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7日,来武汉的第63天,楼威辰在给求助者买药的路上,车子爆胎了。送去汽修厂,发现底盘已变形,需要一次大修。

这63天里,为了给老弱病残等困难群体送物资,他的车跑了一万多公里,几乎跑遍了武汉所有区域,平均一天跑三四个区。

最近很少收到求助信息了。社区开始有限放行,市内交通在逐步恢复,各行各业也在陆续复工。这意味着,武汉已经不太需要他这样的志愿者了。

大年初一,25岁的楼威辰独自驱车700公里,从老家浙江安吉来到武汉做志愿者,其间把积蓄花完了,还委托中介把老家的房子卖了,只为继续救助更多的人。他在武汉挨过饿,失过眠,流过泪,忍过痛,还下过地……“就像一次变形记,体验了各种民间疾苦”。

来到长江武汉(跨过长江去武汉的少年)(1)

出发去武汉之前,楼威辰发了一条朋友圈。 本文图片均为受访者供图

“武汉,对不起”

安吉至今零确诊,大年三十,楼威辰跟朋友出来玩,整条街上没人戴口罩,那时他还不怎么关注疫情。当晚,他频繁看到武汉各大医院物资告急的消息,开始在网上找口罩,没找到,凌晨五点才睡着。

第二天上午11点起床后,楼威辰带上手机充电线和一床被子,便开车出门了。他在安吉当地到处找口罩,两个多小时,跑了十几家,终于在一家劳保店找到了,他花1400元买了4000个外科口罩,就直接上高速了。

出发前,他把手机解锁密码、支付密码和墓志铭发给了最好的朋友,并发了一条朋友圈,表示自己要去武汉做志愿者了。

于是,一路上时不时就有消息弹出来,都是劝他回去的,也有一些质疑,叫他不要把病毒带回来。还有个朋友说,进了湖北之后,车内空调记得打内循环。他一下意识到危险和恐惧。十几个人连说带劝,他慢慢打消了留在武汉的念头,决定把口罩送到就回来。

他从来没有开过8个小时的长途。那天下着很大的雨,高速上一路畅通无阻,尤其天黑之后进入湖北境内,几乎没有同向的车。听着雨刮器的声音,疲惫和孤独感更加凸显,他只能靠音乐和抽烟来提神。他打开广播,想了解武汉的情况,但大多时候没信号,只能听到沙沙声。

晚上10点多,他在武昌收费站入口前停了下来。一眼望去,前方一辆车、一个行人都没有,黑夜中只见楼影幢幢。

外面还下着小雨。楼威辰摘掉口罩,又抽起了烟,犹豫到底要不要进城。一旦进城,也许很长时间出不来,他考虑了所有可能会面临的问题:无法回去复工、没有收入和住处、家人的担心、被感染甚至死亡的风险……

过了十几分钟,几支烟抽完,楼威辰还是决定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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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5日晚上,楼威辰进城后就看到这个路牌通告,再度加深了他对封城的认知。

他先联系了武汉科技大学附属医院,说要捐赠口罩,想当志愿者,对方说医院不招志愿者,可以找红十字会。他又联系了武汉市红十字会(以下简称“红会”),接电话的人一直在咳嗽,让他恍然生出一种末世感,“连坚守一线的人也被感染了?”他更想进去了,“武汉越危险,说明它越需要人。”

11点多,抵达红会办公楼。一楼放着很多物资,有几个人走来走去。办好捐赠手续,楼威辰大概说了下自己的经历,很快被围观起来,大晚上有个人从那么远的地方赶过来,大家都很惊讶,说这是大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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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底,武汉市红十字会在接收捐赠物资。

他们找了个空办公室,让他先休息。隔壁是接电话的话务组,24小时三班倒,电话铃声、嘈杂声彻夜不停。他躺在沙发上,凌晨三点多才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就被吵醒,他被分配到物资组搬货,干了大半天,宣传组的负责人偶然得知他原来做文案工作,便让他去了宣传组。

在宣传组的半个月,楼威辰亲历了每一条针对武汉红会的质疑和谣言,“我们本来是个宣传组,后面变成一个辟谣组”。很多时候,他感到委屈又愤懑。

其中,山东寿光捐赠的350吨蔬菜低价售卖一事影响最大。楼威辰说,这其实是一个乌龙事件,红会确实从头到尾没有参与,事先也毫不知情。当时红会发了一则辟谣申明,仍有很多网友不相信,说“你们都拿去卖了,居然还说没收到这批菜?”后来武汉市商务局回应称,外地捐赠蔬菜的销售收入集中上缴市财政,作为防疫资金。

