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武靠在她凌乱的床上一言不发,这个镜头盯着他们足足七分钟没有移开,七分钟的时间只写了四个大字“男盗女娼”,但却非他们所愿。

贾樟柯十部经典作品(贾樟柯震惊世界的学生作品小武被誉为亚洲电影的希望之光)(1)

我们今天来说一说贾樟柯的电影《小武》,认识贾科长必须从《小武》开始。

《小武》拍的是90年代末,贾科长老家山西汾阳县的故事。主角梁小武是个小偷,戴着一副大大的眼镜,身材矮小却喜欢穿大两号的西服,从来没有站直过,总在晃来晃去。

贾樟柯十部经典作品(贾樟柯震惊世界的学生作品小武被誉为亚洲电影的希望之光)(2)

汾阳县正在严打,小武感觉到形势严峻。开药铺的哥们更胜跟他说,有个朋友昨天来送货,钱包被人偷了,让小武帮他找一找身份证,那年头身份证可不好办。

小武对朋友可是讲义气的,他回头就找几个小徒弟问了,还真是他徒弟偷的,身份证已经扔了,小武让他赶紧找回来,顺便就警告了徒弟们,这两天风声紧就不要干活了。

贾樟柯十部经典作品(贾樟柯震惊世界的学生作品小武被誉为亚洲电影的希望之光)(3)

身份证找到了,更胜很高兴,还答应请小武他们吃顿饭。但作为朋友,更胜很认真的劝小武,不要再干那偷偷摸摸的勾当,赶紧找份正经营生,说小武的发小靳小勇都已经成了企业家,混得风生水起。正说着呢,街道办和派出所来人通知更胜,说他这药铺规划拆迁了。郝警官看到小武在这,也把他给教训了一顿,又拿靳小勇当例子,说你们当年都小偷小摸的,可人家现在改邪归正,经理老板都当上了,明天要结婚了,媳妇长得跟倪萍一样漂亮,你可不能再干老本行。

贾樟柯十部经典作品(贾樟柯震惊世界的学生作品小武被誉为亚洲电影的希望之光)(4)

小武这下可不淡定了,小勇结婚居然没通知他,那可是一起玩泥巴长大的哥们。小武还特意找郝有亮问了,确有其事。郝有亮转头给小勇打了电话,问是不是忘了通知小武。靳小勇其实就是不想通知小武,他不想让人们想起,他原来也是个小偷。但他身后砖墙门柱上刻着两个人的名字,从他们小的时候到1982再到1987,那是两个人共同成长的印记。

贾樟柯十部经典作品(贾樟柯震惊世界的学生作品小武被誉为亚洲电影的希望之光)(5)

梁小武在街边寻思良久,他不能接受小勇对他的遗忘,起身走进那熟悉的院子,直到他看见那堵见证友谊的门柱,小武犹豫了,他不能这样身无分文地走进去。

为了面子,为了朋友,小武决定顶风作案,得手之后,他拿着大把的零钱去找更胜换成大钞,更胜又骂了他一顿,怎么不听劝呢?小武拿了钱还用药铺的称给称了一下,他说当年和小勇一起闯北京,曾经许了心愿,小勇结婚的时候,他要送小勇六斤钱。

贾樟柯十部经典作品(贾樟柯震惊世界的学生作品小武被誉为亚洲电影的希望之光)(6)

礼金准备好了,小武再次鼓起勇气走进了小勇的院子,两小无猜的兄弟,如今却相对无言抽着闷烟。小武终于是忍不住质问小勇,结婚也不告诉我?小勇说没打算大办,都是自家亲戚,没请外人。小武又问了,郝有亮是你们家亲戚,吴胖子也是你们家亲戚?说完起身扔下礼金,气冲冲的走了,临走拉起小勇的衣袖,让他看那纹身,你是真忘了,小武也有一样的纹身。

贾樟柯十部经典作品(贾樟柯震惊世界的学生作品小武被誉为亚洲电影的希望之光)(7)

小武郁闷得很,他要去歌厅排解一下,这歌厅有个陪唱女,真长得像倪萍。可小武既不会跳舞也不会唱歌,在歌厅里也只是干坐着生闷气,转头又找大姐吐槽,说小姐不热情,花50块钱找罪受。大姐连忙的道歉,让小姐姐陪小武出去散散心。这姑娘叫胡梅梅,是外地来的,说着一口普通话,人长得漂亮比小武还高,两人逛街也走不到一块,想回去小武又不肯。那梅梅就让小武陪她去打电话,电话打通了,梅梅在那喊,说她在北京,刚见了个导演。

