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极品老妈》剧照
最好的选择是找个没儿没女的老伴儿,这样没有经济负担;其次是只有女儿的守寡女人,负担相对小一点;有儿子的女人贵贱不能谈,除非儿子已婚没有买房压力,否则宁可打一辈子光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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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终于领证了,我的心思算是完结了。”这是沛沛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带着心满意足的舒坦。
沛沛是我的嫂子,姓黎,我管她爸妈叫黎叔、黎婶。
黎叔黎婶是同村人,村子不大,几乎半个村的人是黎叔的亲戚,另外半个村子是黎婶的亲戚。黎叔固执独断,黎婶懦弱老实,家长里短,两边多有别扭。
六年前,因为一些琐碎的家务事,黎叔硬要断了跟黎婶小姨家的关系,不再往来。黎婶从小没妈,小姨待她如亲闺女,这件事深深地刺痛了她,没多久就患上了抑郁症。抑郁症在农村人看来不算病,一家人疏于关心与防范,直到一个晌午,黎婶突然把自己吊死了。
黎婶烧五七(人死后35天,到逝者坟上烧纸)那天我刚刚放暑假回老家,遇见沛沛从坟上回来,眼圈又红又肿。俩人聊了几句,她突然叹了一口气,平静地说:“我得给俺爸找个老伴儿,日子还长,一个人过太孤单了。”
在后来六年中,沛沛的生活重心除了自家的日子,便是给父亲找老伴儿。
2黎叔是农民,没有退休金和社保,几亩果园是唯一的收入来源,最要命的是,儿子还没成家。帮儿子买房是他最大的经济负担,这也是再婚路上的“硬伤”。
沛沛跟黎叔商议,最好的选择是找个没儿没女的老伴儿,没有经济负担;其次是只有女儿的守寡女人,负担相对小一点;有儿子的女人贵贱都不能谈,除非儿子已婚没有买房压力,否则宁可打一辈子光棍。
黎婶死后不到一百天,急脾气的黎叔就开始满世界找人说媒,没几天就领回来一个姓杨的丧偶女人。速度之快是沛沛没料想到的,父女之间发生了第一次争吵,沛沛埋怨黎叔不考虑她的感受,黎叔埋怨沛沛不理解他的孤苦。
吵归吵,沛沛还是理智地接受了杨姨,“我妈死了,我总得让我爸活下去,再自私也是我爸啊,活人的日子要紧。”
杨姨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即将出嫁,小女儿读高一。杨姨再婚的软肋是小女儿上大学需要高昂的费用,除此之外,其他都能接受,双方性格也算合得来。
两家加起来一共10亩庄稼地,11亩果园,黎叔往死里干,企图用一个男人的肩膀挑起两家人的生活。第一年秋收,黎叔把沛沛喊回家:地里的花生都快烂了,回来帮我拔。
沛沛放下电话,把女儿扔给公婆就回了娘家,她在自家地里拔花生,她爸却在杨姨的地里帮着掰玉米。拔到一半下了雨,她又不会开三轮车,看着一地花生躺在雨水里,哭得稀里哗啦。
“没人知道我当时那个滋味,就为了巴结后老婆,他把自己的粮食都撂了。我拔得一手水泡,在地里淋雨,他在哪儿呢?”沛沛一边说一边哭,委屈也罢,不满也罢,都忍在心里。无非是希望她爸跟杨姨和睦相处,能一起过日子。
黎叔这面一对儿女都很通情达理,而杨姨那里却遇到了小女儿的阻拦。无论黎叔怎么贴心贴肺,小女儿仍不同意杨姨再嫁。
两人处了两年,每年秋收夏播忙得喘不过气来,黎叔便提议让杨姨把自己的果园卖了,搬来跟他一起过,不再两头跑。
杨姨的小女儿立马跳出来:“凭什么卖我爸留下来的果园?凭什么搬到你家住?俺又不是你们村的人。要卖就卖你家的山地,到我们家当上门女婿。”
暴脾气的黎叔,向来在家一手遮天,说一不二,如今却被一个黄毛丫头呛住了。他知道两层皮(在我们当地管二婚叫两层皮)过日子,心贴不到一起去。涉及儿女的事他不便插嘴,就说杨姨:“你看看闺女被你惯得,哪有这样跟长辈说话的。”
