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源于黄河两岸,以农耕为本,中华文明不仅以草木之精华(五谷)为生命之源,而且视草木本身为生命代表。同时,数千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动与生活,赋予华夏文明的不仅是天地为师的朴素思维,更有深沉厚重的草木情结。因此,中华文化既拥有“自强不息、厚得载物”精神觉悟,也不乏“生生不息”、“叶落归根”的情感执著。

一,草木与生命

作为草木文明的一大特征,在人类成长的所有阶段,中华文化不仅能看到草木生长的生命轨迹,而且还从中发现了内容丰富的生命哲理。因此,在华夏文明的文化和情感世界里,草木代表生命,草木就是生命。

1,“生”于草木,传于“种”族

首先,汉语中“生”字的象形来源便是“一株破土而出的幼苗”。这株幼苗不只代表生命,还为中华文化创造了一整套“与生俱来”的相关概念。这株象征“生命”的“幼苗”不仅直接衍生出机、气、灵、产、活、存、计、谋,而且还为中华文化 启发出类似“上善若水”、“生生不息”的人生感悟。.

人类文明的素材(草木文明生生不息)(1)

“生”于草木

其次,汉语的“”字既代表植物王国里的物种繁殖,也表示人类世界中的人种种族。此外,中华文化还把人与人之间的“血缘”或“亲缘”关系,比作草木间的“根株”联系。因此,不仅“株连之法”曾是华夏刑律的残酷实践,而且中华文化至今都不放弃“斩草除根”般的坚定与决绝。

2,“树人”即是“树木”

生命一经诞生,随之面对的就是如何继续生长。在这里,中华文化同样将人的“成长”与草木的“生长”直接类比。

首先,中华文化自古便有以“孺子”、“小儿”比“小草”、“花朵”,而把“师者”、“长者”比“太阳”、“园丁”或“护花者”的传统。例如,唐人孟郊就把幼童比作“寸草”,把慈母比作“春晖”,所谓“悠悠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清代思想家龚自珍则将后辈看作饱含希望的花朵,坚信“护花”便是自己的使命,“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因此,中华文化同时也认为,“育人”与“树木”同属一理,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与之相关的俗语或民谚,则至今都在中华大地广泛流传:“树不修不成材、儿不育不成人”,“人靠自修、树靠人修”,“ 树不剪不成材、人不自律不成器”,等等。

此外,历史悠久的“中华冠笄礼”,便是 “树木树人、同出一理”的历史见证;而催生“中华冠笄礼”的草木逻辑,则是“木有树冠、人有衣冠”。

据柳诒徵先生论证,在周代中华先祖便形成了“有道必有木”的植树风俗,而且这类“道旁之木”既可遮阳避日,又能美化景观。因此,树木的枝叶,不仅直观反映其生长发育,而且还直接体现其外形外貌,从而构成所谓“树冠”。就这样,早在周代,中华古人就有了修剪树木的意识和知识,而修剪“树冠”也就成为一种自然而然的“草木礼仪”。

而与此同时,“中华冠笄礼”也在周代诞生;可见,代表“中华文化”的“冠笄礼”,极有可能与代表“草木礼仪”的“树冠”习俗密切相关。毕竟,华夏传统相信,“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孝经·开宗明义章》);故此,作为“人之发肤”的重要部分,“头发”不仅代表一个人的外在形象,也是其成长进步的重要象征。根据“冠笄”传统,男子二十岁方可加冠“以明成人”,女子则十五岁“加笈”(将发辫盘至头顶,用簪子插住)。经历“冠笄礼”的青年男女,便从依赖家族、不担责任的“孺子”,一步升格为社会认可的“成人”。由于蕴含了这种形象而深刻的人生寓意,“冠笄礼”曾一度位列中华八大礼仪(含冠、婚、丧、祭、射、乡、朝、聘礼)之首,有所谓“冠者礼之始也”。

由于中华文明长达数百年的历史性衰退,中华“冠笄礼”早在明代便已失传;而在今天的中国,“冠礼”更成为中华文明渐行渐远的“文化遗产”。不过,在我们的近邻韩国,冠礼的传统仍然有所延续,韩国人称之为“成人礼”。据说,每年五月的某一天,年满十九或二十的男女青年,会在成人指引下,举行统一的“ 冠礼”和“笄礼”。

