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光启元年春,河南道内,冬雪初融,地气还暖。沉寂了一个冬季的生灵,开始逐渐复苏,山林原野之间,那些冬眠才醒过来的野兽们开始躁动起来,它们纷纷爬出洞穴,拖着饥饿的身躯四处寻找着食物。
受挫于严寒的秦宗权军此刻也不例外,冬季不利于攻城,因此他们龟缩退守在蔡州已经数月了。这几个月,人吃马嚼,城内的食物粮草已经快被吃光,再这样待下去,整个大军就要被饿死了。
因此,雪一融化,他们便踏着泥泞的官道,向四面的州郡扑去,攻城,攻城!这些城里面有粮食!
离蔡州最近的亳、颍二州首当其冲,立即就倒了大霉,看到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叛军,两州的刺史毫不犹豫地点燃了烽火狼烟,同时向不远处的宣武军,发出了求救信号。
宣武军节度使、沛郡侯朱温在得知了蔡州军抢掠的消息之后,硬着头皮,点齐了军马向南开去。
相比秦宗权的实力,朱温根本要不起,但干不过也得干呐。
毕竟毫、颍两州是宣武军的屏障,一旦这两个州被秦宗权攻陷,今后自己这宣武地界上,可就别想有一天太平日子。
在唇亡齿寒的威胁之下,朱温率军来到了亳州,跟秦宗权的军队进行了一个多月的死磕。朱温这次来,本来是打仗的,但他却没想到,此番竟然还顺带着打出了一个儿子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亳州的营妓
在亳州,朱温遇到了一个女人,和郎才女貌、你侬我侬的香艳剧情不一样,这个女人是个妓女,而且是妓女中境遇最悲惨的营妓。
朱温出来打仗,自然要带着军队,而古代军队之中,除了男人之外,还有女人,这些混迹在军营中的女人,她们就是营妓。
根据文献记载,营妓这个制度始源于战国时期的越国,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为了击灭吴国,也真是什么都敢尝试,什么都能开创。为了使得军士们战不畏死,安心训练,他找了一些犯有过错的寡妇,将之送到山上的军营之内,以慰藉军中孤寂的兵士们。
越王勾践输有过寡妇于山上,使士之尤思者游之,以娱其意。
后来从汉朝到唐朝,每每打仗的军队之中,都会携带一定数量的营妓,她们命运悲惨,除了满足军士们的兽欲之外,有时候战事吃紧,还要手持刀戟,冲锋陷阵。
唐朝晚期,藩镇割据,军队之中畜养营妓很常见,一些样貌出众、美艳绝伦的营妓则会被军将单独霸占。
在亳州,朱温这么高级别的将官,自然有单独、专门的营妓负责伺候,关于这个女人,史书上没有记载她的名字和样貌,但想必一定非常美丽。
朱温在亳州待了一个多月,最终打退了秦宗权的军队,并将对方将领殷铁林生擒斩首,秦宗权军队撤退后,朱温也就准备打道回府,毕竟宣武军那边也面临着战争的威胁,老巢可不能丢。
至于这个营妓,朱温倒是没打算将其带回去,因为自己老婆张氏的脾气可不是一般的大,自己平日里都有点儿打怵,如今带一个妓女回家,那她还不得劈了自己。
朱温本以为两人只是一个露水之缘,到头来一拍两散,自己拍拍屁股走人就行。
没想到这个营妓却对他说,将军,我怀孕了,是你的。
私生子
在没有验孕棒、测孕试纸的古代,孕吐一般是女人怀孕最基本的自我判别方式。一个多月就能知道自己怀上了,说明这个营妓的孕吐时间比较早,也幸亏她发现的早,否则朱温一走,以她营妓的身份,事后对方肯定打死不会承认的。
朱温虽然怕老婆,但也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既然对方怀了自己的孩子,那就生下来吧。
