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时代的关键语言是种族民族主义。」

——叶礼庭《血缘与归属》

张文宏医生的粥,作家方方的武汉日记,诗人北岛的诗歌,成为一股愤怒情绪的集火点。

这股情绪的背后,可以闻到一股浓浓的民族主义怪味。

味道怪到一定程度,就有了下面新闻里的表现。

把什么打造成各民族群众的大家庭(当民族主义成为集结号)(1)

| 南京这位雕塑家,对自己的设想获得网民欢呼,很是自得,令人哑然。

图片来源:今日头条

是不是想起一百年前奉旨造反、纵横神州的义和团大军?

历史上,不管是利用义和团的、还是参与义和团的,最后都下场可悲可怜。

如今还沉醉于义和团「义愤填膺」、「义正词严」的,应该好好重温近代史。

如果不想读历史,拿起书本太累,也可以看部电影,1986年的电影《神鞭》,里面的主角傻二,脑门上拖着一根大辫子,武艺非凡,被称为「神鞭」。参加义和团后,这根辫子更是立下赫赫战功。

但电影最后,傻二悟了。剪掉了辫子,换成了一手神枪绝技。他绝尘而去之前,留下了这样一段话:

「祖宗的东西再好,到了该割的时候也得割。」

傻二的神鞭,就是今天众多人依然浸淫其中的民族主义。

割得掉吗?

01 民族主义的表现方式

按照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1945年所写的《论民族主义》(Notes on Nationalism)里的观点,「民族主义」认为自己的国家应当主导别的国家,它与对权力的追求分不开(is inseparable from the desire for power)。

简单说来,就是认为自己的国家要比别的国家好,要厉害,不仅自己这样认为,也要求别人这样认为。民族主义对不同国家与文化的认知,最终都建立在单一的,非此即彼的胜利-失败、荣誉-羞辱坐标系上(his thoughts always turn on victories, defeats, triumphs and humiliations)。

本来,爱自己的国家,是一种正常的情绪。它是人民对某地、某种生活方式的热爱,它并不强迫别人也跟自己一样热爱之(devotion to a particular place and a particular way of life, which one … has no wish to force on other people),也不会有反弹式的仇恨或抵触。

但一旦变成奥威尔所言之民族主义式的,则变得不可理喻。

举个例子。

当B国有人表达他喜欢A国某事时:

正常反应:A国确实有可以借鉴的地方,我希望B国能通过学习A国的优点越变越好。

民族主义:舔狗,你A爹给了你多少钱......

当B国有人表达他对自己国家的期待时:

正常反应:我觉得国家在XX方面做得不够好,应该可以做得更好,这是我所热爱的国家应当做的事。

民族主义:这都是发达国家A的阴谋,目的是为了牵制我们国家的经济发展,A国那么好,你去A国呀,恨国贼......

新冠疫情肆虐全球时:

正常反应:我们国家的民众为这次疫情付出了惨痛代价,其他国家也是。

民族主义:希望A国感染的人数越多越好,死的人越多越好,谁让他们采取的措施和我们不一样。

...

以奥威尔的看法,民族主义的危害在于所引发的结果:愤怒感与满足感。

当民族主义情绪得不到满足之时,就会将矛头转向弱势的群体,或者利用群体的力量去强制个人,以一种喊打喊杀的方式释放自己的怒火。

通常,那些愤怒的民族主义者会将「不爱国」、「恨国者」一类的帽子扣在其他人头上,以合理化自己的民族主义主张,也会用「爱国」为自己的行为做掩护,做打砸烧同胞财物、污言秽语网络暴力自己同胞的主张之类的反人类行为。

说到底,喊的是爱国,做的是贼事。

02 他们都反对民族主义

通常而言,支持民族主义的人会认为,民族主义会使我们更有道德感。

果真如此吗?

早在一战期间,印度诗人泰戈尔就明确反对这种观点。

在他看来,民族主义是一种政治工具,用来实行利己主义。1916年,当他访问美国和日本时,他发表了著名的「民族主义」演讲。这些演讲结成小册子,其中写到:

「民族的概念是人类发明的一种最强烈的麻醉剂。在这种麻醉剂的作用下,整个民族可以实行一整套最恶毒的利己主义计划,而一点也意识不到他们在道义上的堕落——实际上,如果有人指出,他们会感到非常恼怒。」

就此而言,民族主义不是什么道德警示器,而是会政治家的工具,用来煽动民众的愤怒,其目的不是用于对付人类文明共同体的真正敌人,而是用于对付自己权力的绊脚石。

也有人认为,民族主义可以捍卫共同体的利益,共御外敌。

乔治·奥威尔反对这种看法,他认为民族主义会使人对现实麻木不仁。民族主义本身是一种双标,对「自己人」和「他者」实施不同的道德、政治标准:

「所有的民族主义者都能做到对性质相同的事实之间的相似性视而不见。一个英国托利党人会捍卫欧洲自决,却反对印度这么做,而不会感觉自相矛盾。行为的好与坏并不取决于它们自身,而是取决于是谁在施行。几乎所有的暴行——虐待、使用人质、强制劳动、人口迁徙、未经审判判处监禁、捏造事实、刺杀、轰炸平民——如果是「自己人」做的,其道德色彩就会改变。」

因此,我们会看到,很多时候,民族主义并非用来抵御外敌,而用来作为侵害其他族群的借口。

更有人认为,民族主义因为首先保障集体的利益,从而保障了个人利益。

事实并非如此。20世纪人类最耀眼的物理学家——爱因斯坦,也反对民族主义,身为犹太人的他,对民族主义之恶有切肤之痛。他直截了当地批评民族主义将抽象的国家利益置于个人,以及整个人类共同体之上,但这是一种欺骗和措置,因为「每一个国家的利益都必须服从更广 泛的共同体的利益」。

在爱因斯坦眼里,民族主义「是一种幼稚病,它是人类的麻疹」。

在英国学者恩斯特·盖尔纳的名著《民族与民族主义》中,他为我们分析了民族主义的本质特质:民族主义的原则是政治单位=民族单位。

但在现实中,自从《威斯特伐利亚条约》签订,现代主权国家诞生以来,我们都知道,政治单位和民族单位两者的边界是不可能重合的,它会出现以下几种情况:

情况一:国家的政治边界没有包括某个民族的全体成员;

情况二:国家的政治边界包括多个民族;

情况三:一个民族分布在多个国家的政治边界;

正因以上三种情况是现代主权国家的常态,才会使得民族主义的原则即便削足也无法适履。

原因也很简单,我们的小小星球布满了那么多的民族,它无法满足一个民族成为一个政治单位的诉求。

所以,一旦以民族为本位来考虑与其他族群的共存,容易滋生「本民族就是优于别的民族」的妄自尊大心态,或者「本民族就是不如另外一个民族」的妄自菲薄心态,最终都会表现为国家与国家之间的争端,或者本国范围内强势民族与弱势民族之间的殊死搏斗。

无论哪一种,都是对人类的伤害,都非人类之福。

在全球化的今天,民族主义与其对立面世界主义的撕扯更为厉害,民族主义对人类社会的伤害,更为深远。

加拿大政治学家叶礼庭在《血缘与亲属》中坦言:

「当民族主义宣称民族归属是所有归属身份中最重要的形式时,他们的意思是说,如果没有一个民族保护你,其他任何归属形式——你的家庭、职业或者友人——都不会给你安全。这就是为民族利益而牺牲的正当理由之所在。没有民族的保护,个体所看重的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在这个意义上,归属,是首要的防范暴力的手段。你属于哪里,哪里就是安全的;给你安全的地方,就是你归属的地方。」

也即,民族主义贬低个体的价值和意义,以是否归属「民族」来定义出暴力与安全的范围,那么,进一步就可以推理出:

根据「民族大义」,可以合法对「民族之外」实施暴力。

根据「民族大义」,可以合法对本民族之内、不以本民族为归属的人群实施暴力。

因而,民族主义否认了人类的和平共识——建立在契约与法律之上的人权共识,凌之以民族身份、国界。

03 民族主义的幽灵

奥威尔、爱因斯坦、泰戈尔、盖尔纳、叶礼庭,上面提到的这些小说家、诗人、科学家、学者,都反对狭隘的民族主义。

还能列举出很多很多对狭隘民族主义充满智慧反思的妙言妙语。

以今天人类的基因技术,如果要逐一追溯每个人的基因来源,其实很容易会发现,白人身上有黑人基因,黑人身上有白人基因,中国人身上有非洲基因,希特勒身上有犹太人基因。

人类从出走非洲以来,到开始在全球各地发展各种文明,每一步都在全球化。人类是地球的人类,不管今天我们身处何方、出生何处、从什么肤色什么等级的父母肚子生出来,我们人类远比我们所想象的更为全球化。

能凝结我们人类的,并非偶尔的出生地、偶尔的基因结合,能凝结人类的,是尊重人性、对他人之差异常怀宽容的文明之光。

尽管民族主义的幽灵还到处飘荡,愿每一个拥抱文明的灵魂,不会停止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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