总之,受草木情怀的深刻影响,培养“栋梁之材”始终是中华教育理念的终极追求。时至今日,乔木般“玉树临风”的伟岸身姿仍是中华男儿的理想造型,而华夏女子心向往之的外貌容颜还是“花枝招展”、“面若桃花”。

3,“草木之气”与“生命之气”

诞生后的生命,不仅需要生长,而且要求安康。在这一环节,中华文化再次将“人体”的健康成长与“草木”的正常发育相提并论。

一方面,由于一生都与草木为伍、整日都在“侍弄”庄稼,因此,对身边花草树木的了解与认识,华夏先祖很久以前便达到了了如指掌的程度。另一方面,古人对人体自身的生理机能和致病因由却知之甚少。因此,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通过参照“草木机理”来理解“人体生理”,便成为中华古人既朴素又直观的思维选择。

事实上,中华医学与草木的渊源由来已久,早在中华文明草创时期,为解除天下苍生的病痛疾苦,华夏始祖炎帝就不惜以己身试百草,并曾因此九死一生。顺着同样的草木思路,通过对“草木机理”与“人体生理”的长期观察、反复对照,华夏先祖首先获得的一大发现就是,无论草木、还是人体,二者都离不开一种共同的“生命之气”。

与此同时,由于古人对于“草木气”的认识远远早于对人体“生命气”的了解,因此,我们便可以断定,中华文化有关“生命之气”的概念源起于“草木之气”。首先,古人相信,“草木气”与“中医气”的循环基本一致。“草木气”从根部开始,直达所有枝干、茎叶;“中医气”则从足底的“涌泉穴”、直通头顶的“百汇穴”。其次,古人断定,“草木的根部”与“人体的足部”完全对应。一方面,只有经过根部,草木所需的水分才能从地下被输往不断生长的茎秆枝叶;与此类似,“足底”则是生命之气的“循环起点”,人体所需的一切“气血”都从足底源源不断地输往全身各处。因此,中医学才会把人体足底的中央形象地称为“涌泉穴”,认为它就是人体之树的“生命源泉”。所不同者,草木根部输送的是看得见的“水分”,人体足部输送的则是看不见的“气血”。

就这样,以“人体之气”为基础,中华医学获得了独树一帜的“中医气”,而中华养生学则创造了神妙莫测的气功学。

此外,直至今日,在现代汉语言中,我们仍能发现中华医学原始的草木痕迹。以汉语中的“筋”字为例,它既可指竹茎特有的“纤维组织”以及传导水分的“毛细导管”,也能表示人体结构中的“肌腱或韧带”(中医的‘筋骨’),或“静脉血管”(中医的‘青筋’)。可见,无论中医的“筋骨”还是“青筋”,其最初都应该参照过“竹茎的纤维”,因此才会借用带有“竹字头”的“筋”。再如,中医极为强调“精、气、神”,其中位列第一的“精”字又以“米”字为偏旁。可见,在古人心目里,五谷草木的“精粹”,与人体所含的“精气”基本等同,都是天地造化的“精华”。

4,草木有荣枯,四季生“五行”

在进入正题之前,我们需要对汉字的演化有一个基本的了解。首先,作为“形声意”三者兼备的象形文字,在其漫长的演变与进化过程中,许多汉字所经历的真实变化可用“面目全非”来形容;后人所谓的“六书”造字法,不过是一种大致而简单的归类与介绍。因此,许多我们今天所知的汉字,与其最初的原意相比,在含义上往往会有天壤之别。以汉字“斤”为例,现在是重量单位;而在甲骨文时期,“斤”指的却是“斧子”,而且是“石头斧”。其次,无论是认识中华传统,还是研究中华文化,我们不仅应该搞清楚有关概念的时代背景,而且还要掌握相关汉字的本来含义;否则,就会出现“以讹传讹”,或者“张冠李戴”。

现在我们回到本节的主题,“中华五行”;并从文字的角度,揭开“草木”世界与中华“五行”的亲密关系。

据说,“五行”最初指的是大自然的五种元素,即“金木水火土”。因此,我们就从“金木水火土”五个汉字入手,通过了解其最初的含义及演变,来探究“中华五行”的本来面貌;如果有甲骨文,就从甲骨文开始,没有甲骨文,就从金文开始。

