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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风萧蓝黛
1
人人都说向远生得一副好皮囊，可他最吸引席溶溶的点，却是他的佛系。
最开始是大学入校时分配宿舍，那天席溶溶拖着行李箱站在向远身后，听接待处的老师询问他的要求。
大家都拼命去争那朝着太阳的床位，或是方便一些的下铺，偏只有向远，问他什么都答随便，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最后分了他一个靠门的位置，他自嘲说一进学校便当起了门童。
席溶溶没忍住，笑出声来。
他俩在一个班，人文系旅游管理专业，男生少女生多，那几个毛头小子成天铆足了劲在女生面前展示自己。
他们帮女生打开水占图书馆的座位，实训课时争着抢着去洗调酒需要用到的器具，一个个活脱脱似开屏的大孔雀。
对比其他男生的积极，向远显得慵懒得多。
大家笑言向远是故作清高，席溶溶却从他的慵懒里看出了不疾不徐随遇而安的优良品质。
爱情的前奏是新鲜感与好奇，后来的日子里，席溶溶的一双眼睛便总追着向远跑。
她不是扭捏的姑娘，有想法就会付诸行动。
于是大一那年的圣诞联谊晚会后，一场蓄谋已久的表白收到了理想效果。
俩人确定关系后，席溶溶曾逼问向远是不是早对她觊觎，否则怎么会她一说喜欢，他就给回应。
向远笑：“也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就是觉得不用十八般武艺去追求的姑娘，应该很好相处，我喜欢这种水到渠成的感觉。”
席溶溶有些生气，但还是在向远随后奉上的大捧花束里释然。
2
三年多的时间，席溶溶和向远将小情侣间的浪漫体会到了极致。
他们一起上课下课，周末一起逛超市泡图书馆，还曾在学生广场的电影院里连买五张票，刷了一整天的大荧幕。
都说一个好的爱人可以减少一半人间疾苦，席溶溶的体会没有这么深，可她还是真切感受到了向远带给她的安心。
大三下学期快结束时，班里同学开始四处找实习单位，有些甚至签订了毕业工作意向，只等毕业证书到手后，可以立刻去填萝卜坑。
有些则将目光放到了继续深造这一挂，研究起考研的事情来。
看着大家忙忙碌碌为了毕业后的去向奔波，席溶溶是有些慌乱的。
那个六月，她推了好几次和向远的约会，只为好好做求职简历，或是跑用人单位去面谈。
她们这个专业的毕业选择无非就是酒店旅行社和景区，席溶溶前前后后找了好几家，结果都不尽如人意。
她开始和向远唠叨与抱怨，担忧之情遮掩不住，却不想向远倒是看得开。
向远劝她：“还有一年好时光不曾拥有，你急个什么劲？”
后来向远给她分析情况，从家庭条件到毕业后的规划，向远问她是不是急着要挣钱养活自己，还是说家里催得不行。
席溶溶茫然摇头：“也不是，就是看着其他同学动弹起来，我也跟着慌而已，其实我们家条件还行，父母也都康健。”
向远就笑她跟风给自己巨大压力。
席溶溶深思之后觉得向远说的不错，往后还有大半辈子时间需要操心各种事情，眼下何必将自己丢进兵荒马乱里。
之后的一年，席溶溶心态平和了不少，和向远继续着甜腻腻的小恋爱，偶尔抽空润色一下简历。
不急不躁的，反倒安心了许多。
只是她没想到，向远的佛，远不止于此。
毕业季，其他人都忙于租房工作与生计，向远却将婚姻大事摆在了第一位。
晕晕乎乎间，席溶溶变成了向太太。
向远说，先成家后立业，他有他的考虑，席溶溶就信了他的邪。
3
婚后生活起初也算蜜里调油。
双方老人支持着小两口在那个三线城市全款买了婚房，陪嫁买了车，彩礼作为小家的生活基金存进银行，一切都顺利得叫人难以置信。
蜜月期过后，席溶溶立刻收了心，把人生目标放到了工作上去。
她进了一家大型国有旅行社分公司，天南海北的到处蹦哒。
今天带一帮老头老太太爬黄山，明天领一群中小学生秋游踏青，日子过得充实又开心。
她不光忙自己，还把心操到向远身上去。
彼时，向远也已经找到了萝卜坑，不过是和他们专业完全不搭界的环艺公司。
直到向远将公司资料拿回家，席溶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向远这是想一劳永逸。
那环艺公司与市政工程有长期合作关系，部门职能划分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基本是奔着养老去。
席溶溶消化了好半天，才平和地问向远出于怎样的考虑才会做这样的决定。
