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难得的冬日下午,有幸去朋友家游玩,诺大的别院里,坪前载着几颗大树,院后还有一片菜地,看着菜地里青葱翠绿的苗叶、柔软肉实的茎杆,本是农家子弟出身的我突然就有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恰好菜地里还有半块荒地,征得朋友同意,于是拿起墙根下的锄头挖土平地,施肥播种。

劳动完毕,又在朋友家晚餐。香菜炒牛肉,萝卜炖排骨,自是美味可口,而令我恋恋不忘的却是那道久违了的扯树辣椒……

隐居种菜文案(楚国良专栏菜园物语)(1)

辣椒是人类种植的最古老的农作物之一,大概在公元前7000年时,就已生长在大陆上。考古学家估计,公元前5000年,玛雅人开始吃辣椒。哥伦布去美洲途中,发现辣椒,把它带回了西班牙,辣椒几乎立刻就传遍了全世界。但直到明朝末年,辣椒才进入中国。

早在辣椒传入我国之前,宋朝人把爽口的辣味分成两种:芥辣和姜辣。据载,临安早市上经常会有人叫卖姜辣羹,就是用鱼头、鱼尾和大量姜末熬制的鱼汤,姜辣和鱼鲜相得益彰。宋朝还没有湘菜,但川菜已经有了,并且以麻辣为特点,里面放了很多胡椒和姜末。在辣椒出现之前,能够提供辣味的食材有:葱、姜、蒜、胡椒、韭菜、茱萸、芥末、芥菜……到宋朝,人们吃辣主要来自生姜、胡椒、芥末和芥菜。

起初,人们并不知道辣椒能吃,而且好吃。在人们的眼里,它只是一种观赏作物和药物,各地争先恐后地给它取名,什么蕃椒、地胡椒、斑椒、狗椒、黔椒、海椒、辣子、茄椒、辣角、辣、秦椒……最后才定名为“辣椒”。

湖南人吃辣椒的历史并不悠久,到道光、咸丰、同治、光绪年间才形成习俗。据清代末年《清稗类钞》记载:“滇、黔、湘、蜀人嗜辛辣品”“(湘鄂人)喜辛辣品”,“无椒芥不下箸也,汤则多有之”。那时候,湖南、湖北两省百姓食辣已成习性,连汤里头都要放辣椒。无怪乎有民谣说,辣椒是穷人的油盐。

四川人吃辣椒的时间和湖南差不多。清代末年傅崇矩《成都通览》记载,当时成都各种菜肴达1328种之多,辣椒已经成为川菜中的主要作料。徐心余《蜀游闻见录》说:“惟川人食椒,须择其极辣者,且每饭每菜,非辣不可”。湘、川妹子无辣不欢,大概就是这时候开始的。

湖南、四川出美女,据说是因为爱吃辣椒的人皮肤好。有句广告词说,“多C多漂亮”。辣椒在蔬菜中维生素C的含量名列第一,或许因为爱吃辣椒,湖南、四川的美女摄取了太多的维C,因此一个个皮肤白皙、细嫩。

湖南人为什么喜欢吃辣椒?这与湖南的特定气候环境有关。湖南地处洞庭湖以南,境内多丘陵山区,湘资沅澧四水纵横其境,四季分明,雨量充沛,形成了特殊的地理气候和地形条件,致使湖区及河谷地区的潮湿空气不易外流,湖南成为一个高湿区,月平均相对湿度近于90%。人们常受寒暑高湿之侵。

位于湘中地区、湘江流域的湘潭,这种气候环境尤为明显。由于气候相对潮湿,湘潭人尤其喜欢温热的食物,历来有吃辣椒的传统,辣椒是人们必不可少的食料。食用辣椒,不仅使湘潭人能获得很好的味觉上的刺激,也能有助于体内排出寒湿,对健康也是很有利的。

长期以来,人们通过生活实践认识到辣椒属热性,主要功效是祛风除湿、发汗健胃。吃辣椒可以驱寒,可以促使人体排汗,在闷热环境里增添凉爽舒适感。人们甚至把“辣椒”当药吃,说:“夏吃辣椒祛风湿,冬吃辣椒驱风寒。”

由此可见,辣椒受到我国中部和西南部地区居民特别是湘潭人的喜爱,是有其历史根源的。

众所周知,湖南人的本地辣椒只在每年的6-9月才有。扯树辣椒,顾名思义,就是辣椒树生长期即将结束、枝叶快要枯死了,便把它从菜土里扯出来,那些还没摘下来的辣椒就是扯树辣椒。记得小时候,一旦深秋时节,气温干燥,枯旱少雨,菜地里的辣椒树便少了雨水的滋润,往日绿油油的叶片开始枯黄,枝丫耷拉着头。辣椒也停止了生长,有点营养不良、发育不齐,摘下来放一起简直就是“三不烂齐”。

“细雨生寒未有霜,庭前木叶半青黄。小春此去无多日,何处梅花一绽香。”这立冬后的景象在诗人的笔下是那么活灵活现。其实从霜降开始,秋天就渐渐褪去底色。立冬后,农作物都收晒完毕,繁华尽藏。

在我的印象里,立冬后母亲炒的扯树辣椒最美味。从小我就听说,在故乡人眼里,吃一碗扯树辣椒是对冬天的基本尊重。在我的记忆里,冬天的早上,母亲都会早早地起床,去菜园子里寻几个扯树辣椒。此时的辣椒,已经历过秋风的摧残,经历过晨霜的凌虐,个头不大显得无精打采,蔫巴巴的。辣椒树已经掉光了叶子,杆身也已从青绿变得枯黄,干巴巴的勉强长着的辣椒, 就是母亲留下的。

