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儒家和道家关于心的修炼功夫实际上也具有禅定的相似特性。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唐宋以后儒家的静坐、道家的内丹、禅宗的禅定能够相互借鉴。当然,只是在佛教中,禅定才形成了主题,并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禅定虽然合在一起,但禅与定仍有一定的差异。禅是静虑,是观照内心;定则是心不散乱而止于一处。作为心灵自身净化的过程,禅定事实上包括了止和观两个方面。
为了心灵的修炼,佛教采用了一系列的禅法。小乘佛教一般将禅定划分为四禅八定的修行层次。四禅分别是:离生喜乐、定生喜乐、离喜妙乐和舍念清净。八定除了四禅的四色界定之外,还包括四无色界定。它分别是:空无边处定、识无边处定、无所有处定和非想非非想处定。
大乘佛教则发展了更多的禅定的方法,如念佛禅、实相禅。在中国佛教实践中,人们也使用了一些禅法,最突出的如五门禅法(数息观、不净观、慈悲观、因缘观、界分别观)、止观双修等。
禅宗以禅命名,容易给人误解,仿佛它只是突显了戒定慧中的禅定。事实上,禅宗之禅与禅定之禅相关,但并非就是禅定之禅。
首先、慧能认为禅宗的根本问题不是禅定。它“惟论见性,不论禅定解脱。” 既然禅宗所追求的是心灵的觉悟,那么它只有通过心灵而不是身体的修行来实现。但一般所说的禅定只是被狭隘地理解为单纯的身体的静坐行为。虽然身体的修炼为心灵的觉悟可以提供一定的条件,但它并不能直接解决心灵自身的问题。正如慧能所质疑的:“道由心悟,岂在坐也。”
其次、禅宗当然也肯定禅定对于佛教修行的重要作用,但并不认为禅定就等同于坐禅或者静坐,而是认为它要遍及于人的日常生活世界的一切行为、思想和言说之中。“一行三昧者,于一切处行住坐卧,常行一直心是也。” 。人的日常生活世界的禅定化就是人一心一意地从事任何事情。这种禅定才是真正的禅定。
第三、如此规定的禅定就不再是身体的静坐,而是心灵的觉悟。慧能将禅定解释为心地法门:“外离相为禅,内不乱为定” 。因为它是心灵本性的呈现,所以它不是有相的,而是无相的。“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无生无灭,是如来清净禅。诸法空寂,是如来清净坐” 。如此理解的禅定是直接通达诸法的真实本性的。
在对于禅定的解释中,慧能已经引入了关于禅定和智慧的关系的探讨。一般认为,定慧有别,因定生慧,或者因慧生定。但慧能的禅宗反对这种关于定慧惯常的看法。他认为定慧体一不二,同属一起。它们的关系犹如灯与光的关系。
“有灯即光,无灯即暗,灯是光之体,光是灯之用。” 灯是光之灯,光是灯之光。一方面,灯在光之中显现自身为灯;另一方面,光是灯发出和照耀的光芒。于是,定是慧之定,慧是定之慧。这表明禅定和智慧要相互规定。但在事实上,慧能要求智慧最终去规定禅定。
但什么是智慧本身?佛教所说的智慧是对于诸法破除了一切迷情妄相的真知,也就是真理。因为它与世间的智慧(也就是聪明)不同,所以人们一般采用梵语的“般若”一词。
一般而言,它可以分为实相般若(佛所达的诸法如实之相)、观照般若(理解并亲证佛所说的道理)和文字般若(佛所言说的亲证的实相)等。无论是对于小乘佛教,还是对于大乘佛教而言,般若都具有特别的意义。在戒定慧三学中,慧学无疑是最重要的。智慧的修习有其次第,它们分别为闻所成慧、思所成慧、修所成慧和证所成慧等。
与一般佛教对于智慧的理解不同,慧能所说的智慧又具有自身独特的内涵。他在解释“大智慧到彼岸”时,把一切归于心的本性。他认为大就是心空,如同虚空一样;智慧就是心对于万事万物的认识;到彼岸就是克服了生灭的变化,达到了无生无灭的诸法实相。虽然智慧是特别的、伟大的,但智慧并不神秘。
慧能将它还原到人的日常生活世界之中。“一切处所,一切时中,念念不愚,常行智慧,即是般若行。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 智慧就存在于人生命时时刻刻的一念之中。但这特别的一念可能是智慧的,也可能是愚蠢的。智慧就是作为智念与愚念相区别并保持自身的觉悟。
但根据慧能的观点,心就其本性而言不仅拥有智慧,而且就是智慧。他认为,世人性净,犹如青天。“智如日,慧如月,智慧常明。于外著境,被妄念浮云盖覆自性,不得明朗。故遇善知识,闻真正法,自除迷妄,内外明彻,于自性中万法皆现。” 这是一个比喻说法。它描述了这样一个过程:首先人的本性是清净的,其次妄念遮蔽了人的本性,最后通过去蔽顿悟成佛。但这一过程实际上并不漫长,不过是一念之间,也就是以智慧之念克服愚蠢之念。
对于佛教的戒定慧三学,慧能反对人们对于它们只是作外在的规定。其中最典型的是神秀的解释。他说:“诸恶不作名为戒,诸善奉行名为慧,自净其意名为定。” 神秀将戒定慧分开,定是一种心灵的净化,戒和慧则是人的行为规范,具体化为遵守善恶的伦理道德标准。与此不同,慧能将它们全部置于心地和自性的基础之上。他说:“心地无非自性戒,心地无痴自性慧,心地无乱自性定。”
心地或者自性就是智慧的本源之地,甚至就是智慧本身。无非、无痴和无乱就行。慧能不仅用心地或者自性规定了智慧,而且也去规定了戒律和禅定。因此,慧能将戒定慧三学完全内在化了和心灵化了。通过这种变革,禅宗成为了中国历史上一种新的智慧之学。
本文作者系武汉大学哲学教授,著有系列学术专著“国学五书”(《论国学》、《论老子》、《论孔子》、《论慧能》、《论儒道禅》,均由人民出版社出版与发行)。本文图片来源网络,标题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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