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与周令钊先生的合影。
文丨李满龙
寒冬腊月，惊闻噩耗，不胜悲痛！著名艺术家、最美奋斗者、中国艺术设计大师周令钊先生于1月3日在北京离世。
我不由得想起，两年前去看望周老的情景，至今依然历历在目。
百岁老人精神矍铄的秘诀
北京，冰雪风寒。2020年冬月初二，我起个大早，6点钟出门，天还没亮。我把羽绒服裹得严严实实，借路灯迎刺骨寒风前行赶路。此行，我是如约去看望百岁设计大师周令钊先生，还带有当月25日为家乡岳阳举办“大爱·大美——庆祝建党一百周年暨徐悲鸿与周令钊、戴泽艺术展”相关事务专程去商量的任务。虽然气温骤降，但我身心无畏。因为充满期待，起早受冻也无妨。
从京城西北角的中央党校出发，到东北角的朝阳区奥林匹克花园，行程近30公里，坐公交车要2个小时方能到达。上午8点钟，周令钊先生的女儿周容教授为我开门。周令钊先生坐在方桌前朝我打招呼热情让坐，精神矍铄！我很好奇，什么样的保养让老人保持这样好的精神状态？周老诙谐地笑笑说，我也想知道。随后接着说，有活干，有事做，就是快乐的。101岁时，周老还承接了前门地铁壁画的创作任务。
最喜欢的地方是家乡
我靠周老旁边沙发落座，慢慢讲述要做的事情。周老听得认真，问得仔细，慈祥微笑，频频点头。他全力支持为家乡办展览，特别是当我讲到打算在岳阳南湖风景区利用旧民居改造成为研学培训基地的项目构想时，周老和女儿周容一致赞同：“这个好！这个好！这是变废为宝。策划好，创意新，是个很好的项目。”周老还主动表态，要提供支持。我更兴奋，脱口而出：“那我们请您做策划设计总顾问！”“好啊好啊！”周老连忙答应，并说家乡好，自己喜欢家乡，要为家乡多办事。
周令钊为家乡题字。作者供图
我与周老交往20多年，每次说到家乡，周老都特动情。2019年秋天，我策划的“大爱·大美——徐悲鸿与周令钊、戴泽艺术展”在湖南博物院举办，历时2个月。金秋十月，年逾百岁的周令钊先生专程千里回故乡到长沙亲临展厅，仔细观看了2800平米展厅里的240幅珍贵画作。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周老说：“人家问我，你到过很多地方，最喜欢的地方是哪里？我说：家乡！”说出“家乡”二字时，哽咽情深，动容感人！
周老爱家乡，更融入在他的巨幅长卷《汨水平江永留芳》中。我说岳阳的展览依然要展出此作。当我和周容教授展开画卷时，坐在桌前的周老三番五次要我们举起画卷侧向朝他让他看。周容教授说，每次展开这幅画他都要看，并指着画面讲解。真是百看不厌，常看常新常有话讲，就是想家人爱家乡。
周容教授这话，让我解开了一个谜。周老到长沙观看湖南博物院“大爱·大美”展览的第二天，我们陪他回老家的“自在平江”看看。记得那天中午，我们吃过午餐就从长沙出发。2个多小时车程，车上4人除周老外都在打瞌睡。年逾百岁的周老那天格外兴奋，目光紧盯窗外看山看水看房屋，指指点点，讲出地名屋名，不时问这问那喊醒午睡的我们。
我坐在他身后，惊讶周老好精神！少小离家老大回的兴奋让他亢奋不累，他太爱家乡太想家乡了。周容教授说，他近年来都有计划，每年都要回一次家乡看看。就在2个月前，周老还去过岳阳老家。
我能理解这种心情，我只在北京工作20多年，真真切切尝到了想家的滋味。只要是家乡的人、家乡的事，都特别亲切特别兴奋特别上心，都会想尽办法全力以赴办成办好，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办得最好！所以经常得到“圆满成功，超过预期！”的赞誉和褒奖。
中国美术发展史的鲜活例证
周老12岁离开家乡岳阳平江到长沙学习美术，打工谋生。少年周令钊在长沙街头画抗日宣传画，然后去武汉参加抗日宣传，跟着田汉走上革命道路，与地下党员冯法祀在同一个处室并肩战斗。
周老穿越百年的艺术传奇主要体现在哪些方面呢？
我来简单捋一下，周老的人生是一幅长卷，波澜壮阔，云卷云舒，见证了百年来中华民族迈向伟大复兴的艰辛历程。他是一面镜子，照见了中国社会天翻地覆的历史进程。他的艺术人生，是20世纪中国美术发展演进史的鲜活例证。
1919年5月，周令钊出生于湖南平江县爽口镇。1937年，他参加了湖南文化界抗敌后援会所属湖南抗敌画会，此后在硝烟弥漫的革命生涯中，以画笔代枪投身抗日战争和人民解放战争，足迹遍及大半个中国，他是资深的革命者。
他是老一辈画家中典型的“多面手”。他的油画凝重深沉，他的水彩活泼明媚，他的水粉酣畅自如，他的壁画开拓民族艺术风格现代化……他创作的大型历史油画《五四运动》，主笔设计的大型壁画《世界人民大团结》，被人民大会堂、中国国家博物馆等机构收藏。
