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梦境玩笑家
楔子
睁开眼,天光大亮,记不清是在哪里,反正快捷酒店,每家都一样。我回头看看身边的女人,吓得瞬间灵魂出窍,以为自己酒后混乱,把酒店保洁阿姨给睡了。
我赶紧揉揉眼睛,哦,原来她卸了妆。
那女人睡得一脸疲惫惺忪,昨天她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网红脸,双眼皮不知道在哪里砍的,下手重了点儿,看上去和我的手指一样宽。
鼻子、下巴和胸部都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韩式半永久,昨晚最尽兴的时刻我都没敢碰这些个玩意儿,主要是害怕她碰瓷儿。
现在呢,她洗尽铅华,年老色衰,我感觉自己才是吃亏的那个。
昨晚我们在酒吧相遇,她锦衣夜行,化着很厚的妆,一袭凹凸毕现的长裙,一进门就径直坐在一个高脚凳上,轻车熟路地叫了一杯玛格丽特,显然是常客了。
我走到她面前,“嗨,丫头,这可是我们第三次见面咯。”
八十岁以下的女人,都会对喊她“丫头”的男人心生好感。而且,天地良心,她们还真以为自己还能被叫做“丫头”。
“是吗?我没见过你啊。”她侧目。
“第一次,你也是坐在这儿,我在那边的角落里注视着你,一整个晚上。”我随手指着她身后的一个地方,她一惊,“那另外一次呢?”
“另一次,是在……春梦里。”
她莞尔,“真老套。”可,还是被我撩到了。
于是当晚,我们做了一些成年人该做的事。
早上我们没有相拥而眠,远远地各自睡在大床的两边,嘴巴会撒谎,可是身体却很诚实。
我睡过很多……很多很多的女人,无论怀抱着哪个女人入睡,醒来的时候,我怀里抱着的永远都是被子。不知这算不算恋物癖的一种,因为被子,永远不会背叛我。
我蹑手蹑脚地起床,穿好衣服。顺手,在她的钱包里拿了一千块。我不是小偷,可是整容和化妆隐瞒了她真实的年龄,这让我的情感受到了巨大的伤害,这一千块权作补偿吧。我给她一个飞吻,然后提着鞋子离开。
1
我叫陆川,是一名泡学(PUA)导师。说白了,就是教人如何撩妹的。
我并不是天生的把妹达人,往前推五年,那时候我还清纯,还公益。我有一个女朋友,她叫萧寒,我爱了她整整一个青春,我把所有的爱、金钱、时间、忠贞都给了她。
我从没想过如果有一天我结婚,新娘不是萧寒。
大学毕业的时候,她说自己不想等太久,我为她放弃了保研;工作的时候,她说不想异地,我为她放弃了大公司的Offer;她说想要买大一点的房子,我省吃俭用,加班累到快要过劳死,为她放弃了所有的假期……
萧寒是我最大的梦想,所以,我为她放弃了所有其他的梦想。
她同样为我放弃过很多,她为我放弃了外派出国的机会,为我放弃了不计其数的追求,为我放弃了回老家厦门的初衷……
直到最后……她放弃了我。
萧寒选择了一个年龄可以做我们父亲的人结婚,那人风度翩翩,事业有成,是她的顶头上司。是她主动,以小三的身份进入那个男人的婚姻。
在每一个我苦逼加班的深夜里,她在我的身后,默默和她的老板挥汗如雨,精耕细作,在我的头顶培育出一片繁茂辽阔的草原。
然后,萧寒怀孕了。
成功上位的那天,她告诉我,她爱上了别人。虽然她的真爱身家千万,可是那些在她的眼里都轻如鸿毛,她爱上的是对方沉甸甸的灵魂。
呵呵,有钱的人,连灵魂都沉甸甸的呢!
我明明应该恨她的,可是为什么却哭成了一条狗?