贾樟柯十部经典作品(贾樟柯震惊世界的学生作品小武被誉为亚洲电影的希望之光)(8)

小武一脸的不屑,梅梅只是笑,又让小武陪她去做头发,就这么无聊地逛了一天,天都快黑了小武还不让梅梅走,梅梅只有哄着他,亲了一下,让小武下次再去找她玩。

隔天小武还真去了,可碰巧胡梅梅又不在,说是生病了。小武就让他的小徒弟去打听胡梅梅住哪,然后小武找上门去了。梅梅也不是什么大病,可能就是大姨妈来了肚子痛,让小武给她倒杯热水捂肚子,不小心泼了一点到身上,梅梅就感叹要是有个热水袋就好了。小武二话没说,赶紧去更胜的店子里拿了个热水袋。梅梅用了热水袋果然好多了,问小武家里是不是开煤窑的,花钱大手大脚的,小武说他是个手艺人。

贾樟柯十部经典作品(贾樟柯震惊世界的学生作品小武被誉为亚洲电影的希望之光)(9)

两人在那破败的宿舍那凌乱的床上歪着,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气氛很尴尬。小武就让梅梅唱首歌,梅梅说她最喜欢王靖雯的歌,就是王菲,那时王菲就叫王靖雯。梅梅唱了一首《天空》,唱到一半就唱不下去了,趴在被子上哭。

小武从此成了梅梅的常客,某天又在歌厅玩的时候,小勇的跟班小弟吴胖子闯进来,把小武的之前送的礼金还给了小武,这个吴胖子就是导演贾樟柯。送出去的礼金退回来,那就是要绝交的意思了,小勇还给了话,说小武这钱来路不明,接不住。小武气急了,对吴胖子说,你回去告诉靳小勇,他贩卖私烟开歌舞厅挣歌女的钱,一样也不干净,然后把吴胖子给骂走了。谁知道吴胖子转身又进来了,小勇回话了,说卖烟那不叫走私,那叫贸易,开歌舞厅也不叫挣歌女钱,那叫娱乐业。

贾樟柯十部经典作品(贾樟柯震惊世界的学生作品小武被誉为亚洲电影的希望之光)(10)

梅梅看小武气得发抖,一个劲的安慰他,说以后就傍着小武这个大款了,让小武买个呼机,有事就呼他,小武满口答应了。然后拉着梅梅纵情歌舞,心里幻想着,也办一个豪华的婚礼,请亲朋好友们好好的喝一顿。

贾樟柯十部经典作品(贾樟柯震惊世界的学生作品小武被誉为亚洲电影的希望之光)(11)

隔天小武去了金店,买了一个黄金戒指,换了套崭新的西装,兴冲冲去了歌厅,他这是准备要求婚的。哪知道大姐却说梅梅出去了,被煤老板接走了。小武骂骂咧咧的去了梅梅的宿舍,同屋的姑娘说梅梅真的搬走了,有人开着车把她接走了,不会再回来了,去了哪里她连大姐都没告诉,那破床上只剩下一个塑料袋。

贾樟柯十部经典作品(贾樟柯震惊世界的学生作品小武被誉为亚洲电影的希望之光)(12)

小武想起回老家看看,既然爱情飞了,小武就把那金戒指给了老妈,老妈看了一眼以为是假的,说小武真能哄她,老爸说我看看我看看,你老子我活了三辈贫农,到底是铜是金我也看不出来,小武就说是金的,铜的哪能给我妈。

贾樟柯十部经典作品(贾樟柯震惊世界的学生作品小武被誉为亚洲电影的希望之光)(13)

小武看小妹在烧猪头,这又不是年不是节的,烧猪头干什么呢?小妹说二嫂明天要来。小武在家排行老三,大哥结婚有孩子了,二哥找了个城里的女朋友,正在准备结婚。老爸对两兄弟说,老二媳妇是城里人,人家有钱我们家里穷,想让老大和小武一人支援老二5000块钱,把婚事办了。老大一直支支吾吾,最后被逼急了,说哪能拿出5000块,拖拉机的养路费还没交呢?小武就更不可能有那积蓄了。

老二媳妇来了之后,小武看她手上戴的戒指有点眼熟,心里起了疑,找老妈问,是不是把戒指给了老二媳妇。老妈说没有,小武让她拿出来看看,老妈就急了,骂小武真不懂事,老爸也生气了,拿起拌面杖追着要打小武,让他滚蛋,以后不要再回来了。小武赌气,不回就不回,以后再也不回了。