杨姨默不作声,既不劝慰黎叔消气也不批评小女儿无礼。
黎叔脸面挂不住,拿出了当爸的做派教训小女儿。说她不尊重大人,数落她周末睡到太阳晒屁股,不体谅她妈一个女人不容易。
“我再没教养也是我妈说我,轮不到你。”
黎叔气不过,冲杨姨撂下一句话,甩头要走。“你掂量清楚,咱俩能不能过?不能过就拉倒,成天两头跑我也受够了。”
沛沛觉得两年里不论感情还是金钱黎叔都搭进去不少,如今为了孩子一句气话把婚事闹掰了实在划不来。她指责她爸分不清里外:“她不是你的闺女,真轮不到你说道,五十好几的人了干这些糊涂事。”
说完火急火燎地带着老公跟黎叔去了杨姨家,说她爸就是急脾气,一副好心肠办了坏事。
“你还小,不能理解一个人过日子的难处,别再跟大人添乱了。”沛沛劝杨姨的小女儿。
“不就是几亩地么,大不了不种,去给我三姨(杨姨的妹妹在县里开了一个餐馆)打工。等我考上大学,我在哪里读书她在哪里找个工作。没有你爸我们一样活得好好的。”小女儿说话的时候眉毛都竖起来了。
大女儿也闻讯赶回家,看着乌泱泱的一家人,还有面红耳赤的妹妹,她丢出来一枚炸弹。“大叔,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会供我妹读大学么?那你拿十万块钱表示诚意,钱放我这里,我来管。这十万块一是当我妹以后的学费,二是当我妈的彩礼。”
“你们全家人拿我当彪子(傻子)啊,咱俩拉倒。”黎叔对默默流泪的杨姨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一次再婚就此告吹。
3别人给黎叔介绍第二个女人老宋时,老宋还没离婚。
老宋是个苦命人,年轻时难产被摘了子宫,孩子也没了,婆家着急续香火就把她休了。后来,老宋改嫁给带着一双儿女的鳏夫,把人家的孩子当亲生的看待,帮着把孙子都带大了,想着晚年能享个清福。可她男人去威海打工认识了别的女人,留下老宋守着家里两亩薄地一个人过了七八年,加上儿子闺女都不待见她,她只好着手改嫁,另谋出路。
黎叔第一眼没看上老宋,比他大三岁,长得也老气,可是周围人都说老宋条件好:没儿没女,没有带累。
想着儿子大了,婚期逼近,没房没车,自己的处境也不好再挑,他就违心地答应了。但提出要老宋离婚:你不离婚,我可不能跟你处。
在农村,女人再婚多数会找个有退休金、年纪大点的老头,虽然是保姆的角色,但老头儿一死,每个月四百块钱抚恤金,好赖能过活。可老宋坚持要找一个自己看得上的,结果看上黎叔这样儿子未婚的困难户。
沛沛对这门婚事很上心,与其说她看准了这门婚事,不如说她看上了老宋孤身一人的条件,一再央求她爸对老宋热情点。
“你一把年纪了,得为我弟想想。找了老宋,你手里的钱就攥紧了,都是我弟的。”
“真是的,到死也得为儿为女,当牛做马都不能为自己。”黎叔呷了一口酒认下了老宋。
老宋以为自己找到了依靠,回家痛快地离了婚,揣着这几年卖粮食换来的3000块钱到了黎叔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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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叔跟老宋的日子过得并不顺当,主要是性格合不来。有一次黎叔在地里干活,老宋打电话让他到隔壁村去接她。一共三里地,走回来不过十几分钟,老宋愣是等了两个小时。
老宋抱怨等得太久,黎叔就火了:“三里路,两个小时爬也爬回去了。”
“六十多岁的人了,她怎么跟十八岁小姑娘似的,你们年轻人有个什么词来形容,叫爹是吧?”黎叔问沛沛。
“是嗲,比爹多了一口。”
“我要跟她拉倒,过不下去。”黎叔说。
沛沛赶紧打消她爸的念头:“爸,我可跟你说清楚,你敢撵走老宋我跟你翻脸。人不能太自私,都是为儿女活的。再说老宋婚都离了,你不要她,让她上哪?”