萧寒离开我的那天,顺便带走了我的灵魂,我成了一个轻飘飘的、没有灵魂的人。
我的灵魂不是一天天、一点点慢慢被掏空的,而是在萧寒离开的那一瞬间,它便和我的整个青春一起灰飞烟灭,荡然无存,死得干干净净。灵魂彻底死去之后,在爱情面前,我成了一个无往不胜的人。
男女之间哪有什么真爱,不过是见招拆招,升级打怪的小游戏。
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开始接触泡学。
2
泡学的全称是Pick-Up Artist(PUA),那时候泡学还不像现在一样是烂大街,它由纽约的一名叫尼尔的记者提出。
尼尔本人曾是一个拘谨的宅男,通过向骨灰级情场高手“谜男”学习包装、沟通、暗示、引诱等一系列技巧,最终成了一位把妹达人。
后来这套理论经过网络和论坛传至国内,为很多理工死宅敞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开启了春意盎然的交友之路。不过,如果你像我一样单纯地想要报复社会,也能成就一段段春光无限、美不胜收的呲妞之旅。
都说男人都是视觉动物,其实女人也一样,而且女人更甚。
男人只是看外貌,女人则看物质和外貌。
于是,首先,我用全部积蓄购置了一辆二手的中端雷克萨斯。它大牌却又很小众,大部分女人连它的型号也分不清,于是她们会臆测它价值不菲,而我低调不跟随的小布尔乔亚魅力也因此欲盖弥彰。
雷克萨斯轻奢的内饰和宽敞的驾乘体验既保证给女人豪车的既视感,还为星空大海的浪漫时刻里应运而生的车震做好充足的空间准备。
型男这种人设,“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大家都在意身材,其实穿搭更重要,人字拖和直男户外全都扔进垃圾桶,从此转战淘宝高仿和各大二手奢侈品交易平台,手表、鞋子和钱包简直就是男人的第二张脸。
我办了一张健身卡,从此永远告别加班,剩余时间一半用来撸铁。半年以后,一米八五的我穿任何一件衬衫,扯开两粒扣子都能看见胸肌若隐若现。有分寸、知进退的男人,是夜店技术流的妞儿们的最爱。
还有一半时间,用来旅行、摄影,体验潜水、马术、直升机、滑翔伞、打高尔夫球和做西餐。
当然,作为一个起早贪黑的程序员,以上所有这些,我都只去过一次,而且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拍照。然后把照片囤积起来,不定期发布到朋友圈和社交网站。
照片里很少出现我的脸,大部分是空镜头,失焦的黑白莱卡,伊豆岛游轮上空一只孤独的海鸟,或者尼泊尔空旷的公路上仰视视角拍摄的路牌、电线杆。涉世未深的小清新软妹就吃这套。
“此刻谁没有房屋,就不必建筑;谁这时孤独,就永远孤独。”“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里尔克的小诗,村上的短句,我把看《乡村爱情》的时间全都用来背诵这些生僻冷门、不接地气儿的破玩意儿。
和那些不说人话所以嫁不出去的文艺女青年聊天的时候,你来我往地接个上下句,再随口报出出处,她们立马就会把你引为同道,满眼都是他乡遇故知的惊喜,一般当晚就能过渡到洞房花烛夜。
——
爱情这个东西很有趣,两个人,如果一个人用心,而另一个人用脑子,那么前者得到了心动的快感,而后者将会得到除此之外的一切好处——自信、一个获得许多妞儿,还有她们的心以及钱,看上去似乎后者才是最大的赢家,可是呢……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遗憾,那就是,我已经不会爱了。
经历了太多女人,我了解她们,比自己更甚,所以很容易让她们爱上我。我很轻易就能知道对面的女人在想些什么,需要我做出怎样的回应,脸上该呈现什么样的神情。
爱情在我的眼里成了一种程序,可以不掺杂任何感情,我深情地凝视,惊喜地赞美,霸道而有力地拥抱,笃定而专注地倾听,全都不必发自内心。
做戏就要做全套,我像一个态度严谨的科学家,精确地掌握着每一克爱情的火候和计量。我爱的是科学本身,而那些女人,只是实验品。
几年以后,我已经轻松拿下“百人斩”,从女人身上赚了许多钱,更是经历了不少惊心动魄的爱情,甚至还有一个小文员为我自杀了。
由于在论坛发了很多技术帖,被许多宅男当做人生导师。于是我干脆辞掉了工作,开起了泡学培训班。
我和一群志同道合的男人组建了一个微信交流群,现在还在不断地扩张壮大。他们大都来自我组织的泡学特训班,是我的学员。
