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遇到一个恨嫁的姑娘(有一种浓稠得近乎哀伤的幸福)(1)

恨嫁,有一种浓稠得近乎哀伤的幸福

文 / 廿四桥

王金元这名字每一个字都透着十足的土气,不过因为钱的缘故,这土气又像是镶了道金边,让邵缨之并不讨厌他。王金元是做家具生意的,缨之在一个聚会上认识他,她在聚会前便听说他身价不菲,所以聚会结束他提出来要送她,她亦顺水推舟地接受了。

缨之不是势利的女子,她只是被穷吓怕了,所以她得嫁个有钱人,这决心是她十四岁时就下定了的。

缨之十四岁那年父亲得了肝癌,父亲奄奄一息地躺在医院里,母亲则带着十四岁的缨之到处借钱,缨之后来明白母亲的不易,她带着缨之是在向亲戚无声地诉说孤儿寡母的凄苦。

但那时她是恨母亲的,她恨母亲让她早早的在金钱面前失去了尊严,还没有发育完全的缨之怯懦而沉默地站在舅母家装修豪华的客厅里,双手不知所措地绞着裙角,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舅舅刚要站起身往卧室里去拿钱,舅母的一个眼神制止了他,那眼神缨之全看在眼里,舅母最后从自己的包里拿出来两千块钱递给了母亲,那一刻缨之觉得自己和母亲像乞丐,她憋住马上就要喷薄而出的泪水,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一定要有钱。

父亲的病拖拖拉拉了两年终于在一个深秋的夜晚离开了缨之和母亲,奇怪的是邵缨之并没有特别的难过,反而轻轻地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再去借钱了。父亲去了,留给缨之和母亲的是十几万元的债,父亲的病和这十几万的债是压在缨之整个青春的一块石板,她挣不脱也逃不掉。

尽管十四岁的缨之下了决心一定要有钱,可是日子还是一天天地过,况且缨之并不是什么天赋秉异的商业奇才,她只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女孩,她除了最简单的吃苦实在是别无他法。母亲微薄的收入只够支持母女的日常开销,高中、大学缨之都申请了助学金,大学时她更是兼了三四份的家教,她拼尽了自己的全力要把压在她身上的那块石板推开。父亲故去的第八年秋天,二十四岁的邵缨之终于还完了最后一笔钱。

八年,她仿佛睡了一觉,当她醒来本想长长伸个懒腰才发现身边的世界已经变了。她的朴素而单薄对这个世界来说太过寡淡了,她充其量只是这个世界的小青衣,而这个世界现在流行的是穿蟒扎靠、头戴珠冠翎子的刀马旦,那是一种明晃晃的美,是一个亮相就能博得满堂彩的美。

缨之没有这样的美,更何况除了美之外的其他条件诸如985的学历、显赫的家世以及三环以内的房子她也都没有,深秋的风夹着桂子的冷香从窗子吹进来,缨之抱了抱自己的肩膀陡然发现即使还掉了债,她也依然是那个当年站在舅母家客厅里绞着裙角的小女孩儿。

然而不偏不倚快过完二十四岁的邵缨之居然遇到了王金元,这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时的柳暗花明。缨之知道以王金元的身价身边的女子自然不会少,却不知道为何单单看中了她,即使后面他们熟络了她也从来没有问过,王金元并不是个热烈的人,这一点上倒是与缨之相像的。

在与王金元的交往上缨之是用了自己的全部心智处处拿捏的,凡事都让王金元花费实在是一副吃大户的小家子样,不让王金元破费过于推脱又显得生分。在这件事儿上邵缨之觉得自己起码可以打八十分,她从来都是有来有往的,王金元若是送她条珍珠项链,过不久她便会似无意般带给他两罐上好的龙井,她的礼物不贵在价钱却贵在贴心,总是恰到好处的熨帖着王金元,缨之如此用心王金元是看在眼里的,他也知道她跟他的交往是奔着结婚去的。

王金元大缨之十七岁,除了忙于生意最爱的便是看戏,缨之常常陪着他坐在戏院里看台上的帝王将相、时光流转。有一次王金元因为白天太累看戏的时候居然睡着了,缨之的手被这男人握在掌心里,在戏台下黯淡的灯光中她看着这个如父如兄的男人:眼角已经有了浅浅的皱纹,鬓角已经开始泛起了点点的白发,那一刻缨之觉得自己是爱他的。这样你来我往一年多,经过了一场一场的戏,缨之觉得她跟王金元已经成了自己人。

此时够得着二十六岁边的邵缨之觉得结婚是指日可待的事情,直到那一天,他跟她走进珠宝店的时候她才幡然醒悟。

他们就那样闲逛着,导购员锐利的眼睛发现了王金元的财大气粗,拿出一条又一条的项链给缨之试戴,边戴边谄媚地说“您真是好福气,老公这么宠您哦!”那条钻石项链刚好有一款配套的钻戒,导购员忙不迭又把戒指拿过来套在了缨之的无名指上,缨之抬起左手笑盈盈地举在了王金元的眼前,王金元看着缨之的左手却怔住了,邵缨之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她知道他的怔不是戒指的价钱而是戴在无名指上的那层意思。