贾樟柯十部经典作品(贾樟柯震惊世界的学生作品小武被誉为亚洲电影的希望之光)(14)

回城的小武还是重操旧业,但他腰间挂的呼机突然响了,被人发现之后抓了个现行。郝警官看小武又被抓了,就问他上次抓他是哪一年,他说是93年,又问他那些寄到派出所的身份证是不是他寄的,小武承认。但小武心里想的是那呼机上的信息,他从被抓一直到现在还没看到,郝警官拿出呼机看了,告诉他是天气预报,晴转多云,小武一声叹息。

之后小武在电视新闻里看到,惯犯梁小武被抓,群众拍手叫好,郝警官走过来把电视给关了。呼机再次来了消息,郝警官说有个姓胡的小姐祝他万事如意。小武死了心,他知道这心心念念的消息再也不会有了。

贾樟柯十部经典作品(贾樟柯震惊世界的学生作品小武被誉为亚洲电影的希望之光)(15)

末尾郝警官带梁小武换个地方,走到中途说是要去办点事情,把小武拷在了电线杆子旁边,小武在众人的围观之下,无地自容。

贾樟柯十部经典作品(贾樟柯震惊世界的学生作品小武被誉为亚洲电影的希望之光)(16)


1997年面世的《小武》是贾科长的学生作品,但却被誉为是“亚洲电影的希望之光”,贾科长当然也是一举成名天下知。整部电影的制作成本只有38万元,全部采用非职业演员,剧组成员大部分都是没有报酬的。因为资金有限,每一个镜头最多只能拍几场,就像一部个人DV作品,包含了大量的偷拍镜头,也基本都是手持摄影。

《小武》是一部看起来很沉重的电影,因为它过于真实,就像说真话总让人难堪一样,太过真实不加修饰的东西,看起来格外的尴尬痛心。

影片从结构上只有三件事情,就是小武的亲情、友情、爱情,这几乎是一个人的全部,但小武的全部就是一地鸡毛。作奸犯科者必然会被人唾弃,必然会受到法律的制裁,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小武不是不明白,他自己都警告那些小徒弟,严打期间不要顶风作案。可他陷入那亲情友情爱情的漩涡里不能自拔,除非天上掉馅饼,否则根本没有翻身的希望。

贾科长在纪录片《汾阳小子贾樟柯》里说过创作的初衷,说汾阳当地很多家庭因为贫困,小孩上学大多只上到小学三年级,也就是十岁左右就辍学了,大概就像小武的那几个徒弟,什么世界观人生观,对那些孩子来说根本不存在。多年以后科长回老家,发现原来的同学好几个都变成了小偷,这当然是一个令人痛心的现象,他就想把这些人的生活状态给记录下来,科长的电影基本都是历史记录片。

贾樟柯十部经典作品(贾樟柯震惊世界的学生作品小武被誉为亚洲电影的希望之光)(17)

影片开头,那一家人送女儿出门的场景是偷拍的,父母麻木的站在路边等车,女儿掩面蹲在地上哭泣。一家人对出门打工的女儿并非寄予厚望,或许只是讨个活口,但谁知道她出门之后,会不会成为另一个胡梅梅呢。

贾樟柯十部经典作品(贾樟柯震惊世界的学生作品小武被誉为亚洲电影的希望之光)(18)

胡梅梅在电话里骗家里人,说在北京混得很好,刚才还见了个导演,那意思是暗示家人,她有可能会成为大明星。周围的人都说她长得像个明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永远也不可能成为明星。王菲的那首《天空》,听原唱只是一点淡淡的忧伤,梅梅唱起来却充满悲凉与绝望。小武靠在她凌乱的床上一言不发,这个镜头盯着他们足足七分钟没有移开,七分钟的时间只写了四个大字“男盗女娼”,但却非他们所愿。梅梅离开小武是必然的,他们在一起只能是更大的悲剧。

贾樟柯十部经典作品(贾樟柯震惊世界的学生作品小武被誉为亚洲电影的希望之光)(19)

虽说是写实的风格,但还是能看出导演一些用心的设计,背景音乐就用得很巧妙。除了前面说的那首《天空》,当年屠洪刚的《霸王别姬》也是非常的火爆,小武鼓起勇气走进小勇家的时候,用的就那首歌。中国传统文化里习惯于崇尚悲剧英雄,楚霸王项羽别了虞姬之后,无颜见江东父老,只有拔剑自刎,来世再当英雄。那悲壮的背景音乐,恰恰映衬了小武的空虚无力。

贾樟柯十部经典作品(贾樟柯震惊世界的学生作品小武被誉为亚洲电影的希望之光)(20)