至于早期物资分发效率低的问题,楼威辰认为,这不能都怪责于武汉红会,因其只负责中转物资和登记收发情况,医院领物资必须要有卫健委或防疫指挥部审批的函,如果有函,就算医院没车,他们也可以送过去。“从我第一天来就知道,他们确实没有权利发物资。”

当时,武汉红会办公楼只能暂时存放少量物资,大量捐赠物资必须集中转运到国博A馆临时仓库。2月1日,央视记者探访国博A馆时受到保安阻拦,交涉过程中直播被切断,现场未见红会人员。楼威辰称,该仓库实际上是防疫指挥部在管理,此事曝光后,物资捐赠工作便由防疫指挥部接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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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2日,武汉街头。

2月8日,他送一个红会志愿者去武汉市中心医院,给李文亮医生献花。他在医院门口看到几辆殡仪馆的车,门诊大门前堆满了花束,连院外围栏也放了一排鲜花在地上,每束花都有一个小纸条,寄托着同一种情绪。

当天晚上,他辗转难眠,觉得自己虽然在当志愿者,但并没有为武汉做出多大贡献,在红会也曾被人质疑“不干实事”。这一系列因素,让他决定去做实实在在的救助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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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8日,从武汉市中心医院回来的楼威辰陷入愧疚中。

“我和希望都会出现”

秀秀家是楼威辰救助的第一个新冠肺炎患者家庭。

1月20日,秀秀父亲开始发烧咳嗽,27日凌晨被120紧急送去武钢二医院,但当时医院无法做进一步的检查和治疗,患者转院也很难。在排队做核酸检测的期间,秀秀想把父亲带回家隔离,以免在医院交叉感染,医生也同意了。她都已经联系好车,在医院门口等了许久,最终还是看着父亲被带回病房。

之后,母亲、秀秀和弟弟相继查出肺部感染。2月8日下午,秀秀姐弟陪母亲去医院输液,母亲病得“很难受”,拜托医生打一针让她离开。秀秀劝她说,爸爸也在坚强地活着,你也一定要坚强。她至今没有告诉母亲,父亲在当天上午已经去世了。

2月10日,母亲终于被收治入院,医生当天下达了病危通知书,进了ICU。在家隔离的秀秀发着高烧,胸闷乏力,无法下床。那两天,是秀秀人生中最绝望的时刻。

11日中午,楼威辰得知秀秀家的情况后,立刻买了两盒饭送过去,因为是外地号,他打了四个电话,秀秀都没接。楼威辰又问到秀秀弟弟的电话,才联系上他们。

弟弟把饭拿上来后,发现还有一张写给秀秀的小纸条:“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没有一个春天不会到来。坚持住,照顾好弟弟,你们母亲所需的蛋白粉已在打听。当无法坚持的时候,请拔打158****5998,我和希望都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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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1日,秀秀与楼威辰的短信对话。

当时秀秀几乎快放弃自己了,对住院已不抱希望。小纸条给了她一点力量,就像在一片黑暗中,“有一束光照进来”。

送完午饭,他又跑了一下午,买到蛋白粉、84消毒液、酒精、阿胶等物资,还打包了两盒炒饭,送去给他们。回到住处已经晚上九点多了,他才吃上当天的第一顿饭,一碗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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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威辰给秀秀弟弟写的小纸条,鼓励他坚强独立。

12日,秀秀住进市第一医院,弟弟被送去隔离酒店。一家三口在三个地方,楼威辰三边都送,给秀秀送生活用品,给她弟弟送食物,给她母亲送药,前后跑了大概10次。

秀秀一开始有些不理解,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的人,便问他,你是不是可怜我?

这个问题让楼威辰意识到,秀秀内心对救助可能有一些抵触,于是他讲了自己的身世:从小父母离异,跟着父亲和爷爷奶奶一起长大,父亲在他16岁时猝然离世,爷爷也在四年前因病去世,只剩下他和奶奶。

“我想让她明白,我并不是在可怜谁,不是高高在上地施舍,我们是同一种人,在救你的同时,其实也是在弥补自己当年一个遗憾。”楼威辰说,他希望消除那层因陌生而导致的隔阂,让救助者能够信任他。

2月26日,秀秀得知第二天是护士姐姐的生日,护士姐姐来自南京援鄂医疗队,只大她两岁,对她照顾有加。秀秀想给这个生日应有的仪式感,问楼威辰能否帮忙弄到一个小蛋糕,他一口答应了。