沛沛一再把弟弟没结婚以及老宋没有栖身地的现实掰碎了揉进父亲的耳朵里,叮嘱他不许撵老宋走。
“你就不能想想我?是我找老伴儿,不是你弟。”
“又不是十八岁小伙花前月下谈恋爱,有人给你洗衣做饭就行了,怎么就不能将就下?你这条件可不好找。”
黎叔没作声。
这样过了大半年,老宋看出黎叔对她不满意,于是背着黎叔又在外面找了一户人家。还没打定去留,就被黎叔知道了,黎叔当即拿了把柄撵走了她。
“你怎么那么自私?就想你自己,不想我弟。”沛沛急得都哭了,对她来说,未婚的弟弟比光棍的爸更重要。
“她脚踏两只船。”
“她一个孤寡女人不过是想找个更好的人家,这又不是错。”沛沛仍想撮合她爸跟老宋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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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如今在农村做媒,成不成都要给媒人两百块红包,成了还要再加两千。每见一个女人,红包加上下馆子的钱就要600多,沛沛是真替她妈攒下来的那点钱着急。
“那是留给我弟买房子的,不是留给他讨老伴儿的,这几年都被他糟蹋完了快。”她抓一把头发,把脸埋在肘弯里,无奈叹气。
第二段姻缘告吹,沛沛一气之下两个月没理她爸,直到黎叔犯胃病差点住院,她才谅解了他。
“一味要求他为了我弟割舍自己的晚年婚姻太自私,日子毕竟是他在过。如果让我嫁个不喜欢的人,我也不乐意,做女儿的也要将心比心。”
4今年春天,黎叔又过不住一个人的日子了,跟沛沛提了隔壁村的一个女人,让沛沛上门提亲。
陈姨第一次离婚是因为无法忍受家暴,儿子判给了前夫,她改嫁给了隔壁村的老刘。老刘有两个儿子,因为计划生育陈姨不能再要孩子,便对老刘的两个儿子视如己出。大刘小刘从小就管陈姨叫妈,一家四口相安无事地过了20多年。
三年前老刘胃癌晚期,农村人看不起病只能在家挨着,后来老刘瘫在炕上起不来了。大刘小刘还没说近身伺候,陈姨就把手一挥:你爸活一天都有我在,你们该打工打工,该种地种地,别耽误了自己的日子。
去年老刘死了,忙活完后事,大刘小刘担心陈姨有一天也病在炕上要人伺候,兄弟俩一合计,开始改口管陈姨叫姨,不再喊妈。陈姨明白这是卸磨杀驴撵她走,可她也没处可走,一直咬牙挨着。
村里人看到兄弟俩这架势,开始劝陈姨改嫁。陈姨身体好,人也端庄,虽然有个儿子但是离婚后一直没联系,相当于没儿没女,这条件找个退休老头不在话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陈姨迟迟不肯改嫁的最大顾虑是怕再遇到男人先去世,儿女又把她扫地出门的命运。
“爸,你想清楚我再去,再也不能出现第二个老宋了。”沛沛不担心她爸,而是担心日子过不到一起又害得陈姨无家可归。
“我了解过这个人,都说挺不错,和善、勤快、干净。”
沛沛去找陈姨,说明来意,可能是缘分也可能是沛沛足够真诚,陈姨答应与黎叔相处一段时间。
两个月后,陈姨觉得跟黎叔能过得下去,打算回刘家为20多年的付出讨寸瓦片地,黎叔不让。
“我讨得起老婆就养得起你,不差那一亩地。”
于是陈姨从刘家净身出户,也算是遂了大刘小刘的意。得知父亲与陈姨的婚事基本定下,沛沛乐得领着老公要回娘家看看,刚坐上车黎叔给她打了电话,要求她进门管陈姨叫妈。
“一定要叫啊,我们的事订了,你们姐弟俩要拿出诚意来。”黎叔的自私劲儿又上来了。
沛沛自然打算拿陈姨当亲妈对待,但冷不丁改口太难了,怪黎叔没考虑她的感受。进了家门,沛沛万分别扭地喊了一声妈。
陈姨摆摆手:“闺女,心里不拿我当外人就行,改口这事不容易,我不强求。”
沛沛的眼泪奔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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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杨姨在妹妹的餐馆里干了两年,亲戚的活儿不好干,最后闹得姐妹俩不欢散场。小女儿去年考入济南一所三本院校,学费高昂,杨姨在济南边打工边供女儿读书。期间谈过两个男人,都因为小女儿反对分了手。目前仍然单身。
老宋给人家做了半年保姆,因为身体不好被辞退,无处可去时,前夫喊她回家照顾瘫痪在床的婆婆。前夫给她家门钥匙:“房子白住,替我把我妈伺候好。”后来婆婆死了,她去上坟被几个小姑子耻笑嫁不出去。再后来,她到处寻人家,总因为性格问题,张家三个月李家五个月,都没有结果。
因为愧欠,沛沛托人给她送了500块钱,老宋连夜打来电话:“闺女,我跟你爸还有戏么?你给我再撮合下,换了这么多人家,就属你这个闺女好。”
“宋姨,我爸结婚了,你再找找看吧。”沛沛可怜老宋无依无靠,可她也无能为力。
前几天,沛沛回去给母亲迁坟,黎叔在坟前嘟囔了一句:“一辈子换了四个女人,到头来发现还是你最好。”
“爸,你闭嘴吧,我妈已经死了,你好好跟我后妈过日子。”
“我知道,我知道。”黎叔搓了搓满是老茧的双手不停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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