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按曹雪芹笔下红楼人物着墨篇幅体量来衡定主角的话,林黛玉和薛宝钗就要排到第二梯队里去,第一梯队是王熙凤和贾宝玉,尤其是王熙凤,《红楼梦》前八十回,有关她的内容大约要占到近三分之一的样子,能与之一较的,只有贾宝玉勉强能够得着。我们翻阅《红楼梦》文本,发现荣国府的中心其实是王熙凤,她几乎出现在所有的故事、冲突里。原因很简单,她是荣国府的管家奶奶,触角伸至府里每一个角落。
王熙凤是四大家族金陵王家的长房长女,从小当男孩子养大的,凤姐,是她在婆家众人的叫法,在娘家,长辈们都称她为凤哥儿。四大家族里,王家是非常擅长嫁女儿的,论门第,贾府比王家高很多,贾府是国公府,王家不过是个县伯,王家二小姐嫁给贾政,成为了荣国府事实上的女主人,也是荣国府财富的实际掌控人,王熙凤嫁了贾琏,要知道,荣国府的爵位是长房贾赦袭着,如果可以传承的话,贾琏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在姑妈王夫人的支持下,王熙凤也成为了荣国府大权在握的管家奶奶。
王熙凤是王夫人大兄的长女,出身高贵,嫁进贾家时,陪嫁亮瞎一众人的眼,小说里明确写出来的就有:玻璃炕屏、金自鸣钟、汝窑盘子、大量的和宫中之物不相上下的首饰,大量奢华至极的高级定制的衣裳……王熙凤一出场,气场非凡,把黛玉都镇住了,神采装扮宛如神仙妃子;王熙凤有着卓越的才干,贾珍说她从小玩笑着就能杀伐决断,出阁后在荣国府历练得更加成熟了;王熙凤心机深细,而且极有语言天赋,成功成为了家族最高统治者的贾母的开心果。
可以这么说,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凤姐,抓得一手的好牌,打的也叫一个漂亮,前半场,王熙凤可以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其实她还有几点那个时代女性一般不具备的能力。她嫁给贾琏,极短的时间里,叫打发干净了贾琏身边的其他女性,她和丈夫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一夫一妻无妾的生活;她有一个掌握着全国军权的叔叔王子腾,她动不动就将手从内帷伸出,干预司法,通过这些手段,她很是赚了一大笔银子,比如她弄权铁槛寺,一笔就赚了三千两。
一个人太顺了,往往就失去了警惕和反思的能力,有一种自己能控制住大局的错觉。得意忘形,王熙凤也不例外,同样有这些人性的弱点。人生的下半场,凤姐屡屡错误地判断形势,很是做出了几件蠢事,给自己挖了一个个大坑,最后竟然沦落成为卑贱的下人。
第一件,刚强过了头,引发了贾琏的厌恶《红楼梦》四十四回,贾母兴致高,带头凑分子给凤姐过生日,热闹非常,重点是凤姐觉得相当的有体面,可丈夫贾琏狠狠地恶心了她一把,趁凤姐前面喝酒就招来奴才鲍二家的在家里鬼混。还被回家换衣裳的凤姐撞上了。
这事要是今天,没啥说的,百分之百是男方的过错,当然无法容忍。可是在《红楼梦》的那个时代,贾琏这么干,虽有出格,实在也没有必要上纲上线,不过是家里的奴才,伺候主子到床上算不得什么大事,可是凤姐无法忍受,先是打平儿,接着大哭大闹,贾琏不但毫无愧疚之心,还提了剑要杀了她,也证明对于这等事根本没有什么了不起。鸡飞狗跳之际,虽说贾母狠狠地批评了贾琏,对此事她也下了结论:
“什么要紧的事!小孩子们年轻,馋嘴猫似的,那里保得住不这么着。从小世人都打这么过的……你就吃起醋来。”
贾母说完,众人的反应是都笑了。看到没有,这个结论就是感情受伤的凤姐不大度,吃醋。这事到此结束还罢了,问题是凤姐仗着有贾母撑腰,让贾琏当众向她施礼道歉。凤姐倒是找回了面子,可贾琏的面子丢了。夫为妻纲,这是封建社会的正统价值观,回房后,贾琏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你细想想,昨儿谁的不是多?今儿当着人还是我跪了一跪,又赔不是,你也挣足了光了……太要足了强也不是好事。”
这次事件,贾琏和凤姐正式产生了裂痕,也是从这一次,贾琏背后称凤姐为夜叉,对她扫自己面子的做法深感不爽。
第二件,凤姐轻蔑地对待能捏住自己命运的正位公婆凤姐打心眼里看不上自己的公婆贾赦和邢夫人,对公公的评价和贾母一样: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官儿也不好好做,儿孙一大群做不好个榜样。对婆婆的评价为左性和愚犟。问题的核心其实只有一个,就是大房被排挤出了荣国府正房大院,属于边缘性的存在,在王熙凤的心里眼中,贾母和王夫人才是需要她用心侍候的。