其实那个时候,蛋糕是稀缺品。刚好楼威辰之前救助过一个开蛋糕店的人,询问对方后,第二天他开了一个多小时车程去对方老家,把人接回市区的店里,做了一个精巧的蛋糕,再把人送回去。

楼威辰说他愿意这么折腾,不是因为她们真的很需要这个东西,而是想给这些困境中的人一个心理安慰:外面的世界还在正常运转。

黑暗中的光

2月28日晚上10点多,楼威辰收到一项特殊的求助。一个独居盲人张磊(化名)因电磁炉烧坏导致跳闸停电,无法做饭,打电话给社区,社区说暂时没法安排电工,只好通过朋友在网上求助。

盲人,饿肚子,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让楼威辰觉得情况“很严重”。他立即带上仅有的面条赶过去,车速一度开到151km/h。

小区不让车进,楼威辰把车停在外面,走了15分钟才找到地方,那是一家盲人按摩店。敲门后,他看见张磊攥着钥匙把玻璃门打开,觉得很神奇,进门后第一句就问:“您不是盲人?”更神奇的是,“问他电表在哪里,他居然给我指了一下。”

楼威辰此前没有接触过盲人,无法想象,一个盲人在疫情期间怎么度过。他检查后发现并没有停电,只是跳闸了,但电闸在靠近天花板的地方,张磊够不着,尽管他知道是跳闸的问题,但就是解决不了。

楼威辰搬了一张桌子爬上去,打开电闸,黑暗的屋子里又恢复了光亮。不会做饭的他想给张磊煮碗面,张磊说不饿,下午吃过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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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助盲人那晚,楼威辰写道:“别害怕黑暗,光会以151km/h的速度到达。”

楼威辰走出小区后迷了路,绕了近20分钟才回到停车点,却收到张磊的卷帘门卡住的消息,他又返回,把卷帘门修好才走,回到住处已凌晨一点多。

之后,楼威辰给张磊送去一个新的电磁炉、一袋米和一些菜。

3月中旬,他的志愿者团队进行电话回访后,又给张磊送了口罩、酒精、油和菜。张磊很感激,说疫情结束后,免费给这些志愿者按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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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中旬,从来没下过地的楼威辰与其他志愿者一起去郊区农场摘菜,连去了6天,摘了6000份左右蔬菜,送给十几个社区的贫困人口。

另一个故事也和“光”有关。

一个做建材生意的中年男子年底去黄冈结账,因封城困在当地,钱也没要到。他在旅馆里滞留了一个月,十分想念在武汉的妻儿,于是办理了返乡证明,在2月23日这一天,骑着共享单车出发了。

他沿着国道骑行,用了半天时间到达两地交界处,由于共享单车不能跨市,交警扣留了单车。他没有停下来,继续往前走,从正午走到黑夜,经过无数的田野,无数的车辆也经过他,但没有人敢在疫情里向陌生人伸出手。

后来,他在微博上看到楼威辰发的救助信息,添加了楼的微信,说实在走不动了。由于当时手上还有其他救助任务,楼威辰便让他在原地等待。那一刻,支撑他走到现在的那口气终于卸下来,双腿再也迈不动了。

约三小时后,楼威辰忙完就赶去了他发的定位点,位置很偏远。送他回家的一个小时里,楼威辰理解了男子披星戴月的来龙去脉。汽车在星光下驶过大桥,男子一字一顿地说:“不论发生什么事,只要家人在一起,就好。”

让楼威辰感触最深的故事,发生在两天后的一个雨夜。

2月25日,楼威辰奔忙12个小时,给孤寡老人送食物,给隔离人员送日用品,还领了一批免费的蔬菜大米,准备第二天继续分发给困难群体。睡前听说又到了一车免费菜,尽管很疲惫,他还是从被窝里爬起来,出门了。

那晚武汉大雨,楼威辰10点多回到住处,在小区门前看到一个外卖小哥推着电瓶车在街上走,没穿雨衣,全身都淋湿了。他停车询问,小哥说车没电了,还有三单没送。

“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吧。”楼威辰让他把电瓶车停在附近,然后上车,帮他送完剩下的单子,再送他回十公里外的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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淋雨的外卖小哥和他没电的电瓶车。

路上,他问小哥:“如果没有遇到我,你打算怎么办?”小哥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说,“先把单子全部送完,然后找个屋檐底蹲一晚上,等天亮。”

蹲一晚上。他被这句话刺痛了。

送小哥回家后,他坐在车上抽烟,内心翻涌。他来武汉,最差的住宿条件不过是睡在车上,无法想象在这么冷的雨夜,一个人浑身湿透,蹲在屋檐底下,不能合眼,要如何一分一秒地度过那个寒夜。