周令钊先生为人民写真，为时代造像，被誉为新中国国家形象设计师。他参与设计了国徽、全国政协会徽、中国少先队队旗；主笔设计了“八一勋章”“独立自由勋章”“解放勋章”等，并担任第二、三、四套人民币票面整体美术设计；创作了大量体现国家形象的邮票、宣传画等艺术作品。中央美术学院院长范迪安说，周令钊用崭新的艺术形象“设计”了崭新的国家形象，洋溢出新中国屹立东方、中国人民站起来的时代风貌。
“遵师导 学造化 练真功”
周令钊先生非常崇敬爱国家爱艺术爱人才的徐悲鸿先生。2014年，我在中央党校负责策展的“徐悲鸿师生与中国当代书画家精品展”邀请周老作品参展。周老很高兴，并很自豪地说：“我是徐悲鸿院长调进中央美院的！”
周容教授告诉我，1949年的一天，徐悲鸿的学生冯法祀拿着徐悲鸿签暑的聘书到上海聘请30岁的周令钊到北京筹建中央美院。周先生从此在中央美院任教一辈子，桃李满天下，为国家培养了一大批优秀美术美育人才。他说，徐悲鸿先生倡导教学相长，要求老师们、特别是像周令钊等这样的年轻教师，都要边教学边学习，并且有针对性地一起讨论学习创作题材、布置一些创作与学习的作业。周令钊先生现在保留的两幅《水浒》插画，就是徐悲鸿先生当时布置的作业。
周老谨记院长教诲，坚持创作。2018年，周老年近百岁，还创作了《戊戌年》邮票，不仅为生肖邮票赋予了时代特色，更打破了邮票设计年龄的纪录。
我是属狗的，请他为我在《戊戌年》小版邮票签名。周老问我应该签在哪？我回答：“都可以，您老方便就行。”周老一本正经地指着位于中间的小狗说道:“这可不能随便。我要是签在（狗）后面，那就是被狗牵着走。签在前面，那就是狗叫！”周老这幽默的话语引得众人大笑，就连周老自己也笑了起来。最终，周老将名字签到了狗的上方。
周令钊先生是新中国美术教育的一代名师。谈及青少年的美育工作，周令钊指着自己的一件书法作品，上面写着“遵师导 学造化 练真功”，说那是他的“教育座右铭”。他说：“真正的美存在于大自然、大社会，你得行万里路到大自然、大社会中去寻找美、体验美、创造美。我教学生也是这样，要求学生多看、多想、多动手，要‘尊先人，师造化’。临摹是学习，但不能一味地临摹，要溯本求源，发现自然造化、社会生活之美。”
“他搞了许多重大的事情，没有多少人知道”
周老深耕艺苑，淡泊名利。2011年10月，金秋，北京最好的季节。中国美术馆举办“周令钊艺术展”，并召开了周令钊先生的艺术创作学术研讨会。
那年，他向国家捐赠作品77幅，由中国美术馆收藏。时任中国美术馆馆长范迪安在开幕式上说，要像保护自己的眼睛一样保护好周老的作品。
我有幸全程参加了这次艺术展览和研讨活动，见证了那个至今难忘的感人场面。朋友们祝他活过100岁，周令钊先生笑言：“我才92岁，来日方长，一定努力完成任务。”
那天来了很多中国艺术界的大家名流，远程赶来参会的黄永玉先生说：“周令钊这个人从不张扬，他搞了许多重大的事情，没有多少人知道。如果换成有的人，能参与其中任何一项，都可以‘吹嘘’一辈子了。”
周令钊先生的众多设计艺术作品以国家名义发布，为国家代言。他在业界资深望重，他做得多，却说得很少。中央美术学院原常务副院长侯一民说：“有哪一位艺术家如他那样，涉猎难以想象的广泛而多样的领域；有哪一位艺术家如他那样，完成难以数计的或为重大或为平凡的艺术项目的创造，却都能达到至精至善；有哪一位艺术家如他那样，人民需要就是他无休止的动力，不停劳作是他终生的快乐……” 这是对周令钊先生的评价，更是对其艺术人生的敬仰。
2018年8月30日，在中央美术学院建校100周年之际，给周令钊等8位老教授亲切回信，向他们致以诚挚的问候，并就做好美育工作，弘扬中华美育精神提出殷切希望。信中这样写道：“耄耋之年，你们初心不改，依然心系祖国接班人培养，特别是周令钊等同志年近百岁仍然对美育工作、美术事业发展不懈追求，殷殷之情令我十分感动。”
2019年，大爱·大美一一徐悲鸿与周令钊、戴泽艺术展在湖南博物院举行。周老回长沙看展览，我们开心畅谈了2个多小时。临近12点时，我请周老为这次家乡展览活动题词。离开家乡90年的周令钊先生，用一口原汁原味的地地道道的平江家乡地方口语说：“好啊好啊！我祝福家乡人民新年快乐！” 随即提笔挥写：“家乡风景好，最美是南湖。”刚劲有力，力透纸背。当时正值新春佳节来临之际，百岁周老的题字是送给家乡人民的美好祝福！
如今，104岁的周老仙游西去。您一路走好！您的精神永驻，音容常在！您永远活在人们的心间，永垂不朽！
2023年1月3日写于北京夜深人静时
（作者系北京鸿文书画院常务副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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