她默默地褪下了戒指,转身听见王金元对导购说,“把试戴的几条项链都包起来。”邵缨之知道她跟王金元这场戏算是唱到头了,女的急着嫁男的却没有娶的意思,她举在他眼前的那只手就是她开口在求他了,而他并没有应,在结婚这件事儿女人若是先开口是没有任何退路的,她得打落了牙齿和血自己吞下去。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邵缨之摆弄着那几条项链焦灼地等待着,她盼着王金元忽然懂得了她的好,然后他们像戏里面的才子佳人一样有个大团圆的结局。可人生没有剧本,王金元没有再找邵缨之,他给她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最近有一个项目要去泰国,可能要一两年时间才回来。邵缨之想不通为何自己一招一式都尽心尽力,到最后还是落了个像样收稍都没有,然而她又能如何呢。

后来的日子像是飞一样,邵缨之在母亲的唠叨声中度过了自己二十八岁生日。依然还是要去相亲的,曾经因为王金元而镶在缨之身上的那层金边消失了,此时她只不过是个少年丧父与寡母相依为命的普通女子,坐在对面的男人早就通过媒人的口知道了她的前生今世,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家里三室一厅的房子现在价值几何,而他的肩膀上还散落着点点的白色头屑,缨之望着有些头屑有些失神,她想男人还是要有些钱才好,再粗鄙的男人坐在五星级酒店的咖啡厅里自然也会生出些威仪来,再俊朗的男子每天因为三根葱两瓣蒜斤斤计较也会让人厌烦,何况对面这个男人并不俊朗。

不是没有更好的男人,只是她二十八岁、不美、没有好的家世,以她的条件她似乎只配得上这样的男人,他们也只介绍她配得上的男人给她。

第三次约会,男人送了一只SWATCH手表给缨之,男人指着手表上花花绿绿的图案虚张声势地说“最新款,好手表就是不一样吧,不便宜的”,邵缨之忽然被他的虚张声势弄出了一股无名火,她站起身挽了挽颈上的丝巾淡淡地说,我这块丝巾够买你四块表。

缨之知道媒人很快又会向母亲抱怨,说她太爱钱,说她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年龄什么条件还挑三拣四。她爱钱吗?或许,她爱的是钱带给她的尊严。丝巾是王金元以前买给她的,即使分手这么久了,她还在用他的钱来鄙夷另外一个男人,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

邵缨之没想到在医院的楼梯间里会再次遇到王金元,她的小姐妹生了二胎她赶过去祝贺,那红扑扑的小婴孩着实可爱,缨之想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能不能做母亲了。

她下了一层楼就看到了王金元,他正对着窗口抽烟,她看见他时他也一转身看见了她,有那么几秒的恍惚,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王金元看着她没头没尾的说了句“是我妈”,缨之便懂了,他的母亲得了重病,缨之没有想过自己第一次见王金元的母亲是在医院的病房里,王老太拉着缨之的手嘴里连说了几声好。借了母亲的由头王金元又开始约缨之了,这一程峰回路转是缨之未曾想到的,她心底里埋着的对王金元的一点怨气随着王老太的几声好消失了。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王金元忙碌之外便带着缨之看戏,他握着她的手坐在戏台下,到《悦来店》那一出,他把一枚戒指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这一刻缨之设想过千遍万遍,在想象中她一定会喜极而泣,而真当其时她的心却平静如水,只是继续任由他握着手看完了整场戏。

婚礼、喜宴一切顺风顺水,缨之的母亲逢人便说,别看我们缨之不声不响的,心里有数的很,你看嫁得这样好,光是聘礼就……亲戚们也都附和着母亲,是啊,嫁得这样好,这个女儿你真是养着了。缨之暗暗苦笑着,这个中冷暖又有谁知道呢。

隔年缨之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王老太在孙子的啼哭声中欣然而逝,缨之哭得情真意切,她从心底感激这个老太太,缨之这一程富贵其实是王老太给的。那一天她刚准备进王老太的病房时正听到王老太说“小姗走了这么多年了,你也不能一直这么下去,我看那个缨之挺好的,长得福相,你总得让我走之前见到孙辈吧”,这不久就上演了《悦来店》那一幕。

小姗是谁缨之不知道,她只知道在她的这出戏里小姗已经退幕了。再往后王金元连戏也不大看了,有空便在院子里逗弄着儿子,邵缨之站在落地窗前望着院子里的父子俩,秋风起了,有一种浓稠得近乎哀伤的幸福慢慢涌上来、涌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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