“就觉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间疾苦?”当夜,他凌晨一点多回到住处,久久不能入眠。

疫区众生相

在楼威辰看来,淋雨的外卖小哥是一个善良的人。小哥说,他看不起那些疫情期间高价收费的人,他从不额外收费,遇到困难人员则分文不收。那晚送他回家后,小哥还拿出家里的两筐蔬菜,让楼威辰捐给有需要的人。

“那一刻我蛮感动的……对于一个在底层生活的人来说,两筐蔬菜可能就是他的全部了。”楼威辰说。

有一次楼威辰去医院帮人买药,排在他前面的也是一个外卖小哥,他跑腿帮顾客买药,刷自己的医保卡,以此来套现。当时后面还有很多人排队,收费员跟他说,刷医保卡走程序很慢,要不付现金吧。他说钱包掉了,只能刷医保卡。

每天在疫区见识各色人物,楼威辰慢慢看出:疫情会把所有事物都放大,包括人性。

面对无偿的救助,大部分人会心怀感激,也有人会得寸进尺地“索取”。

他给一个老人先后送了三次物资,包括一千多元的药、一千多元的粮食肉菜,“至少保证他一个月不用愁”。但老人还是隔三差五打来电话,说缺这个缺那个。

有一次老人说想吃馒头,楼威辰当时手头有事,联系了另一个志愿者过去,拎了很多食物,还塞给他一个500元的红包。临走时,老人问志愿者能不能再买一个自嗨锅回来。

楼威辰觉得很奇怪,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竟然知道自嗨锅。后来他们了解到,老人是北京人,有一定的文化水平,儿子是警察,孙子是高铁工作人员,但都不在他身边。以居住环境来看,生活条件也不差。

后来,老人每天打电话给所有跟他联系过的志愿者,说需要什么物资。而当他们定期回访其他求助者时,大部分人都会说,不需要帮助了,谢谢你们。楼威辰渐渐觉得老人自私贪婪,就不再接电话了。

在救助过程中,楼威辰也受到过伤害和打击。

2月16日,他接了一个单,第二天送人从武昌回黄陂,有个黄陂的女孩看到后微博私信问他,返程时能否顺路带她回武昌复工,他把自己的微信号发给女孩,但直到第二天将近晚上七点女孩才加他微信,此时他已从黄陂回到江岸区,正在吃饭。饭没吃几口,又开一个多小时车,赶去黄陂接她。

结果到了家门口,女孩说家人不同意她回武昌,可以支付他一定的费用。楼威辰拒绝了。他拖着疲惫的身躯,空车原路返回,回来后接着吃剩下的半碗饭。

“你没跟家里沟通好,没确定好,你就向外发出求助。”楼威辰觉得,这是一种罔顾志愿者心血、占用社会资源的行为。

女孩最后跟他道歉,他说,“没关系,等你跟家里沟通好之后,再向我求助,我还是会来帮你。”

更让他难受的是那些质疑的声音。

“你能干什么?你在那儿不是给人添乱吗?”

“闲啊,吃多了啊,又不是医生,当你是救世主啊?”

“做什么志愿者,滚出武汉,浪费医用资源。”

这些质疑和指责,来自身边亲友、陌生网友,甚至武汉当地人。

“武汉不是我的家乡啊,我从来没有来过湖北啊,我是一个从浙江跑过来帮助你们的人啊,我不需要你们的回报,不需要你们的褒奖,不需要任何的名分,但能不能不要来质疑我?”楼威辰感到心塞。

2月13日,他去医院给秀秀母亲送免疫球蛋白。因为要走进呼吸内科里面,别人捐了一套防护服给他穿。当天他把相关照片发到网上,有人说,志愿者送个东西还要穿防护服,很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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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3日,楼威辰给秀秀母亲送免疫球蛋白。

那是他第一套防护服,没舍得丢,一直放在后备厢里。之后他再去医院给病人送药送食物,都只戴个口罩。直到一个央视直播节目委托他给隔离病区的一线护士送花,他才把后备厢那套防护服拿出来穿。至今只穿了这两次。

失去的和得到的

来武汉时,楼威辰带了一床被子,本打算一直睡在车上,节约开支。没想到先后有两位志愿者朋友收留他,后来又有个房屋租赁公司给他提供免费住宿。

但这两个多月,他几乎没休息过一天,尤其救助以来,每天在外面跑十几个小时,紧张,忙碌,心理压力,加上本身有点神经衰弱,所以常常失眠,要吃安眠药。

失眠时,他会想起那些被救助者的脸,还有那些没能去救助的人,无力感和紧迫感如影随形,连做梦都在救助。

为了帮到更多人,他在网上公开了微信号。有次睡前忘了静音,凌晨两点多钟,来了一条添加好友的信息,他瞬间醒了,以为是求助者,结果对方是来给他加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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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威辰在网上公开联系方式,以便收到更多求助信息。