其一,先看“五行”之“木”。“木”字的甲骨文及其演变如下图左半部所示,可以看出,“木”字的原始含义并非“树木”,而是出土不久的幼苗。因为,与“木”相关、代表“禾苗”的汉字“禾”的结构显示(如下图右半部),“禾”字是在“木”字基础上发展而来;换言之,“木”字继续生长后,才能变成“禾”。由此可见,“木”最初指的是“幼苗”,而不是现代汉语中的“树木”或“木材”。

“木”字的原型

“禾”字的原型

其二,“五行”之“金”。由于没有甲骨文,因此下图为其金文形态。

“金”字原型

对于“金”字的最初形态,学界历来有不同的解读。“说文解字”认为,它有“土生金”的意思;其实,一看便知,这种说法明显受到了汉代之后“五行”说的直接影响。果然,后来的学者基本否定了这一观点;理由则是,字体的下部在金文里并不代表后人所谓的“土”。因此,目前为止,主流的解释是,该“金”字形态代表“金属冶炼”,因为,旁边的“两个点”代表炼好的“金属锭块”。

与以上说法都不相同,明向行远认为,原始的“金”字与“冶炼”或“金属”其实都没有关系,其所代表的真正意义是“砍柴动作”,理由大致如下。首先,金文的“金”字图案没有包含与“冶炼”相关的任何(如“火”)成分。其次,既然金文“金”的主体结构像一个“”字,我们不妨将其当作一株“大树”,同时把旁边的“两个点”看成被已砍下的“树枝”;这样一来,整个“金”字图案的解释不仅十分自然,而且也更合逻辑。

那么,本来代表“砍柴”的“金”字,又如何变身为“金属”的代名词呢?其背后所发生的,就是我们上面提到的、汉字演变中的“大变脸”现象。首先,早期的古人砍柴虽然用的同样是“斧子”,但在“青铜时代”前,他们只有“石头斧”可用;例如,与“斧子”相关的两个汉字,“砍”和“斫”,就都带有“石”字偏旁。其次,当时的“斧子”称为“斤”。进入“青铜时代”,不仅笨重的“石头斧”被方便的“金属斧”取代,而且代表“石头斧”的“斤”字,也被代表“金属斧”的“金”字代替(注意:‘斤’与‘金’的发音完全一致)。最终,退出“砍柴”活动的“斤”变身为重量单位;而原本代表“砍柴动作”的“金”,先是变成“砍柴的新工具”(金属斧),继而又扩大内涵,成为代表一切“金属”、现代意义的“金”。

最后一点,古人认为,秋天既是收获的季节,也是生命收敛、万物枯萎的季节。因此,为追求“顺乎天道、合乎天时”,古人不仅在秋天打猎(如清代的“木兰秋狝”),而且也在秋天处决死囚。根据同样的道理,用“金(斤)斧”秋季“砍柴”便就成为“合天时”之举。总之,“金”字的本意既代表“砍柴”的行为,也象征“秋天”的肃杀。

其三,“五行”之“火”。“火”字是典型的象形体,其字体本身也没有经历很大的变形。但是,作为典型的农业文明,华夏文化往往将“火”与“热”相关联(故有‘火热’之说),因为二者又都是夏天的典型特征。我们先看“热”字甲骨文和小篆。

“热”字甲骨文

“热”字小篆

上面第一个图显示,“火”字的原始形态为“有人以跪姿双手捧着火把”,可见其对火的尊重;而第二、第三图显示的“热”字,则是“有人拿着扇子扇火”,并且火上烤的是“带土的禾苗”。由此可见,由于夏天是五谷生长的关键时节,此时的农作物正在做最后的成熟冲刺;因此,心急如焚的农人不仅不在意天气炎热,还唯恐老天爷热得不够,以致于要为农作物“煽风点火”。

总之,在中华“五行”中,“火”与“热”含意一致,都代表夏天里农人对炎热天气的热切期盼。

其四,“五行”之“水”。“水”字同样没有悬念,但同样需要我们从季节上把握其本来的涵义。首先,在北方的冬季,随着大自然活力顿失,草木世界同样生机不在。其次,在万物瑟缩的表面之下,草木的生命并没有终结;它们一面把种子深埋地下,一面在耐心等待来年的第一缕春风。因此,“降雪”(即‘降水’)就是冬季里北方农人的头等大事;因为他们知道,没有眼下的“瑞雪”便没有来日的“丰年”。总之,只有“水”,才能成为“冬天”的主题。

