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补尺寸(拆洗与缝补)(1)

白露时节,是故乡女子拆洗被褥的时节。一早一晚虽有了凉意,但中午的阳光是干晒的,故乡女子都愿意在收秋前把家里收拾一番,拆洗一下浸润了油污与汗渍的被褥。想来那家家户户女子们都动手拆洗的阵势,比腊月里的拆洗还要隆重。腊月天冷,女子们只是把罩在被子上的被头拆下来洗洗,一般是不大拆也不大洗的。下几场秋雨,玉米高粱都长高了,地里不缺水,即便稍干旱的年份,庄稼也被晨昏的露水滋润着,不会旱得卷起叶子。临近庄稼都差不多熟了,庄稼人是舍不得再浇水的,所以女子们不能借村外浇地的水洗被褥,只能用井水。天微微亮,村里的几口井边的水桶就排了长长的队,打水的声音都盖住了鸟鸣,人们坐在扁担上聊天,声音也刚从梦里醒来似的。也有推着水车来的,一口气打四五桶水,差不多就够洗被褥用了。女子往开锅的水里撒把米,把馍馏上,阳光也就照在窗棱了,女子拿剪刀三下五除二就抽出了被褥上的线,红花花的轻飘飘的被面和白棉布的被里就扔到了盆子里,睡了一夏天的枕头真是油腻得不成样子,也要拆个口子把里面的荞麦倒进笸箩里,而枕皮枕巾要洗到清透。秋天的天气是稳定的,清晨若是好天气,一天都是好天气,不像夏天说变就变,能干的女子若清晨就张罗拆洗被褥的话,被褥经一中午的晾晒,午后就干了,黄昏之前就缝好了被褥。多数的女子不着急一天做完,把拆洗被褥这活儿分两三天去完成,不紧不慢去拆洗去缝纫,针脚缝得也细密踏实。经了拆洗的被褥是绵软的,像秋天的质地,红花花的洋布面细滑细滑的,白棉布的里子的料子看起来更加疏朗,线子可看出洗一次就瘦一次,线与线之间的缝隙宽了些,可跑进阳光与风,更显温暖与通透。洗衣板往盆里一支,洗的仪式感就出来了,女子们挽着袖子,把浸泡在洗衣粉泡沫里的被褥放到洗衣板上,一段一段地洗,洗净一段再洗另一段,直到水的颜色变深,直到水有了稠浓感,直到被褥的整体色泽一致,女子再换几次水,直到把淘洗干净的被褥搭到绳子上。家里的绳子不够用,就在门外的树之间再拴个绳子,想来那场景真是风情,惹得过往的女子停下来观赏布料上的花,孩子们也在布料下跑来跑去。清晨刚晒到绳子上的被褥滴着水点儿,水点儿顺着布丝打到地上会打出豆子大的小坑坑来,近中午后就不这样写意了,阳光晒了,风儿爽了,水点儿打到地面就立马蒸发不见了,布料从直刷刷的崭妥到轻柔柔的飘逸。抻展的被褥晒干了就没有皱褶的,女子午后就抱上棉套去房上做被褥,一个大布铺开,被面铺在大布上,被套端端正正放在被面上,比被面小一圈的被里放在被套上,女子就从一边缝起,把被面圈住被套摁到被里上,捏一个小边边,粗糙的线边边就缝到了里面,外观看起来是精致的,四个边都圈好缝住就初见被子的模样了。为了固定好被套,在被子上是要缝几道线的,线要直,露出的线还要短一些,多半的线都隐藏在了被套里,缝好的被子如耕好的地,一条条线如犁耕过的沟,没有线的部位像蓬松的土壤,鼓鼓囊囊的宣腾。年年都有置新被子的人家,新棉花要铺匀实了,衣服挨着棉花会沾一身棉花毛,女子们就用高粱做的排排儿压在棉花上,缝起被子来就像做一个大工程,人们就开玩笑说谁家的媳妇缝被子把自己缝进去了,其实真的可能出现这样的事,因为在房上,阳光充裕,钻进被子里去缝的话,感觉被里与被面之间是亮堂的,特别是白花花的棉花套子映衬的光线是白洁的,女子就是钻在里面也不觉得压抑与黑暗。褥子相对就好做一点,毕竟一条褥子不及一床被子的一半,针线活也不要求太精致了,在席子上铺着,上面用床单一盖,粗糙一些也不显露,一条褥子用很少的时间就做好了。枕头好拆好洗,洗好的枕套显出了绣好的花花,荞麦也要淘洗干净。真是好,枕着干净枕头想的事干净,做的梦也干净,翻个身可听见干爽的荞麦哗啦啦响,像听欢畅的小溪水一样动听。缝好的褥子多了傲然,再不干瘪了,炕上一铺感觉炕多了精神气儿,鼓囊囊的,像是褥子下放着不少钱,而被子叠得方方正正的,太薄的地方补了棉絮,讲究的人家给被子穿上了被罩,不习惯用被罩的人家给被子缝了被头,就是把一块布缝在被子的一头,过年时只需洗洗被头就行。故乡秋天的家是干净的,在庄稼没有收回来之前,屋子里简单到没有多余的东西,推门就是干净的炕与干净的阳光,还有空气里淡淡的洗衣粉的香味儿。在窗户还没糊上之前,透过绿窗纱的阳光都是绿色的,洒在炕上的光线细碎得不能再细;在竹帘还没摘下之前,清风从帘缝里跑进来,人在屋里不觉得沉闷。女子们过的是干净的秋,是娴静的日子,日历上没有提醒女子一定要在秋天拆洗,但她们基因里传承着这个习惯,喜欢在这不冷不热的时节把家里打扮得焕然一新,用勤劳唤醒骨子里的浪漫,把日子过出纯美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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