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土》

文:周政

观音土这个名称,现在的孩子很少知道,更不知它的用处和故事。

可以这么说,我的命就是观音土救的。

我想不光是我的命,就是我父母,我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的命也是观音土保住的。

只要赶在“救灾”那个年月的人,只要在农村生活过的,对观音土肯定不陌生。

我是在农村生人,两岁的时候跟着父母上了城,虽然我们所在的这个小城,也有海,也有鱼虾海鲜吃,可我是经常闹肚子痛,有时痛得大口大口地吐泡沫。

看过多少医生,吃过多少药都无济于事。

父亲提醒母亲:“是不是水土不服,泡点观音土喝吧。”

母亲就在破旧的柳条箱子里,拿出一个红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几块苍白色的泥块。

母亲拿出一小块,放到碗里,舀上一瓢清水,稍候几分钟就喂我喝。

那时小,不知观音土是什么滋味。

说来也神奇,喝了观音土水的我那肚子痛的病竟然好了,就连隔壁的刘大夫也觉得神。

我八岁那年,赶上了“救灾”,这种大灾难是全国性的。

为了提倡自救,上面号召一部分工人、干部家属,下放到农村“生产救灾”。

我们全家就在母亲的带领下,回到了故乡。

只有父亲一个人还留在城里。

“生产救灾”谈何容易!大哥只有十一岁,就是跟生产队上拉耧,人家还嫌乎小,出力流汗的一天,只能挣一分工,那时我们生产队上工日值仅有两毛钱,就是说大哥一天只能挣二分钱。

那时的口粮和劳动粮是结合在一起的,一天只有三两粮,就是这三两粮,我们家也没有,父亲只好用他微薄的工资回家买劳动日,为得是解决糊口的问题,常常是卯食辰粮。

母亲就挖些野菜,剥些树皮来充饥。

那时,全村的人,全乡的人,全县的人都没粮吃,都在挨饿,这野菜、树皮也没地场弄,为了挖野菜,母亲都跑到几十里路以外的大山里,常常是高兴而去扫兴而归。

村人就开始抠观音土充饥。

观音土在我们老家又叫神仙土,自古闹灾荒的年月就有吃观音土的。

取观音土也不容易,不是所有的土都是观音土,只是在土层里,赶上那一条线。就像采金的金线一样。顺着这条线挖去,越深的地场其观音土的质量越好。

抠观音土也是个力气活,要用铁锨镢头剥去覆上的土层,找到泥线,然后得用手一点一点地抠,常抠得五个手指流血,于是,苍白的观音土被染成血痕斑斑。说是观音土神圣,用物器抠,这观音土就不是观音土了,所以都用手指来抠。

抠来的观音土得在日头底下晒,晒干了到碾子上碾成细面面,然后就可代替粮食了。

那时的观音土入口,又苦又涩,总在嗓眼打转转,就是咽不下去,常憋得是一眼泪。

观音土难咽,排泄却比咽还难,那简直就是自杀。肚子胀得鼓鼓的,肚皮撑得都能看见里面的五脏六腑,仿佛用手指轻轻一搌就会破了。

肛门叫一块硬硬的东西堵着,你就是咬牙切齿地使劲,肛门撑得鲜血淋淋,那硬块也不情愿顺利而下。只好用手来抠,抠出像羊屎蛋一样的粪。

不知有多少乡亲就因屙不出屎来憋死了。

我那时侯,最害怕观音土,听到观音土三个字就谈土变色!

“生产救灾”后,我们全家又回到城里,我母亲竟然把那些观音土仔细小心地包在一个红布包里。

母亲要做的事别人是拦不住的。后来,我初中毕业要下乡了,临出门时,母亲把一个小红布包郑重地递给我,嘱咐道:“出门在外要多加小心,肚子痛了就用观音土泡点水喝。”

没想到我还真的就水土不服,又犯起小时侯的毛病。我想起母亲的嘱咐,想起红布包。红布包是那么的醒目,托起来沉甸甸的;打开红布包,观音土散发着故乡特有的芬芳,我发现晶黄细腻的观音土里有好几星暗褐色,这分明是血染的。

我的心一抖,母亲哪!您把自己的血也融进土里了。

我小心撮上一撮,泡上一碗水,细细品味,又甜,又苦,还有点涩……说来也怪,赤脚医生说半个月可好的病,一刻就好了。

时光如梭,母亲离开我们已经六年了,那个红布包还伴着我。看到红布包,似乎看到了母亲。我不由得泪洒枕旁,把红布包紧贴在胸前。我感到母亲永远和我在一起。

女儿要离家上大学了,我把红布包打开,小心翼翼地拿出几块观音土,放进一个红布包里,交到女儿手里。

我无语,女儿也无语。

戏梦滩涂散文(青未了散文观音土)(1)

戏梦滩涂散文(青未了散文观音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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