其五,“五行”之“土”。虽然最后出场,但“土”字却是“金木水火”赖以存在的根本,因此被称为“五行之主”。假如没有代表大地土壤的“土”,无论代表春天“幼苗生长”的“木”、还是代表夏天“作物成熟”的“火”,不管代表秋天“砍柴收获”的“金”、还是代表冬天“万物渴望”的“水”,都将无从谈起。

总之,“中华五行”的本意是对草木(以农作物代表)生长过程的一种抽象与归纳:从初生的“木”、成长的“火”、成熟的“金”,直到再次孕育的“水”;当然,绝对离不了基本的“土”。因此,古人创制“五行”的初心极可能是服务农事。

从古至今,中华民族就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守旧传统”;在这一传统的保驾护航下,“中华五行”不仅与“中华阴阳”堂而皇之地走到一起,而且还能一路闯关夺寨,直至占领中华文化的所有高山大川。至于最初“五行”如何走出农事、从“五行”变为“五材”,又如何进入中医、成为“五脏”的代表等这些复杂的“五行传奇”,不仅至今仍为华夏文明的“文化公案”,恐怕未来都将是中华文化的“未解之谜”。

5,木有“叶落归根”,人以“入土为安”

中华有谚,“树高千尺、叶落归根”,这里同样隐含着华夏文明特有的草木思维。由于背井离乡的“游子”或“旅人”对应离地千尺的“树叶”,因此,落地的树叶将自然“归根”,漂泊的旅人也会“告老还乡”。

为此,华夏古人便把草木王国中的“槐树”选定为“中华根文化”的代言者;首先,汉字“槐”音同“怀”,可表“怀乡”;其次,“槐”字右偏旁“鬼”通“归”,有盼望游子“归来”之意。因此,在中华文化中,“槐树”既能象征“故土乡愁”,也可代表“寻根问祖”。位于山西洪洞的“大槐树”,则是亿万华夏儿女“认祖归宗”的首选目的地。

此外,按照华夏传统的生死理念,失去生命后人类灵魂的第一去向,既不是西方向往的“天堂”、更不是阴森可怖的“地狱”,而是回归大地的“九泉之下”。因此,与“落叶”最终“归根”相似,“逝者”理想的归宿同样是“入土为安”。同时,为了给“逝者”寻找一块“入土为安”的“风水宝地”,以“草木生命”的生长环境为参照,华夏先祖还创造了源远流长的“风水文化”。因此,无论是定位于现实生活的“阳宅”、还是着眼于未来世界的“阴宅”,“风水宝地”的判定标准都与草木世界的“理想生态”如出一辙。

以传统风水学对理想“阴宅”(墓地)的定义为例,所谓的“风水宝地”至少应满足以下四点:一,“宝地”必须朝南,并以背靠高坡为佳;二,“宝地”前最好能有流水环绕;三,“宝地”要有优良土质,碎石沙地绝不容忍;四,“宝地”还要气流充沛,等等。简而言之,“风水宝地”的四要素——有风、有水、有阳光、有好土,与草木世界的“理想环境”——有水、有阳光、有好土壤、透气,可谓不谋而合。

可见,在华夏文化的眼中,“旅人”或“游子”对“故土”的情感,就是“树叶”对“树根”的眷恋;所以,适宜草木生命的理想环境,自然也是人类逝者的“风水宝地”。

二,草木与生活

中华文明对于草木的深厚情谊,并不止于人和草木的生命对比;事实上,在社会生活中,华夏民族同样以借鉴“草木世界”为自然。以建筑为例,在远古年代,中华先祖的居所就建在树上,而中华建筑的“鼻祖”也因此被称为“有巢氏”,因为这里的“巢”指的就是“鸟巢”。与此同时,中华建筑不仅模仿青松翠柏的外形气质,而且学习草木世界的新陈代谢,并由此形成“亲近自然、融合草木”的独特风格。

具体而言,华夏民间“四合院”与“影壁墙”的建筑理念,应该源自于对“草木气”的考虑和顾及,而作为公共建筑的中华“亭台楼阁”,其设计灵感则来自对“青松翠柏”的形神兼顾。