他们中有的像我一样被女人伤害过,从此不再相信真爱;还有的缺乏恋爱经验,想多一些技巧好好恋爱;更有一些已婚人士是为了提高婚外猎艳的成功率。总之,都是些很有上进心的年轻人。
我们偶尔会组织线下活动,分享和交流泡妞的心得体会,教学相长,不断精进。
大家经常在群里发一些教学成果的图片,比如和女性的亲密合影,约会时偷拍的女性私房照,女生痛不欲生拼命挽留他们的信息和电话录音,女生送给他们的昂贵的礼物和钱等等,可谓一技在手,财色兼收。
常常看到一些很清纯、很年轻的姑娘出现在照片中,我相信她们并不是天生的坏女孩,因为我不止一次遇到过这样的女孩子,她们其中很多甚至是第一次恋爱。被伤害后,从此破罐子破摔,自甘堕落的也不在少数。
之所以被骗,只是因为,她们单纯善良,被父母保护得太好,根本无法识别对方是好人还是渣男,在我们千锤百炼的各种套路中,很轻易就交出了自己。
不过,谁不是被骗过几次才慢慢长大的呢?那些付出的爱与痴心,都是经历,痛定思痛,才学会珍惜自己。
3
遇见唐糖的那天,我以为自己偶遇了一个神迹。
那是一个初秋的黄昏,我坐在时光机咖啡馆里不起眼的一隅。我常来这里,是我的约会据点。
此刻,我翻看着一本外文杂志,神情专注,面前是一杯冒着袅袅香气的摩卡。咖啡的旁边,车钥匙被随意地丢在方桌的一角,我不经意地抬手看看腕表,今天的任务结束了,我要慢慢享受片刻的好时光。
今天下午,我在这里已经以相亲的名义约会了三个社交网站上认识的女人。
三个女人,三种风格,一个女人味十足的秘书,一个知性优雅的大学教师,还有一个涉世未深的小职员,都是初次见面,每人约会一个小时左右。
我扮演一位外企的高管,运用那些早已熟稔于心的微笑和话术,让三个女人都对我产生了好感。
可是我对她们其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一丁点儿兴趣,像我这种每天泡在糖罐子里的人,虽然嗜甜,可吃多了还觉得腻歪。
之所以安排这样密集的会晤,是为了下个月的泡学培训营储备视频资料,教给新学员如何开展第一次聊天。她们并没有发现,在两米开外的一张桌子上,有一个隐形摄像机。
可是,不知为什么,今天的我心不在焉,因为我的余光被不远处的一个女孩儿吸引了。她的气质很独特,无法形容,区别于咖啡馆里的任何一个人。
她是个大学生,戴着一副圆圆的大眼镜,镜框很大,把她初生小羊一般的面孔遮住了大半。
她乌黑明亮的眼睛也圆圆的,很深很深,里面似乎有星辰大海,轻盈而小巧的嘴巴紧紧地抿着,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盯着眼前的课本做着笔记,像极了《IQ博士》里的阿拉蕾。
我的心被隐隐击中,她让我想起了萧寒,思绪一瞬间回到了大学时代。
大一开学的那天,萧寒就戴着这样一副大大的眼镜,两个圆圆的镜框并没有遮住她眼睛里的神采,反而让人们把视线都聚焦在她的眼睛上。
她有一双那么明亮而灵动的眼睛,她只是不经意瞥你一眼,便让你觉得,那汪水里,有深情。于是我迫不及待地掉进那片海域,自溺,谁他妈也别来救我。
从此,我开始莫名其妙地……欺负她。
我偷偷接近她,每天发一条笑话匿名短信给她。
篮球比赛的时候,只要萧寒到场,我的走位就骚得不行,跑得像条脱缰的野狗,恨不得安上一条尾巴来表达内心的澎湃,好让她的目光看到我,只看到我。
自习室里我坐在她的斜后方,画一些幼稚的漫画,团成一团儿砸向她,然后把脑袋埋进书里偷偷看她,她生气地捡起纸团儿,然后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她小心翼翼地把纸团铺平,夹进书里。
在所有的男生都会展示自己的男性魅力,向女生大献殷勤的年纪,我幼稚得像个青春期的初中生,可是,萧寒喜欢。
有一天,我和一个女同学开玩笑,顺手揪住了她的马尾辫。萧寒看了我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在我们面前经过。
晚上,我收到了第一条来自萧寒的短信,上面写着,“以后,你不能欺负别人。”
原来她知道我的手机号!正在我激动万分不知如何回复的时候,她发来了第二条。
“只能欺负我。”
“这辈子,我只欺负你一个人。”我郑重其事地向她承诺。
在一起以后,我们陪伴彼此成长,我一点点看着她从一个小女孩儿蜕变成了倾倒众生的女神。
她看着我从一个莽撞的愣头青成长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我拼命对她好,只要她要,只要我有。我从没欺负过她,我把她放在眼里最远最远的所在,藏在心底最深最深的地方,可是最后呢?
