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蕾弥补了一切(是一条通往情感的路)(1)

不敢回想的味道-与爹息息相关的味道

都说十指连着心,我却一直觉得味蕾通往情感。我这么一说,大家必定猜得到我是个贪吃的人。确实,与生俱来的好吃让我从小就得到一个外号“大嘴”。

小时候太贪吃了,只要看见别人在吃东西,甭管是三瓜两枣,还是玉米红薯,我都眼热,脸皮跟锅盔一样又硬又厚,紧随人走,频频伸手,不从别人嘴边捞到一点碎末不罢休。导致大人们出工时要是顺手抓了一把花生边走边吃的话,一定要左顾右盼,侦察一下敌情,就怕我那该死的鼻子闻见了香味,一个箭步冲过去眼巴巴地跟着;小伙伴们早就三番五次被我虎口夺食过,平日里打得火热,哪一天没见人影,我就知道那谁谁这会儿一定躲在旮旯里吃点啥去了。

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地里偷黄瓜,鸡舍抠热蛋……但凡是跟味蕾有一点远房亲戚的行为,我都热衷过。

娘嫌我能吃穷本来就薄的家底,爹却笑着说:“男人嘴大吃四方”。我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是我有点懂得爹是支持我的好吃的。

爹总是能变戏法似的从裤兜里,从草帽里,从堆着猪草的背篓里……摸出一个梨,几颗野草莓,两串木耳朵。看着我吃,爹才慢慢说:“娃啊,你饿得快,以后肯定会长得高,但是,咱不能去馋别人家的吃食。有爹在呢,不能够饿着你!”

我每天满心欢喜地盼爹开工回来,好比杨喜儿盼她爹给她扯回二尺红头绳。

那天,爹啥也没给我带回来。

娘哭着把爹背回来的,爹被蛇咬了。那年头,村里多的是被蛇咬过的人啊,大部分还不是被几里外垄头村那个赤脚张医生救了命?爹淡定地躺在竹床上,让娘去请赤脚医生。

时隔多年,我还是不敢听娘给我讲述当时是怎样的阴差阳错,让我爹失去了活下来的机会,六岁的我,智慧还没生全吗?我的头脑里装的一定是猪草,牛粪。我丝毫不懂爹把我叫到竹床前摩挲我头时叮嘱的:“以后你想吃啥,要花自己力气去挣”是什么意思,唯一欣慰的是,娘说我当时是点了头的,爹挤出了一丝笑,他一定是痛得挤不出来更多一点点笑容了。

更恨自己的是,几天后的锣鼓唢呐,也吵不醒我好吃的灵魂。爹走了,我蠢笨地坐在门槛上啃一块饼(那是我爹去世了按仪式要发给全村人吃的百岁饼啊),娘哭着一巴掌甩醒了我,我突然就懂了:疼我的爹啊,从此以后就没法儿陪我了,娘就要一个人拉扯我们兄弟仨了……吐掉了嘴里的半块饼,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声音响亮,震得我肚里的肺腑什么的生生地疼……这哭声,震通了那条从味蕾到心里的路。

现在,我不敢吃小时候常吃的那些食物,爹走后,家里能吃上的最多的就是盐菜萝卜干霉豆腐,日子更苦了,我还是饿得慌,可我好像记得爹给我说过:“以后你想吃啥,要花自己力气去挣”,娘带着我们兄弟仨拼命干活、读书,那苦,味蕾发达的我怎么会尝不出来?可是再苦,也没有失去了爹苦啊!

妻子问过我一次:“你怎么不爱吃农村的那些粗粮和干菜什么的呢?”

我告诉她,不是日子过好了,我只贪吃好吃的东西。是因为我的味蕾的另一头连着对父亲的所有情感:思念、愧疚、又因为当时年幼而记不起该思念点什么了!这种感觉无法形容,难以忍受,如鼠啮椅,咬不断,又不能停,还发出噪音!我只好像个懦夫一样,逃避。不吃记忆里的那些食物,会让思念的心灵少一点痛苦。

每年清明,回乡祭祖,我不敢吃家乡的清明粿。我害怕这条通往怀念的路,可怀念依然炙热。

爹,我记住了您的话:

以后你想吃啥,要花自己力气去挣。

你的三个儿子,都花力气和智慧挣到了更好的生活,娘把你要干的活,她一个人干了,现在,她享福着呢。多少次,我都希望娘没有味蕾,因为没有你,娘吃的苦太多了啊!

是不是只有我这样一个天生好吃的人,才会觉得味蕾通往情感?

#我,无条件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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