那时向远正在组装他去家具市场新买的零食柜，一边对图纸，一边心不在焉道：“那公司很难进的，但只要进去了就基本不会有失业的风险，我可费了不少心思，就为以后能少一些不必要的烦恼，比如说考虑跳槽和换工作之类。”
席溶溶追问：“所以你是一开始就想好了要在那儿待一辈子？你就没想过以后要往水涨船高的地方走一走？”
向远坐到地板上叹气：“唉，人人都想水涨船高，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个呢，我还不如不抱幻想，踏实过好眼前的每一天就不错了。”
说完，向远兴奋地问席溶溶，等零食柜组装好了，往里面填些什么东西好。
他那样像极了容易满足于一颗糖果的小朋友，席溶溶却心塞塞。
那是头一次，她将不上进三个字和向远联系到一起。
4
人一旦在心里对枕边人做了某种设定，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便都会不由自主地为这个标签加码。
席溶溶开始观察向远所做的每一件事，越看越觉得，他活得没有追求和意义。
在席溶溶出团的日子里，向远一天给她发八百个信息，搞得她不得不怀疑，向远的公司是不是没有业务，所以才导致他闲到灵魂出窍。
除去这一点，向远的作息时间也让席溶溶深感无语。
他每天按时上下班，几乎从不会有加班应酬的情况出现。
每天晚上，席溶溶踏进家门时，都能看见向远穿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有一回席溶溶没忍住，拐弯抹角问向远是不是和单位同事处得不好，怎么他连最基本的下班后社交都没有。
向远笑呵呵给席溶溶剥虾：“也不是，偶尔办公室会约着一起吃饭，不过我不爱去。他们在饭局上奉承领导，互夸互赞，我觉得挺尴尬的，都找借口推了，实在推不了的才跟着演一回。”
看他一副瞧不上奉承领导的样子，席溶溶禁不住在心里叹气。
她想，不奉承领导，哪有你升职的机会？
自那往后，向远没有上进心这件事就成了席溶溶心头的一根刺，她想尽一切办法试图激起向远的动力。
她借着考英文导游证的机会，每天给向远磨耳朵，说将来要奔着一年两次国外游的目标去。
她的本意是提醒向远，不努力挣钱就无法实现这个目标，结果向远送她一个白眼：“这么大个中国你都没走完，还想着国外。”
席溶溶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想反驳，却发现向远说得也没错。
后来她又在同学聚会之后跟向远感叹，说谁谁家的男友升了经理，谁谁家的老公，可以独立带项目团队。
席溶溶言语之间都是对别人的羡慕，和对向远的小惆怅，偏向远什么都听不出来。
他赖皮地凑过来蹭席溶溶的脸：“升职带队的多忙，哪像我似的，每天都有时间陪你？”
席溶溶语塞，心想我情愿你忙一些才好。
忙起来，才让我知道你有心上进。
5
鸡肋一般的生活流水一样逝去，席溶溶改变不了向远，就只能无限要求自己。
她考完英文导游证又去考领队证，见的世面越来越大，结识的圈子也越来越广，对向远的安于现状，越发看不上。
争吵的点就这样慢慢累积，然后爆发。
席溶溶直白说她的不满，是那次国庆小长假。
那是旅游业的旺季，她早已排好了行程，向远却窸窸窣窣收拾了行李，说要回老家看看父母，和年少时候的伙伴们约着钓鱼。
整理好行囊后，向远切了果盘端进房间，冲着正在背导游词的席溶溶叹气：“唉，真不知道你为什么非得这时候去跑团，好不容易有个假期，回老家陪陪父母会会朋友多开心。”
席溶溶悠悠说这几天的导服费全年最高，值得她牺牲假期。
向远嘴里塞了一瓣橘子，嘟嘟囔囔道：“我们又不是缺这点钱。”
这话让席溶溶炸了毛，她将多日的不解与烦闷都倾吐干净。
“为什么你年纪轻轻就能接受庸庸碌碌，别人家的男人一心往上爬，奔着升职加薪去，你却满脑子都只有休假和享受？”
大概是席溶溶的样子太过狰狞，向远一时反应不过来，只喃喃说：“我……我只是觉得，不用把自己逼得那么累，我们又不是过不下去日子。”
席溶溶冷笑：“少为你的不上进找借口，明明你就是毫无人生目标，只想浑浑噩噩一辈子。”
向远喉结滚动，想说什么的样子，最后却半个字都没吐出口。
后来向远转身离开房间，走时替席溶溶带上了房间门，小心翼翼要她消消气，等心情平复再捋这个结。
只是席溶溶没给他这个机会，隔天一早，天还黑着，她就拖着行李箱出门。
她想，趁此机会冷战一次，希望能牵动向远那根上进的神经。
6
席溶溶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怀孕。
小长假的最后一天，她在回程的路上就想着到家后要怎么和向远掰扯人生需要努力的道理。
结果一进家门，闻着厨房里飘出来的排骨香味，她突然就恶心起来。