此时的朱温已经三十多岁了,却只有一个儿子——朱友裕,前些年在黄巢军内整日征伐、流动作战,使得自己在子嗣方面,很少。如今这个女人虽然是营妓,但孩子却是自己的,自己一定要负责。
但朱温还是没胆子将其带回汴梁,最终他将这个营妓留在了亳州,交待人妥善安置,然后率军离开。
十个月后,就当朱温都有些忘了这事儿的时候,亳州那边传来了一个好消息,那个营妓生了,而且还生了一个儿子。
这对于朱温来说,太令人惊喜了,朱温为这个男孩取了一个小名,叫作遥喜,这个来自遥远的惊喜。
手下的幕僚们更是绞尽脑汁,为小世子推荐一个好名字,最终朱温从里面选择了“珪”,大臣、皇帝们手持的玉器,庄重不凡。
这个时候的朱温,对他这个二儿子,那是充满了期盼的,望子成龙,也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他却没预料到,正是这个令其充满期盼的儿子,最终却要了自己的命。
缺乏父爱的孩子朱温怕老婆这在历史上可是出了名的,纵使后世王朝正史、野史给他戴了不少顶荒淫的帽子,但人家在张氏在世之时,确实严格坚持了家庭政策的底线。
那就是墙外彩旗飘飘,但家中红旗绝对不倒。
因此,即便朱友珪诞生了,即便朱温对这个儿子很喜欢,但他还是没有将这个私生子带回汴梁的勇气。
就这样,朱友珪母子二人便一直在毫州的宅院之内待着,幼年的朱友珪从小的生长环境不错,无忧无虑,衣食无缺。但在父爱这一块,却是一片空白,这也和他以后和朱温的父子感情淡漠有一定关系。
缺席了儿子的成长,作为父亲,朱温也感到很遗憾,很抱歉。因此后来张氏病殁之后,朱温便第一时间将朱友珪接了回来,想多少弥补一下。
但这个时候,朱友珪已经长大了,半大的小子,懵懵懂懂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陌生爹,也好奇地打量着汴梁城内的一切。
在这里,一切都是陌生的。
早逝的长兄不过在汴梁城内,朱友珪还是收获了一丝温暖。那就是来自长兄朱有裕的关怀,毕竟两人是同父的亲兄弟,生性宽仁的朱有裕对这个弟弟表达了极大的关心。
每次出征前朱友裕都要和弟弟搓一顿,回来也会给朱友珪带一些稀奇的小物件。
此时的朱友珪排在第三,他还有一个二哥——朱友文,这个整天跟在父亲后面,一脸忧郁的年轻人,对自己非常客气,但总是给人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
听大哥说,友文是养子,可能这个身份,让其多少与大家有些隔阂吧。
在宣武军军府之内,朱友珪很快便感受到了跟着爹的痛苦,数不清的东西要学,还要每天被催起来舞剑、射箭,没几天,他就开始怀念毫州的那段懒洋洋的日子了。
但没办法,他是朱温的儿子,大哥能武、二哥能文,自己总不能光会吃,做个废物呀!再说老四友贞前几天过来,说他过两天也要来一起读书了,不努力,要是被老四赶上了,会被骂的。
在宣武军的府邸,朱友珪感觉很辛苦,但也很充实,唯独有一次,跟老四打架。因为老四说自己妈妈是个不知廉耻的女人,那一次他打破了老四的头。
但父亲知道后,并没责罚自己,反而训斥了老四,大哥回来后,也说打得好,不过自此以后,老四就和老二走得近了,跟自己有了深深的敌意。
在这个大家庭里,朱友珪觉得自己没啥责任,只用努力生长、以后跟着大哥,能够在他身边当个将军陪他一起冲锋就行了。
然而,天祐元年十月,他这个梦碎了,朱有裕率领大军西征关内,病殁在梨园,这位后梁王朝最有希望的继承者,早逝了。
夺嫡朱有裕的死,让朱友珪很崩溃,而更崩溃的是朱温,本来自己的位置就是老大的,如今还得考虑到底以后传位给谁?