他经常饿肚子,一天只吃一顿,往往是一碗泡面。有次忙了一天没吃东西,饿到手发抖,回来后,他吃了两口泡面就吐了。还有一次超过30个小时没进食,前一天中午吃完饭,一直到第二天晚上才吃上一碗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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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威辰经常一天只吃一碗泡面。

别人劝他好好吃饭,他说吃泡面是为了省时间。其实是为了省钱。来时身上有2万多元存款,很多物资都是他自己掏钱买的,因此一度负债。3月初,黄晓明团队给他捐助2万元,他又全都用在救助上。

老乡捐给他个人的自热米饭、口罩和手套,他也全部拿去发给别人。他说,令他记忆深刻的不是一天只吃一碗泡面,而是偶尔从别人手里收到的小面包、肉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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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威辰和同伴在路边吃饭。

他在武汉哭过一次。

那天,他答应给两个女学生送食物和一口锅。她们在武汉上大学,寒假留下来打工,被疫情困住,家庭条件一般,求助时基本弹尽粮绝了。下午4点,他收到消息说有个公益组织那里可以领免费蔬菜,他过去等了半个多小时,才得知他们只对接社区和医院,不对个人发放。他说他是一名志愿者,专门给贫困人口送物资,能不能领一点菜,说着说着“就变成求人家了”。

前后花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无果。打开手机一看,五点多了,超市已关门,想买菜也买不到了。那一刻,他突然就崩溃了,眼泪涌出来。一直责怪自己,收到一个错误讯息,导致两个女孩饿肚子。

接着,他赶紧去了武汉红会,凭着一张熟脸,蹭了一个盒饭,“还很不要脸地偷偷多领了一盒米饭”,给女孩们送过去。女孩们不知道,他也饿了一天肚子,连泡面都没吃。

2月底,他吃到了来武汉的第一顿热饭。一个志愿者朋友邀请他去家里做客,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家”,有客厅,有沙发,有厨房,还有个会做饭的妈妈。当他坐上餐桌、拿起筷子的时候,忽然觉得好陌生,原来吃饭是这样子的,他都快忘记了。

因无法回去复工,楼威辰把工作也丢了。他在武汉已花了七八万,一半是借的钱,每月还要还房贷。为了继续救助,3月21日,他委托中介把老家的房子卖了。

很多人劝他为自己考虑一下,他总是想,钱没了可以再赚,但“我不去给他们送菜,可能真的会有人饿死”。

来到长江武汉(跨过长江去武汉的少年)(15)

2月28日,楼威辰救助的其中一个贫困户。

他曾救助过一个孤寡老人,住在一个废品站后侧的筒子楼里,四周都是矮平房,道路坑坑洼洼,楼内昏暗无光,没有门牌号。老奶奶家里只剩一点面条,冰箱是空的,什么都没有。由于语言障碍,他放下物资,没有过多交流,走了几步回头看,奶奶站在楼梯柺角处挥手,眼里闪着泪光。

来到长江武汉(跨过长江去武汉的少年)(16)

楼威辰给独居老奶奶送物资。

刚开始只有他一个人,信息不通畅,效率也不高,每天救助的人很有限。后来他召集了二十几人成立了团队,有几个救助过的人也成了他的志愿者,他们主要负责在线上核实信息、安排流程等,线下还是他一个人跑,一户一户地送。

在他卖房的同一天,他发布了两张海报,想要扩大救助范围和团队规模,覆盖整个武汉的贫困社区。尽管居民的出行和采购都不再成问题了,他依然没有停下脚步。

来到长江武汉(跨过长江去武汉的少年)(17)

楼威辰在超市采购物资,常常一天就要花掉两三千元。

在4月8日武汉解封之前,他们还要做三件事:给即将出国援助的医护人员捐赠高规格口罩;给一个贫困社区的3000多户送物资;给30户自闭儿童家庭送米面肉菜和一个娃娃,并附上一张小纸条。

为出城做准备,楼威辰去做了核酸检测和抗体IgG/IgM检测。这两个多月,他出入无数单元楼,多次进出医院,载过新冠患者,接触过疑似病例,救助过流浪猫狗,也曾感冒咳嗽,写下六百字“身后事”。

幸好,结果是双阴性。他答应过奶奶,一定会平安回来。

编辑 杨利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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