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 观 点 地 审 美 , 从 美 学 看 新 闻 。
文/图 陈键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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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键兴,新华社记者,2002年起十余次赴台驻点采访,足迹遍及台湾所有县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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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老城的旧日风华在历史的硬伤作用下已几乎消逝殆尽了,几条日渐萎缩的老街巷,几个已然失语的古城门,像是化石一般,“隐居”在充斥各种时尚元素的现代都会的“墙角”里,亦如一幅幅老旧的插图,嵌入在当下汹涌横流的流行光影里。
这或许是台北这座城市最能勾人魂魄之处。十多年来我多少次“穿越”台北,这种“穿越”当然有城市地理上的意义,但对我而言,更是一种时间概念上的旅行,好似翻阅一部“光阴的故事”,体察到的是她那时空错置的“城市表情”。具体地说,我所不断遇见的台北是这样的:她热烈、艳丽、活色生香,拥抱着全球化时代和消费主义背景下的现代化风潮,“武装”得绚烂、奔放、光怪陆离,而在因为急遽吸纳而挤压出来的高密度背后,在那善变的迷人幻影背后,似乎又沉吟着一个寂寥、感伤的残梦,流露出一种无着的疏离感。于是,我看到了一个“冷艳”的台北。
西门町,在我看来是这个“冷艳台北”最具代表性的一则话本。这个新旧并置、杂糅的街区像一个罐头,不大的空间里装载了相当丰富的容量,百味杂陈;又像一个小剧场,局促的舞台上反复演绎着有关罐头期限的荒诞戏剧,其中的演员是一群一群活跃生猛的“新人类”,还有几个形单影孤的也曾在此生猛过的老人,他们都属于西门町。
在毗邻西门町的中华路人行道上,有一块石头镌刻着:“不到台北市,不知台湾的繁华;不到西门町,不知台北的热闹”。诚然,西门町是台北乃至台湾最知名的地标。但是,我2002年第一次去西门町,却不是因为要见识台北的热闹,而是去走访“中华新村”——一个1949年前后赴台的大陆军眷聚居的老眷村。
其时,“村口”处还有一串小店,“北平大包子”、“山西面食”之类的招牌鳞次栉比,让我一时生出回到大陆北方的错觉。眷村里的房舍已十分破败,而且显得拥挤,显然历经了数十年不经规划的“自我建设”,造就出一种独特的聚落建筑形态。几条狭窄走道汇聚的一处岔口上,五六位老人坐在藤椅、板凳上,端着茶杯,正在聊天。我走上去和他们攀谈起来。听说我从大陆来,老人们似乎有了新的谈资,显得有些兴奋起来,原本瞌睡的一位也抬起了头。他们一口山东话,一口四川话,又来一口湖北话,让我有些应接不暇,时空错觉更加强烈了。
告别了老人,从另一个“村口”出来,我着实吓了一跳。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番迥异的场景,让人感觉恍若隔世。这是因为穿过“中华新村”,我竟活生生掉进了西门町的“流行陷阱”里。
穿行在往来如织的人潮里,我被各样缤纷的广告招牌、五花八门的店家商铺,衣着斑斓的年轻人带入了另一个梦境。西门町商圈是台北“新人类”的一个重要根据地,在这里可以一睹台北年青一代的“凶猛”——他们哈韩、哈日,肆无忌惮、勇往直前地“哈”一切他们认为值得“哈”的东西。对于各种前卫的时尚元素,他们奉行“有容乃大”的哲学,而我称他们为“鸡尾酒式的新人类”。
在西门町的商业街上,我虽自以为还是青年,却似乎花不出什么钱,因为这里贩卖的多是我不敢尝试的玩意,染个绿油油的头发,挂个银晃晃的舌钉,弄个火辣辣的刺青……这让我想起台湾电影《台北朝九晚五》,宣传海报上有一句话,大意是: 1974年以前、1984年以后出生的人——不要走近。不少的台湾电影里都能见到西门町,我印象中有蔡明亮导演的《青少年哪吒》,主角小康和阿泽相遇的地方就在西门町。
从1922年迄今,西门町一直是台北最时髦的商圈,20世纪70年代更成为数十家电影院的集结地,各种时尚舶来品在这里登台,迅速流行并迅速汰换。生活在台北并热爱为这个城市书写的广告人李欣频把西门町视为台北最奇幻的城市看板。她曾对我说:“这地方太有趣了,放眼望去,扑上来的几乎全是五光十色的流行文化,但如果细致一点,你会看到,在这些新鲜玩意中间夹杂着残留的老物件和老味道。”
是的,每次走在西门町的骑楼下,我被众多的台北“新人类”裹挟着穿越林林总总的贩卖时尚的商铺,感官疲劳时又往往会不期而一家老店,或是讲究过程、看中品质的老咖啡馆,或是推崇慢工细作的制鞋店,又或是开了三四十年的老牌修脚摊……它们比邻而居或临街对面的,总逃不开立等可取的饮料店、布料少之又少的时装店,以及倒也强调手作精神的纹身工作室,等等。
于是,西门町就有了两套话语系统:快速生产并迅猛发迹的珍珠奶茶店门庭若市滋养着焦渴的少男少女,放着老爵士乐的咖啡馆生意清淡却执守着自己的价值观;一间经营闽南传统风味的食肆里,一边坐着白发苍苍、少言寡语的老住户,一边坐着裤子破了洞、以衣裳褴褛的形式追逐时尚的少年郎。他们或许彼此看不惯,却分享着同一个空间。入了夜,色彩斑斓的年轻人嬉笑着穿行在霓虹闪烁的步行街上,背景里时常会出现一位倚着拐杖、表情耐人寻味的年迈老者。我是一个旁观者,一个过客,默默地经过、伫立,举起相机,等待他们进入那个瞬间——那或许是一个没有文献价值的瞬间,却是我收藏的“台北表情包”里最为生动而深刻的一幅。
“中华新村”多年前已经被拆除了,不远处西门町的“流行神话”则仍旧梦呓般不停不休地讲述着。突然有种想念,想念这些年来留在我镜头里的老人,还有那些年轻人——他们中的一些人大概已过而立之年,恐怕已不再扎堆在西门町了吧。
旧稿写于2007年10月
修改于2017年1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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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后面|
完稿后,又想说点题外话。观察西门町的“现场”并置的两种存在,联系近年来的台湾社会现实,可以发现一个显著的现象——在台湾经济发展放缓、贫富差距问题难解的背景之下,“”势力恶意操弄青年议题,使得岛内世代矛盾在政治力作用下被刻意放大,导致一系列脱序事件不断发生,族群对立和价值紊乱加剧。从这一角度看,西门町作为一个标本的“寓言”特质更加凸显,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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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目主持人——高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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