特别是几年后,自己登基当了皇帝,这件事情变得更加棘手了,下面的儿子看自己的目光,都有些闪闪发亮。
按长幼来说,应该是二儿子朱友文来继承,但他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朝臣们反对不说,自己也不太舒服,奋斗了一辈子,最后给了外人,毕竟自己还有亲儿子。
那么友珪、友贞这些呢,从小也没怎么经历政事,现在提拔,来得及吗?不管来不来得及,反正老子还没死,先培养着看吧。
朱友珪很快便被册封为郢王,四年后,为检校司徒,充左右控鹤都指挥使,兼管四蕃将军。
这个控鹤都指挥使,可是属于亲卫中的亲卫,等于掌控着朱温最贴身的护卫,朱友珪担任这个职位,可见朱温的良苦用心。
皇位谁不想要,朱友珪也不例外,他一面享受着老爹的信任,一面小心地看护着属于自己的皇位,像是提防贼一样,提防着二哥。
但作为养子的朱友文,自然也不甘心,毕竟自己为后梁王朝服务贡献了这么多年,鞍前马后,耗尽心血搞后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之前老大在,自己没资格也就算了,毕竟人家参加工作早,资历高,但如今老大死了,作为老二,自己是有继承资格的。
老爹,你不能偏心。
朱友文也想当皇帝,怎么办呢?最终他想到了一个办法,派媳妇去伺候老爷子。
孤寂的老人晚年的朱温身体很不好,史书上记载他是个扒灰狂,按照现在时髦的话来为朱温辩解,“我就算有这个心,肾也不允许呀!”
在朱温生命结束的最后两年间,他的身体很差,史书有数次他病危的记载。而作为儿媳妇们,这个时候在床边的卖力伺候,更多为的是功利,谁能让老爷子感到自己孝顺,那就有改变圣心的可能。
这一点常看历史剧、感情剧的小伙伴们更加深有体会。
在这方面,朱友文的老婆一定是很会来事,她很得朱温喜欢,在其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里,都是朱友文的媳妇衣不解带地在床前伺候自己的老公公。
人,特别是老人,不管先前拥有多少富贵和权力,在病榻之上,都是一个缺乏安慰的孩子。
在得到朱友文老婆悉心照顾之时,朱温的心思也慢慢地开始变换了,都是儿子,不管养子也好,亲子也罢,其实都一样。
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
最终,朱友文的媳妇用孝心成功地改变了朱温,那天夜里,朱温考虑良久,终于说出了那句改变历史的话。
“传旨,让友文来洛阳吧。”
这是一个重大的政治信号,皇帝病重,征召汴梁的皇子来朝,有很大可能是为了传位。而第二天朱温召亲信宰相敬翔商量让三子朱友珪调出洛阳,放到一个小地方去任职,则最终宣判了,朱友珪在这次夺嫡中,完败。
怎么办?皇位就在眼前,老二那么阴险,两人斗了这么多年,如果他上位了,自己能好得了?
在死亡的威逼之下,朱友珪最终下了狠心,爹,这可是你逼我的。
弑父的皇子月黑风高,数百控鹤军兵士们在朱友珪的带领下,冲入了万春门,冲入了父皇的寝宫。
这一夜,后梁的皇帝驾崩,而历史上也多了一个弑父的皇帝,朱友珪以为自己杀了父亲、二哥,可以安枕无忧,但他却没有料到,野心勃勃的四弟正在上演黄雀在后的大戏。
一年后,朱友贞策划禁军发动政变,朱友珪仓惶败亡,其死后更是被四弟贬为庶民,被打入了乱臣贼子行列。
而后世之人也因为这段弑父逆伦惨剧,大多史书中都不记载承认这位帝王,使得后梁王朝原本三代帝王,最后被忘却了一位。
这位弑父的皇帝,不被历史记载,不被世人承认,最终淡漠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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