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年秋天,我去拜访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师,热情寒暄后,他懒洋洋地窝进了真皮沙发里。

我客气而礼节性地问,“老师这些时日在忙些什么呀?”他伸了一个懒腰,“什么也干不成,呶,都怪这个缠人的小妖精。”我顺着他流转的眼神,如丘比特射出的手中之剑,看见一旁正在低头回着微信的女孩,她正羞赧地抬不起头,“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面对两个人突如袭来的一阵调情,我竟不胜电力,脸红到耳朵根,又到脖子。

一听到“妖精”两个字,我的脑海里当然显现的不是在狂风中甩着长发的白发魔女,而是西湖水边,扭动着水腰的青蛇和白蛇,婀娜妖娆,连法海都不放过。

这些妖精从书生们的“黄金屋”里跃出纸面,幻化成美人。她们无不色艺双修,顾盼生姿,让你望一眼就忘记世间的俗物,缴械投降。

小时候看多了《聊斋》和《封神榜》,总觉得妖精都是邪恶之徒,蛊惑世人。

妖精无孔不入,《隋书·五行志上》:“ 开皇中,掖庭宫每夜有人来挑宫人。宫司以闻。帝曰:‘门卫甚严,人何从而入。当是妖精耳。’”她们总被描述得魅惑至极,耽误书生赴京赶考,魂不守舍。总之她们是红颜祸水,她们祸国殃民。

妖精学贯东西,日语的“妖精”是用来称呼精灵和仙子的,英语里的叫“evil spirit”,除了上面所有的字面意思以外,还多了一层致命的魅力。

比起童年对妖精损人利己的印象,长大后才发现,做妖精好啊!妖精姿色迷人,宛如身怀魔法,妖精受欢迎,妖精永葆青春。光这一点就足够让天下女人羡慕不已。

妖精出身大致有两类,一是天生成妖,二是日后修炼成精。

王祖贤天生丽质,也演过《倩女幽魂》等作品里的或鬼或妖,可随着年龄的增长,美人迟暮,当年的绝代风华不再。

陈冲才像是百炼成钢的妖精,等到40岁、50岁的时候才开始彻底绽放。年轻的时候“小花”一脸青涩懵懂,连她自己指着自己18岁时的照片都忍不住说,“跟她没什么好说的。”暗指年轻时的自己太过单薄,不值得咀嚼。

那些天生丽质的妖精,总能用青春靓丽吸引人。有些人,你是喜欢外表才产生了解的渴望,我喜欢陈冲,是被她思考的方式,讲话的语调吸引,甚至喜欢她磕磕巴巴的停顿,继而喜欢她的脸,她的发型,她的身材,觉得配得上她的声音和思考。

努力还不磨人的小妖精(活成一个磨人的小妖精)(1)

很多年前的机缘,我在上海曾经见过陈冲一面,比镜头里还要娇小。因为在等待杂志的拍摄和采访,她大部分时间坐在酒店的镜子前,很老实地被化妆师摆弄,不时客气地转身跟我们说话。

那天走出酒店,我心里就开始回忆她当晚的金句,她可真是一个金句频出的人啊。最近看了她的一个访问,她在镜头里穿着白色短袖上衣,坦荡荡地坐在窗前,大部分的时刻是稳重的,时而也有娇羞,时而嗲。

她的娇羞和许晴的完全不一样,许晴的是拒绝长大的小女孩的娇羞,陈冲的是那种“原来被我一不小心发现世界真相啦”的娇羞。世界如此纷繁复杂,她一直探索、冒险、体验,试图接近这个世界一部分的真相。

1980年,18岁的陈冲凭借电影《小花》成为史上最年轻的百花奖最佳女演员。本可以凭借名气在国内大展宏图,她却选择只身前往美国留学,要靠刷盘子才能养活自己。

“一架飞机突然把我撂纽约,所有的价值观都没了。”仿佛涉世未深的的白蛇误撞进滚滚红尘,陈冲回忆初到美国时说,“集体主义有一种安全感,对和错都是上面交给你的,我不知道个人意志是什么,但这是人应该有的。没有自我意志,很难有道德底线。”

有一本书叫《陈冲传》,是她的好友,大名鼎鼎的严歌苓写的,并非一本真正的人物传记,里面混搭着访谈。

严歌苓回忆着年轻的陈冲:爱读书——有空就捧一本英文书,一个人躲着,嘴里叽里咕噜的。还有就是爱吃零食——身边总带个饼干盒子,里面是话梅、糖果。

在这本书里,有我们看不到的陈冲的另一面,“生活延续着它自己,并且以残酷和友善催化着她的成熟。”说起小时候的家境,文革后的落魄和心酸,她说自己“总是表现得很理直气壮。人就那么回事:你越灰溜溜,人家越整你。”

没有几个女演员比她经历的争议还要沉重。

一部禁片叫做《大班》,被批得很惨,虽陈冲在其中无足轻重,但存在就已酿成错。她导演的《天浴》,成就了李小璐的影后,却因裸戏镜头,让李小璐现在还满怀仇恨,认为是该剧的制片人欺骗了她。“我是未成年少女,合约里写着不能有暴露镜头,见我如此坚决,只好把本子作了修改。上映影片里有洗澡、床上戏和裸戏镜头,是后期制作时在美国补拍的,用的是替身。不明真相的人以为是我呢。”陈冲对此没有什么回应。

另外一个巨大争议就是陈冲曾收养过一对双胞胎女儿,后来又把孩子送还了回去,这里面的是非曲直,无人知晓,也无人敢问,怕又会揭开一个巨大的伤疤,血流不止。

关于感情,她曾经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对第二任丈夫是一见钟情。陈冲有两个家,一个在上海,一个在旧金山。

如果非要对过去的自己说些什么,她想说的是,“没事的,都没那么要紧。”不要着急,都会好的。陈冲是经历过痛苦和蜕变,闯荡过多个时代,承受过生命不能承受之重,现在回顾,连风都是轻的。

如今,她已经过了焦虑的年龄。“岁月就意味着岁月。”她在采访中说:“岁月是可以炫耀的东西。我经历了那么多,这是多么值得吹嘘的事情,我现在不正跟你吹着吗。”

时代变迁和痛苦蜕变最后都化作了内在的力量,混合了她说的“喜欢那种没有实用性的激情”,作为一个有经历的妖精,终究有了可以吹嘘炫耀的资本。

“女神”这个词太端着了,太古板,不可爱,不生动,我不想用女神形容陈冲。看过《太阳照常升起》的人,想想那个脆弱、感性、勇敢、自信的陈冲,抛着媚眼,迈开充满肌肉的小腿,富有挑逗的小动作,不是妖是什么?妖孽啊!

世俗和衰老让仙女掉入凡间,可美人从不千篇一律。时光流转,千锤百炼,敢不敢接受来自灵魂深处的考验,敢不敢活成一个磨人的小妖精。

我猜,每个女人心中其实都有一个妖精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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