冲到卫生间吐了个痛快后，她起了疑心，粗略一算，例假竟已迟到半月有余。
向远很快找来验孕试纸，两条杠显现时，他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
席溶溶攒了一肚子的目标与规划，都被这小插曲打了个措手不及。
孕早期容易起腻反胃，向远就到处去找止吐的法子。
他给席溶溶倒雪碧压恶心，又照着网上教程，苦练厨艺，将席溶溶照顾得万分舒心。
因为孕吐严重，席溶溶请了假在家里休息。
那天单位一个和她要好的同事提了孕妇奶粉来看她，久不出门的席溶溶两眼放光，非要同事留下吃晚饭。
刚下班到家的向远提着菜篮子便说去采购食材。
俩人缩在沙发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叽叽喳喳的八卦，茶几上是向远准备好的止吐小饮品，和给同事的点心。
同事挠着席溶溶腰间的痒痒肉，言语间都是羡慕：“你老公还会给你准备这些啊，你不知道，我怀孕那会儿老公在家待的时间很少，在家也不动弹，还要我自己操心。你真是捡到宝了！”
看着同事眼里的落寞，席溶溶第一次怀疑，是不是其实向远很好，只是她不自知而已。
孕中期席溶溶胃口大开，向远一边关注着家里零食柜的消耗情况，以备随时补给，一边还蚂蚁搬家似的准备婴儿用品。
胎像稳定后，席溶溶像解了禁足的孩童，隔三差五和大学时期的同学聚会。
她们宿舍六个人，有五个留在了这个城市里，于是周末就成了固定的姐妹分享会。
那次例行小聚，向远送席溶溶过去。
怕席溶溶腰酸，他贴心铺好靠垫，又将保温杯放到席溶溶手边，交代说里头的燕窝待会儿记得喝，接着就退出去，说他去附近的母婴店转悠转悠，要席溶溶好了给他打电话。
后来姐妹们一起拔高了音调问席溶溶驭夫之术，接下来是笑掉大牙的老公吐槽会。
这个说男友一天忙得不见人影，对比向远简直就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那个说老公万事不操心，一个月里有二十天出差在外，家务孩子都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席溶溶笑笑说向远不上进，就只好在家事上多努力。
谁知席溶溶上铺的那姑娘撇撇嘴：“我倒情愿我家那个多跟向远学习，他爬得再高，顾不上家里，陪不了老婆孩子，结婚又有什么意义？”
之后是一阵嘻嘻哈哈的唏嘘，席溶溶的心却泛起了涟漪。
她回头看向远做过的事情，似乎每一件，都是闺蜜们求而不得的家庭温馨。
席溶溶这才觉得，原来拥有向远这样的老公，是她的幸福和骄傲啊。
7
怀孕到七个多月时，席溶溶脚面开始有些浮肿，向远日日给她做按摩，还扶着她去小区楼下散步。
那晚向远在门口的超市给席溶溶买了冰棍，看席溶溶心满意足地吃着，他眉眼间都是满足。
向远感慨说：“老婆，你看看咱俩眼下的生活，房车齐全，小有存款，工作稳定，很快就会有一个爱的结晶，人活这一辈子，不就是为这些事吗？我们已经拥有了，要好好珍惜这幸福的每一天啊。”
奶香味在席溶溶唇齿间蔓延开来，她抚着高耸的肚子斜眼看向远：“所以你这是要明目张胆的躺平了？”
向远笑得温吞：“既然有躺平的条件，又何必累死累活的争取？其实我一直都是这样的性子，喜安稳平静。或许在你看来我不够上进，可于我而言却是人生恰到好处的每一步，从遇见你，到眼下，都是。”
说完，向远握紧了席溶溶的手，贴心为她擦去嘴边的奶油，而后念念叨叨：“零食柜里的坚果要补充了，厨房的酱油也见了底，周末我们去逛一下卖场吧，家是我们生活的主场，马虎不得哟。”
初春的夜风有丝丝缕缕的寒意，向远替席溶溶披上出门时带着的薄外套，踏着路灯拉长的影子往家的方向去。
光影之下，席溶溶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直到此刻，她才后知后觉向远并非不上进，其实他事事都有考量与权衡。
他只是选择在可控的范围内，尽量让自己的生活轻松一些，并且将人生的侧重点放到了家庭上而已。
席溶溶在心里自嘲的笑，终于想起当初她看重的，就是向远身上那份佛系。
不争不抢，却万事都有规划，人生能做到这样张弛有度，其实是向远的超能力。
明明她就是这悠然人生里最大的受益者，她得到了这样幸福的婚姻与良人，有爱有陪伴有呵护，她已经比很多人提前触摸到了幸福，她还成天唉声叹气又折腾个什么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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