第一次认识梅梅之后,小武在录像厅门口徘徊,背景音乐是周润发主演的电影《喋血双雄》,听着那打打杀杀的英雄气概,小武眼睛里,一直盯着他的小徒弟和他的小女友。我梁小武怎么就不能有爱情,他于是鼓起勇气,又去了歌厅找胡梅梅。

《爱江山更爱美人》也是那个时代流行的歌曲,小武和小勇的友情决裂之后,在歌厅纵情歌舞。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东边儿我的美人哪,西边儿黄河流,来呀来个酒啊,不醉不罢休,愁情烦事别放心头。小武幻想着他的婚宴,但他和胡梅梅的爱情本就是一场幻灭,从他们第一次合唱的歌曲《心雨》,悲剧就注定了。“因为明天我将成为别人的新娘,让我最后一次想你”,这充满遗憾的歌词,当年红了好多年。小武被捕那天,胡梅梅发来了最后一条消息,祝小武万事如意,说明她心里还是有过小武,也许她真的即将成为别人的新娘。

贾樟柯十部经典作品(贾樟柯震惊世界的学生作品小武被誉为亚洲电影的希望之光)(21)

流行歌曲就是一个时代的印记,比较奇怪的是,人们在传唱那些脍炙人口的歌曲时,大多跟随的是那个曲调,对于歌词的含义往往不太在意。小武在街上听别人唱《心雨》,想凑过去学一学,却发现那原来是在办丧礼,花圈林立之前,一双男女拿着话筒,对着一个刚去世的人唱,“让我最后一次想你”,据说这一组镜头也是偷拍的。

贾樟柯十部经典作品(贾樟柯震惊世界的学生作品小武被誉为亚洲电影的希望之光)(22)

科长在极其简陋的环境里,对细节的设计也是别具匠心。比如小武的友情,一大半都刻在那个门柱上了,一勇一武曾经一起玩泥巴掏鸟窝,曾经吃一个锅里的饭,曾经比着谁长得更高,曾经相约闯荡江湖,说好了你结婚的时候,哥们送你六斤钱。可是哥们没办法做到,哥们不会搞贸易,也不会搞娱乐业,哥们没跟上时代,这都是哥们的错,但你结婚居然喊了吴胖子没喊我?我们的友谊刻在墙上会被岁月侵蚀,刻在肉上你也能忘了?

贾樟柯十部经典作品(贾樟柯震惊世界的学生作品小武被誉为亚洲电影的希望之光)(23)

小武的愤怒看起来合情合理,只是他不懂的东西太多,此一时彼一时,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千古英雄,不能站在时代的风口浪尖,就只能成为别人脚下的淤泥。别人能成为县劳模,他就只能拷在电线杆子上,像个牲口一样被众人打量。这一组镜头也是给得老长老长的,到最后感觉根本不是在看小武。

观众在看电影,电影里的人在看着观众。

贾樟柯十部经典作品(贾樟柯震惊世界的学生作品小武被誉为亚洲电影的希望之光)(24)

《小武》在国外屡屡获奖,但在国内一度被禁播,小偷做主角的电影,在当年那是不可想象的大胆。贾科长曾经拿着自己的电影到大学里给学生们放映,由于没钱没技术给胶片做字幕,而电影又是方言演绎,贾科长就在现场用普通话做同声传译。即便是如此的窘迫,贾科长的电影依然被众多人关注,“希望之光”这么多年来虽然没有大放光彩,但依然在闪耀,实在难能可贵。

贾樟柯为什么被人称为“贾科长”呢?这个封号来自他自己的文章。

他在一篇文章写到,某一年逛盗版碟市场,问有没有什么新电影,老板跟他说有一部《站台》要不要,“贾科长”拍的。科长当时又好气又好笑,没想到自己的电影居然也有人盗版,说明还是有人看嘛,但看着自己辛苦拍的作品被盗版,难免也有些心痛。

有人说王家卫“一辈子都在拍同一部电影”,可能是有点戏谑,但这话用在贾科长身上却一点都不夸张。我们从贾科长后来的电影都能看到《小武》的影子,这个不是说故事上的重复,而是题材、角度、手法、气质上的延续。

贾科长几十年如一日,关注大时代下的小人物。即使是咸鱼,科长也想把他们拿出来晒晒,即使是淤泥,科长也想把他们翻出来见见阳光,因为他们也是真实存在的,他们也是世界的一部分。

贾科长的电影如同山西汾酒,入口平平无奇,后劲却大得很

点击链接看视频解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