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我在《T》中文版发表的大部分文章,均与亚文化有关,虽然是从不同位面进行探讨(点击文末标题可进行阅读),但核心矛盾实际上可以归结为「亚文化」的反抗性和资本文化机器收编的长期亚稳态矛盾。亚文化无疑是反抗性的。Stuart Hall 将这种共同身份建构视作一种对于现实政治的想象性解决方案,或者说扩张了主流政治文化机器的一个次生场域,集中着被主流文化母体代表性缺失的社群,而亚文化的仪式性建构本质也是一种宣称文化社群主权和边界的过渡语境。不过, Hall 基于战后英国青年亚文化的研究,在目前会有一些明显的不足之处,在我看来,有以下四个方面:
一是作为集体协商空间的亚文化社群。亚文化不仅仅局限于内部中间知识的产出和认知建构,亚文化作为文化产出场域,具备形成自己的公共议程和话语空间的能力。这使得亚文化的文化生产,不仅仅局限于如 Henry Jenkins《文本盗猎者》中作为主文本二次创作的次文本存在,而是作为文化生产主体在冲击和扩展作为公共预警的社会观念,包括对性少数的关注和女性欲求多样性的表达等。同时,这种文化生产构成了常态化的公共议程,成为话语秩序建构的参与主体之一,而且这种公共写作本身就构成社会协商机制的一部分。
二是赛博空间的特殊性。在 Donna Jeanne Haraway 等人的时代,赛博空间或者说互联网本身就被赋予了很多去中心化生产的希望,这对于女权主义当时的主体性建构议题是颇有前瞻性的。互联网由于传播的聚合-离散模型非常迅速,以及互联网平台因技术(暗网)或者跨国部署,很难在一个地区性治理中被协调和同化。这使得,赛博空间的传播、文化生产以及话语建构变得不可捉摸,语料也会随着议程的变化和社群受众产生语义映射嬗变。但是,随着网络亚文化兴起,社群协同性导致了新的公共审议空间诞生,相比于前亚文化时代自媒体对个体化内容阅读的定制,亚文化社群是多重传播节点和话语生产者的聚合性体系,读者的参与式创作使得读者/作者的区分不再明显。结果是,这种话语空间从主流议程挤开了一个新的公共空间,它的跨平台性和社群主体使它不再局限于消费媒介和平台资本家的网格中,亚文化群体置入的常规议程带有公共政治属性,以及对主流文化机器的反向话语输出,最后形成了松散但行动主体一致的公共参与主体。
三是后亚文化特征,在 Ihab Hassan 的分析中,很大程度分析了后亚文化碎片化和场景化的特征。碎片化这个概念比较繁复,至少包括两点:第一是亚文化间的碎片化,亚文化的文化中间派无论是话语体系还是信息交互模式已经具备相应门槛,且已经出现亚文化中某一部分文化中间品的类型化。那么你可能消费或者参与了多个亚文化体系不同的模本类型和不同的身份认同,而由于拥有跨亚文化背景的聚合式群体出现,跨亚文化间就不再是群际冲突,而是群际处于亚稳态。第二是亚文化社群内的碎片化,由于兴趣共同体、消费阶级等不同,内部亚文化生产分离出不同种属的子类型,甚至子类型之间的交叉类型。
关于场景化,场景化是议程与话语空间建构延展的现象学说法。简而言之,媒介制造的场景结构如图拟像一般产生了身体的新生存空间,而这个空间是亚文化的文化特征所建构的, 同时也处于流动和重构之中。
四是跨文化语境的议题和广义政治行动。当代社会建立在主权机器的基于核威慑带来的军事克制,后雅尔塔体系衍生的多边协商机制,经济全球化以及 Peter J. Katzenstein 提出的多孔化政治之上,同时互联网也通过社群媒介的全球化,带来了新的跨文化共同话语空间,统摄了全球常态的公共议题和各种亚文化的嵌套。而这之中,跨文化话语空间中的价值判断性话语,会形成集体性策略和符号性行动,这种话语输出本身就形成所谓新的国际社会概念,以及跨文化公共行动和脱离本土性的文化认同。中产阶级主导的布尔乔亚文化在话语空间中重构了以世界城市现实节点、跨文化社群和平台为文化系统支撑的地理性想象,这种地理性想象带来了新秩序的话语-策略-文化符号性认同-行动这一链条,甚至行动不局限于事件诱发的激进行动,还包括话语本身的制造和装置化。综上所述,AO3 网站本身符合以上提到的四类特点。不仅重构了公共观念,得到了诸如雨果奖等主流文化机器的承认,同时作为母语中文写作的非本土性场景和话语空间,成为了跨文化公共场域的重要节点,平台的聚合性和弱中心化聚集了多种亚文化的碎片化类型生产,同时这种共同体意识也形成了新的协商机制和公共文化建构参与方式,耽美类型的公共写作和对于议题的扩散形成一种跨文化行动。
而后赛博空间的集体协商空间在很多事件的退却和亚文化圈自身分裂产生的冲突,可能又要提到我之前一直在探讨的一个话题,那就是「收编与再机构化」。亚文化群体的自分裂本身是后亚文化碎片化时代带来的很正常现象,不同子社群之间形成新的兴趣共同体。只是亚文化实际上一直面临着外部冲突,首先是收编,这产生了消费产业和文化机器将亚文化生产的文本,文化中间品包括类似于圈子梗一样的中间知识,介入到消费文化生产和再生产的工业体系中。原本网文圈的文本经过所谓主流文化的适配和修改后,以符合文化生产和受众市场扩展为导向的面貌进行重新呈现。这种收编一定程度扩大了亚文化的外部,使得内向化的社群认同开始向外,对于部分社会身份和自我身份脱节的受众来说,有一种「被承认」的社会归属感。但同时,当文本脱离原有话语空间之后,文化工业的编码模式会对文本本身进行碎片化和接受者筛选,新的脱离亚文化语境但符合消费文化工业的受众圈层就会出现。而这一个受众圈层离资本更近,不仅资本本身会对新圈层提供定制化投喂,还有实际的经营性投资和话语引导。那么这个圈层必然与原亚文化圈层形成长期的矛盾。而由于新圈层由主流文化中产生,他的价值认同来自于资本文化生产模式对受众主体的建构。对于这个圈层来说,耽美文化诞生的东西最后去耽美化,甚至去亚文化才是他们想要享有的东西。那么借助资本对于舆论的话语强势以及自身圈层组织能力的中心化或主体化,在特定事件的引导下对于原亚文化生态进行攻击就是固有矛盾的行动化。
另一个是再机构化,结合上述四点,后亚文化的流动性和世界性处于似乎不可治理的范畴内,那么对于社会同化机制来说,整个机制多处抓手都希望将亚文化纳入到有限的现有话语空间中,作为一个被整体化的子类,也就是再机构化。这也是为什么主流圈层的干涉总是能够找到各种抓手的原因。但是这种劣化的公共语境会导致一些明显的负面,第一是亚文化或其他非主流社群的集体无产阶阶化,或者说话语制造和文化生产被资本等网格化过度约束,慢慢就会出现公共话语权和代表性的丢失以及内部社群聚集的疲态。其次是公共写作的劣化,亚文化哪怕是中立的文化生产,其受到的干涉不仅来自于外部承认的缺失,还来自于收编化圈层矛盾引发的外部介入,那么公共写作就无法再度作为社群主体对接公共领域,而且还会导致公共写作受限而步入衰退。
撰文:罗羽
编辑:张权
图片来自网络
编排:Boxuan W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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