可是,凤姐忽略了,大房再落魄,也是能扼住其咽喉的正位公婆,封建社会的媳妇,公婆就是天。这一点,平儿就看得很明白,找机会提醒凤姐说:咱们早晚都要回到那边(大房)去,在荣国府就算是把心操碎了,有谁领你的情呢?怀了一个哥儿还不是操心太过还给掉了,实在是得不偿失,事事搞得上纲上线,倒是得罪人,积了些小人恩怨。
早期,至少贾赦对凤姐这个儿媳妇是相当好的,比如她和宝玉被赵姨娘伙同马道婆魇魔那次,贾琏贾政都放弃了,已经交代家人安排后事了,只有贾赦不死心,还到处打听名医僧道不愿放弃。贾赦从不干正经事,但这次对待儿媳妇和侄子,令人感动。可是到了后来,在儿媳妇对自己一再的轻视之下,他的态度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不但默认儿子贾琏在大丧期间的偷娶行为,还又送一个丫头秋桐给他。婆婆邢夫人就更不用说了,鸳鸯抗婚、贾母大寿加上迎春乳母的事,邢夫人对凤姐已经十分地厌恶,到了拒绝她请安的地步。
彻底失了公婆的心,对凤姐来说,无疑将是特别大的危机。
第三件,高估了姑妈王夫人对自己的信任,二人终离心离德,失去了一个重要的支持者
王熙凤之所以能成为掌握荣国府的管家奶奶,姑妈王夫人的支持当是决定性的因素。甚至有可能,为了控制国公府的实际财产大权,让凤姐嫁给贾琏,以便这个能干的侄女将来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才是真正的考量。
这件事对于王夫人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无论怎样她都是赢,可对凤姐就未必了。以贾赦为首的大房本就处于被家族排挤的地位,家族重要财产的实际控制权在二房的手里,两房的矛盾是难以调和的。现在王家又一位小姐嫁过来,血浓于水,无论从感情上亦或是财富实力上,王熙凤的天平都容易倾向二房,从一开始,她就将自己放置到了和大房对立的位置上。王熙凤嫁给贾琏时最多十五六岁,虽说聪明能干,毕竟年轻,对这些个矛盾的理解不够透彻。但王夫人作为亲姑妈,她只考虑自己,却不为自己侄女将来的处境考虑,如果不是她糊涂透顶,那她就是自私至极。
绣春囊事件里,王夫人笃定这东西是凤姐的,一盆脏水泼向自己的亲侄女。不要说危难之时的同舟共济了,一有风吹草动,她先就出卖和苛责凤姐。只能说,她对凤姐只有利用,疼爱之心,维护之情寥寥,怎不令人寒心!
绣春囊事件,凤姐和王夫人的感情出现了裂痕,证据有二:一是凤姐不得不拖着病体参与自己一百个不愿意的查抄大观园工作;二是她将了王夫人一军,故意不抄蘅芜苑,让被故意孤立的薛宝钗知趣,第二天就搬了出去。
绣春囊和查抄大观园事件,让一对姑侄产生了裂痕,离心离德了。
第四件,痛下杀手,成功将丈夫变成自己的仇人,将心腹推向自己的对立面
贾琏偷娶尤二姐,彻底打翻了凤姐的醋坛子,她心里的嫉妒达到了极限。她祭出了连环手段:赚尤二姐入府、打官司、大闹宁国府、坏尤二姐的名声,最后借刀杀人对尤二姐精神上虐待物质上苛责。直至设计打掉尤二姐的胎儿逼得尤二姐没有活下去的勇气而自杀。她做这些事看似很严密,实际上每一动作都留下了尾巴。
尤二姐之死,让贾琏对凤姐丧失了最后的夫妻情谊,老账新账一起算,“一令二从三人木”,凤姐遭到贾琏的休弃,正式开启了她的悲惨命运。本来对她无限忠诚的平儿,因为尤二姐的死也感到了唇亡齿寒,她偷凤姐的钱帮助贾琏为尤二姐办丧事,她安抚贾琏都证明了这一点。
王熙凤遭休弃之时,公婆当然会作壁上观,姑妈的冷漠,心腹的背弃,宁国府更是因为尤二姐一事全体和她对立。这时的王熙凤早已众叛亲离,没有了一人为她说话,正应了智通寺的那副对联: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红楼梦》二十三回,在宝玉路过穿堂门时,这里有一句脂砚斋的批语写道:
妙,这便是凤姐扫雪拾玉之处,一丝不乱。
凤姐扫雪?威风赫赫的管家奶奶怎么可能会干这下等奴才干的活计?就算是被剥夺了管家之权,她毕竟也还是堂堂荣国府的少奶奶。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就是凤姐遭贾琏休弃后,她可能没有办法回到娘家去,也可能不想和唯一的女儿巧姐分开,她沦为奴婢,干着粗笨的活计,只有苟延残喘的活着。
我是屏山,欢迎点评、关注。为您研读《红楼梦》里的真故事。
参考原著:甲戌本、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人民文学出版社120回通行本《红楼梦》
图片来源:清 孙温《绘全本<红楼梦>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