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某个寻常的日子,在广袤的鄂西北平原,一位农家女子怀抱着刚出世的婴儿,时而靠近并轻嗅婴儿的脸庞,像是嗅着最原始的生命气息。

我带着响亮的啼哭声来到这个世界。家有兄长,长我三岁。我的出生让父母喜上眉梢,和大多数中国父母一样,他们的爱情抽屉里也藏着一个叫做“好”字的字条。

小时候,我家住在偏远的农村,父母俱是无闲月的田家人。记忆中,祖父很早便已过世,是祖母一手将我们带大。兄长和我都曾于烟雾缭绕的清晨,跳上牛背,挥舞着牛鞭看那山河辽阔;我们也曾于夏日的黄昏,从河边戏水而归,看那斜阳驮着飞鸟,远远地消失于地平线。

安逸的农家生活看上去很惬意,却也有着隐忧。父母早就想从农村跳脱出来,去到镇中心发展家具事业,不过,主意一直未定。直到某天,祖母带我和兄长去县城探望她的外孙涛涛。大概祖母认为涛涛的家境殷实,应当主动分享一些零食给他的乡下表哥表姐,然而任性的涛涛果断予以拒绝,气得祖母回家后边流眼泪边和父母诉说事情原委,父母听罢连连安慰她。与此同时,他俩心中的那个主意终于落了地。

不久后,父亲在镇中心租了一间门面,开始经营家具事业。父亲钻研木工手艺,请他上门做工的人特别多。母亲也不闲着,帮忙扶木板,递工具,归类下好料,清理电刨子下面的刨花和锯末并运到厨房烧锅等。母亲天生对油漆过敏,尽管如此,在年底销售旺季来临时,鼻子上蒙着粗布的她依然会一边咳嗽一边提着油漆桶,仔细地给家具刷上油漆。

家境略有好转之后,我也升入镇上的初中就读。由于学业压力增大,出于补足营养的考虑,母亲做主,为我购买了许多当年只有城里孩子才能享用的“红桃K”口服液。她笑呵呵地对我说:“婷婷,你经常要用脑。我买了这个,电视上说这个产品健脑安神,用处大着呢!”我问母亲这个口服液是不是很贵,她回答:“没关系,咱家受得起!”那时,虽然家境有了一丝好转,但事业毕竟刚刚起步,家中并不算十分宽裕。听邻居说,我住读的日子里,父母常常就着一碗咸菜吃完一大碗米饭。

上高中时,我去县城读书,为了更好地照顾我的生活,在与父亲商量后,母亲便在校门口附近租了一间房,并购置了一辆自行车方便送餐。每到中午,母亲便会将精心做好的饭菜装进保温桶,然后骑车来到校门口。不管风雨交加还是阳光明媚,母亲从未耽误,保温桶里的饭菜到我手里时依然热气升腾。在我备战高考时,母亲的保温桶像是各色食物的拼盘,有时装满排骨靓汤,有时盛满蒜苔炒肉,有时又换作清蒸鲈鱼。细心的她还会在每日食谱后面记录我品尝后的感受,对于我喜欢的菜色,她会用“撑”等词语表达;反之,则写下“难吃”或是画一个哭泣的小表情。

犹然记得,高中节奏加快,周末偶得闲暇,我便会与母亲相约,沿着县城内的小河边散步。在那座依山傍水的小城,我时常对母亲讲起我学习上的进步和班内新近出现的趣事。高考即至,临考前的夜晚,为减轻我的思想压力,母亲频频约我散步。夕阳西下,河畔的金柳在轻轻招手,夏日的晚风无上清凉,我们一路欢声笑语。偶尔,行至十字路口,母亲会抱怨等候红灯时间太长,我却在心里庆幸可以多陪她一会儿。

上大学后,我像一只羽翼渐丰的鸟儿,脱离了父母的怀抱。从此,我与家乡渐行渐远。大学毕业后,我进入湖北省十堰市的一所学校任教。母亲因为晕车,加之含饴弄孙,极少来探望我。而我每次回家后,总会说服父亲让他抱着被子去客厅“栖居”,我则和母亲同榻而眠,聊着说不完的话儿。我拥着她,看她眼睛里闪动的光亮,像是夏天里灿烂的星辰。

工作第二年时,由于感冒加重和颈椎压迫神经的双重因素,我突然眼冒金星,并出现呕吐和站立不稳的症状,随后被救护车紧急送进医院。在医院急诊科,医生起初面对病情无法拿捏准确。临近下班时,依照他的专业判断,我被转入神经内科。

母亲得知病况后,备好晕车药,买好票乘坐班车来探望我。由于尚未找到症结所在,经医生用药后,并无明显改观。在病房里,焦急的她看着我憔悴的模样,轻抚着我的头发,心疼地说道:“婷婷,你受苦了!我老了,也没什么用,你身上的这些病痛该由我来承担啊!”听罢,我忍不住哽咽,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天底下的母亲大抵都甘心情愿地替儿女承受一切人间苦痛,直到我身为人母之时,对于这句话才真正感同身受。

在那家医院住到第二十天时,治疗效果依然欠佳。在一位好心医生的建议下,先生为我办理了转院转科室的手续。在另外一所医院的耳鼻喉科病室,由于药物对症,我的病情一天天好转起来。母亲见我逐渐恢复往日的神采,泪水与欢笑交织,我亦在内心深处感激她的温情相伴。

这位极为平凡普通的母亲,没有令世人惊叹的壮举,也没有让家族荣耀的业绩。虽然她没有给我们创造太多的财富,但她身上慈爱、执著、坚韧的精神品格就是给我们最好的财富。沧桑一世,是她陪我看尽万家灯火,数尽万家灯盏。我可爱、可敬的母亲!

(作者系湖北省十堰市五堰小学教师,湖北省诗词协会会员)

千古第一祭母短句(梦里依稀慈母泪)(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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