扯树辣椒不用刀切,只需刀背轻轻一拍,蹦出几颗辣椒籽,它便软软地躺在砧板上等待下锅了。我们点燃晒干的辣椒树枝,用柴灶将铁锅烧热,把辣椒放下去烫,烫成虎皮状,再放土茶油、大蒜、豆豉爆香,“滋溜溜”一股呛人的油烟升腾而起。然后妈妈挥舞锅铲几番翻炒,加入少许盐和调料,汆点水,一股人世间最扑鼻的香味便满屋飘散开来,一直飘到左邻右舍,让整个屋场的人都闻到了辣椒的香味。

一般也是在秋收时节扯辣椒树。父亲将收获的稻谷在地坪里用晒簟晾干,然后用风车吹净空壳和稻草屑,饱满的谷粒就可以颗粒归仓了。而我就在晒簟上打滚,有时候躲进卷起来的晒簟,让父母亲找不到人,直呼乳名“细佗妹子快回来整饭”。

母亲端出了扯树辣椒这道香气扑鼻、秀色可餐的菜。如果赶上好时光,我们还能尝到新米饭,喝到筲箕捞饭后黏稠的新米汤。一碟扯树辣椒,一碗南瓜,有时打牙祭还有煎鸡蛋、蒸油渣,开胃爽口,我都吃了个肚儿圆圆,也“噌噌噌”增高长个,长大成人。

小时候在那个还完全应着季节吃蔬菜的年代里,立冬后吃的扯树辣椒,或许是那一年最后一次敞开了肚皮把辣椒当蔬菜而不是当调味品吃了。立冬之后,想要再吃到那样的辣椒,几乎是不可能了,只能等到第二年。

其实我一直好奇,为什么母亲非要留着一碗扯树辣椒立冬后吃。终于有一年,我忍不住问了母亲。母亲说,这是为了你提高免疫力,冬天不受严寒侵扰。其实对于母亲的这个说法,我根本没有在意,也根本不信一碗辣椒,就能抵御住整个冬天的严寒。后来工作后,我查阅了一些地方资料,终于了解到,在我们那确实有种说法,或许母亲知道没多大作用,但是还是在心里存着那点希望,所以她才留着辣椒。

“辣妹子辣,辣妹子辣,辣妹子从小不怕辣……”生在湖南,这一曲民歌耳熟能详。湘妹子宋祖英那首《辣妹子》,将那份对故土和人民的热爱,在大江南北经久传唱,那甜蜜蜜的爱,火辣辣的情,飞进了维也纳金色大厅,引起了世界的共鸣。

走进寻常百姓家,湖南人招待客人的主角永远都是辣椒。辣椒的品种多样,其辣的程度也各不相同,农家常栽的有朝天椒、尖椒、小米椒、羊角椒等。湘菜闻名于世,湖南人早在烹饪中摸索出独特的门路。辣椒这一主角,无论什么菜品,都能融入其中,又恰到好处,与人奉上视觉和味觉的双重享受。

真正喜欢辣椒的人,对那些胖绿绿的,红艳艳的,表皮非常光滑细腻的又长又大的辣椒是不感兴趣的。这些多是温室栽培,不是自然季节生长的,且用化肥催熟,其味寡淡,虽外表华美,却不及品位,也谈不上实惠,经常是食之无味,弃之鸡肋,是生命中的一种浪费。

扯树辣椒则是食辣之人的最爱。当你细细品味,唇齿间有淡淡的清香,若有若无,让你生出些对即将过去的季节的感激和不舍。更重要的是,你还生出了些等候和盼望。生命正是因了这些小小的满足和感动而更加值得留恋。我常暗自猜想它美味的由来。是夏日的最后一场热恋吗?那么轰轰烈烈,却极尽温柔缠绵!是过气优伶对命运的抗争吗?在这空旷的舞台,在幕落的最后瞬间,那积蓄着生之力量,从胸腔流淌出来的眷恋!好象是又好象都不是。自然界,毕竟不同于人类那些情感变幻。土地的馈赠无穷,给得竭尽全力,像母亲哺育孩子。土地也不愿亏待她的任何一个孩子,没有美丽的姿态,就有诱人的香、甜美的果,失去一样必定以另一样来补偿。土地生生不息,一季接着一季,呼唤着生命从头再来。

我喜爱扯树辣椒,是它辣出了儿女们深情的泪花,辣出了激情燃烧岁月留下的淡淡的苦涩的清香。喜欢吃扯树辣椒,是因为生命中的这道菜如最亲的恩人,会用最狠辣最直白的语言与你交流,是因为生命中的这道菜如蹉跎的岁月,会用最幽苦最平淡的挥手和你再见。让你无论是面对它膝下承欢,还是远走他乡,都禁不住热泪盈眶。

我爱辣椒,不管青红,我更珍惜生命中的扯树辣椒!

文图/楚国良

作者系湘潭市委党校退休干部,四级调研员。曾连续6年被评为《湘潭日报》优秀通讯员,其作品在《人民日报》《中国特产报》《中国社会科学报》《中国县域经济报》《领导科学》等权威报刊上发表。先后主编或参编《晓霞之子》《今日梅林》《青山文史》《响塘文史》和《云湖文史》等多个乡镇文史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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