——她怎么忍心这样欺负我?!
我的心又一阵隐隐作痛,是有多久没为谁心痛过了,我这种人,还配有心吗?
鬼使神差的,我撕下外文杂志上的一页,在大片留白的地方画了一张眼前那女孩侧颜的速写,猛一看,就像初见时的萧寒。
我叫来服务生,低语两句,然后递给他两张百元钞票。
不一会儿,他端着拿铁和一份蓝莓乳酪芝士走向那女孩儿,托盘上,还放着我的画。
“有位先生要我给您的。”然后,不等女孩问话,就笑着走开。
女孩慌张地四处张望,我低头看杂志,只用余光偷偷观察她,就像坐上时光机,回到多年前那个莽撞的少年。几分钟以后,女孩拿着那张漫画站在了我面前。
“这张纸,似乎来自这本杂志哦。我猜,你画的?”她微笑着,声音清甜,有酒酿圆子的香滑软糯。
“这画上的女孩好像阿拉蕾哦。我猜,画的是你?”我仔细看着那张速写,煞有介事地分析道,然后我们会心地相视一笑。
“大叔,你很危险哦,我看到今天下午你约会了三个小姐姐。”她歪着脑袋,大眼睛里有俏皮的狡黠,让我想摸摸她的头发。
“今天真是糟透了,一下午被三个姑娘轮流抛弃。”我作沉吟状,故意逗她,“我被家里催婚,所以来相亲。可是她们嫌我赚钱少,全都没看上我。”
“啊,真的呀?对不起,我……你别难过,是她们没眼光。其实……你挺帅的……”她脸一红,尴尬地望着我,眼睛里全是歉意。这么好骗,真是个单纯的小傻瓜。
“谢谢你的安慰,现在我感觉好点儿了,你能陪我聊会儿天吗?”
她考虑了一小会儿,乖乖地坐在我面前,郑重其事地深吸一口气,“现在我们开始聊天吧!”
那神情,真的可爱爆了,我噗嗤一声乐了起来,决定追求她。
4
我想追求一个女人,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不过是技巧而已,我的技巧能让每个女人心动,却无法让自己动情。
可是,唐糖是一个例外。
她是个小护士,单纯,却聪明。她单纯得对人毫无戒备,真诚坦率,却没有由单纯而来的任性与无理取闹。她聪明,却不是老于世故的精明,而是洞察人事依然能够温柔宽厚的清明。
我隐瞒了自己的职业,告诉她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程序员,收入微薄。我们出来吃饭,她坚持AA,收到礼物,也会找机会回赠。
我的工作大都安排在周末和晚上进行,同时,作为一个泡学导师,她显然不会是我唯一的女伴。
这导致我很少有时间陪伴她,可是她从不像别的女人那样抱怨连天,或者怀疑我。她只是在我不忙的时候陪伴在我身边,安安静静,让我的心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安详。
她的生日,别的女人都会要求浪漫和惊喜,她却带我去献血。
献血车是她们医院的,她亲自为我抽出200毫升的血液,看着血液缓缓流入血袋,她害羞地轻啄了我的脸一下,说爱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就是给她最好的爱。
可就是因为这次献血,一月后我收到了病危通知,那时我才知她多可怕。
如果一开始只是出于对初恋的念旧,那么她的善良、美好、豁达的性格就是我心动的根本原因。哪怕是一个人渣,也不愿意跟另一个人渣在一起吧?我想。
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事,也许我的心还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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