费与猎奇,才是观众关注的热点。
这一次,辉哥不想成为被消费的人,他只想站到主动的一方,成为接受他人道歉的受害者。
迫于舆论的压力,政府开始让步,决定给予每人2000元港币的赔偿,并拒绝道歉。
其他人面对金钱的诱惑,都屈服了,忘记了初衷。
只有穷困潦倒的辉哥依旧不愿意接受。
“错就要认,打就要站定。”
他不理解,他犯错就要坐牢,为何政府犯了错,就可以不承认?
所以,与其说《浊水漂流》是在讲述一个故事,不如说实际上它在通过这几个人物来呈现一种病态的社会现实,即“资本经济下已无穷人的容身之处”。
香港曾是英国这个老牌资本主义国家的殖民地,因此香港社会中自然会存在一些资本主义中固有的问题,其中包括并不限于这些观念:
“富人是有道德的”,“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是自然的”,“社会不平等是不可避免的”……
在这种观念之下,穷人毫无立足之地,变成了待清理的垃圾,成了光鲜亮丽的城市风景中的污点。
所以,我们看到片中,警察问都不问,直接把以辉哥为首的露宿街头者的私人物品扔进了垃圾桶。
类似的港片还有前不久的《智齿》、《麦路人》,都讲的是被社会忽略厌弃直至消失的低端人口,如何被清理,如何放弃生活放弃自救。
《浊水漂流》中,辉哥他们,总是看到这座城市最肮脏的地方,比如天桥底下,比如荒地,比如垃圾堆。他们唯一一次好好看过这座光怪陆离的城市,是木仔带着病入膏肓的辉哥爬上了吊塔。
于是,他们第一次不再是仰视,而是俯视这座城市。
虽说是展现底层边缘人,导演也并没有回避这些「可怜之人」的「可恨之处」。尽管影片没有渲染他们为什么会成为露宿者,但至少他们人性的缺陷在片中暴露无遗。
比如大胜,之前是专业的木工,还会打斋,自称「打斋界的mj」。
但他毒瘾非常大,且毫无悔改之意——甚至在自己朋友出狱,即将重新做人之际,拉他复吸,一起堕落。
就连相对干净的“老爷”,也会在辉哥出狱时为他递上一针管的毒品。“老爷”在何姑娘帮助下找到失散多年的儿子之后,放下牵挂,决意赴死。死之前,他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用来买毒品送给朋友。
还记得片中有一句让人印象深刻的台词:“你知道为什么每个人出来,我们都要请他「吃一餐」吗?因为要拉他下水,不让他重新做人。”
看到这里,想必大家也能理解“狐朋狗友”的含义了。
然而即便这群人看上去烂透了,这是否就是把他们当作垃圾丢掉的理由?
影片的最后,辉哥终究还是没有等来道歉。
原本的朋友,早已拿着钱自找出路去了。只有辉哥,在一个寂静的深夜,点燃了自己所在的木屋。
如果反抗斗争无用,那就让我在这愤怒之火中燃烧,至少这样,我还保有最后一丝尊严。
如果世人喜欢猎奇,喜欢悲剧,那么就让我成为这悲剧,供世人咀嚼。
《浊水漂流》中最亮眼的,无疑是吴镇宇的表演。
与之前在《古惑仔之人在江湖》等片中的古惑仔形象不同,这一次,吴镇宇收起自己夸张戏谑的演技,转而像《无间道2》中一样,为自己带上了一幅为角色私人订制的“身体面具”。
面部是标志性的神经质抽搐,身体却松弛下来,变得虚弱、残疾和垂死。在一种表演痕迹过重的松弛状态中,辉哥这一角色像是处在两个时代之间被时代所拉扯和撕裂。
他对抗着港片前史,同时也对抗着畸形的时代。
香港电影的前史充斥着精力过剩的矫健身体,当下香港电影中的身体随着社会发展的愈加高速而逐渐被摧残和抽空。
吴镇宇的表演越是看似“不合时宜”,身体越是松弛,不合理也就更合理。
所以,当影片进行到最后时,辉哥点燃棚屋,让和社会格格不入的自己和“家”一起,在大火中燃尽。
这火,是愤怒之火,是警示之火。
只是直到最后,他也没有等来道歉。
《浊水漂流》是一部非常规的电影作品,虽然片中有为我们熟悉的港星。它的目的也不在于讲述故事,而在于展现一种矛盾和状态,即穷人和边缘人在这个社会中的处境。
整部电影也并不是节奏明晰的商业片套路,反而被置于巴特勒的话语框架之内:“当这群体在街上睡眠和住宿,打理其生活环境及照顾彼此,他们正公开展示其生存条件,并引证在经济及政治领域均缺乏的平等关系。”
著名影评人戴锦华老师在看完这部电影之后,也给出了非常高的评价:“《浊水漂流》是我心目中绝对的No.1。”
这么看的话,我们已经能够理解戴锦华老师对《浊水漂流》的高度评价了。
它的确是NO.1。
文/皮皮电影编辑部:童云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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