1,“草木气”须活,“院落气”当转

熟悉传统建筑的朋友都知道,传统上,我国北方院落都以四方形或长方形为主;同时,单层的北方院落往往还有一个特别的结构,影壁墙(陕西等地也称‘照壁’)。“影壁墙”不仅历史悠久(早在西周时期便已出现),而且设计独特。首先,影壁墙一般都位于院子入口处,并与大门直接相对;其次,影壁墙基本自成一体,不与院中其他结构相互关联。

对于“影壁墙”这种古老而奇特的设计风格,自古以来就有各种不同的传说。其中,有两种说法流行最广;一种说法是,“影壁墙”可以“驱鬼辟邪”;另一种说法则认为,“影壁墙”能阻挡外来的强势之“气”,以免院中居者受其冲击。对以上两种看法,本文作者都不敢苟同。

首先,明向行远认为,“影壁墙”的“发明”确实与“气”有关;不过,这里的“气”既不是什么神秘之“气”,也不是鬼怪的“邪气”,而是中华文化早已认同、并以“草木之气”为代表的“生命之气”。同时,古人设计“影壁墙”的初衷也不是阻挡鬼怪的“邪气”或其他的“神秘之气”,而是为了使院子里形成可以“回转”的“气流”。具体而言,其一,无论“草木气”、还是“中医气”,所有“生命之气”都必须流动、必须循环;既不流动、也不循环的“气”只能是“死气”,也对生命没有任何的意义。其二,如果没有“影壁墙”,华北地区传统的“四合院”便会形成一个大大的“口”字;而古人认为,在这样封闭的四方形结构中,不论是“草木气”自身,还是其所象征的“生命气”,都将难以流动、难以循环。为此,古人又通过另外两个与此相关的汉字造型告诉我们,在这样的“四合院”里,无论“草木”、还是“人”,都难以生存;因为,不仅“人”处于这样的“四合院”将构成“囚”字,而且“草木”生在其中也会变成“困”字。在此背景下,“影壁墙”便应运而生。

“影壁墙”的出现,就是为了打破这种“死气沉沉”的院落布局。不仅如此,传统建筑的这一创意,同样有其自身文字的渊源:位于“四合院”与“影壁墙”叠加,正好构成代表“回转”之意的汉字“回”。就这样,原本“一团死气”的“四合院”,便在“影壁墙”点睛之笔的作用下,一跃成为“气流”可“旋转”、生命有“活力”的“回”形格局。请看汉字“回”的演变过程。

“回”字的原型

“回”字的演变

2,翠柏森森,佛塔巍巍

上面我们看到,由于“四合院”是中华古人日常的生活居所,因此,与之相关的“影壁墙”关注的重点便是代表生命的活力与“生命之气”。与此相对,作为传统的大型公共建筑,中华楼阁则以“青松、翠柏”为象,强调的是生命的恒久和精神的挺拔。

首先,我们来看中华传统建筑中的塔类构造。虽然佛教起源于印度,其最初属于外来的文化。然而,在与中华文化两千年多的相互融合、彼此借鉴中,佛教在中华大地不断开花结果,不仅孕育了众多内涵多样的“汉传佛教八大宗派”,同时还创造出特色鲜明的“中华佛塔”。由于佛塔所含的都属精神世界之尊者(不是佛祖舍利、便是高僧遗骸),因此,在造型上,中华佛塔便直接取像中华文化中的“木中长者”柏树

人类文明的素材(草木文明生生不息)(2)

人类文明的素材(草木文明生生不息)(3)

中华佛塔取像“翠柏”

同样,北京天坛的祈年殿也是柏树形象的一大发挥。祈年殿的类圆柱造型,不仅以 “草木长者”(柏树)寄托对上天的景仰,而且也体现着中华古人“天方地圆”的原始理念。

人类文明的素材(草木文明生生不息)(4)

天坛祈年殿:翠柏精神

3,青松常在,殿堂永驻

接下来,我们欣赏以“青松”象形的中华殿堂与楼阁。在中华楼阁的设计上,中华古人不仅强调形似,更要追求神似,他们向往的艺术效果基本类似于中国画孜孜以求的“得意忘形”。大致而言,中华殿堂可以分为两大类,一是以故宫三大殿为代表、象征权威的官方殿堂,二是以寺庙中大雄宝殿为代表的“神圣”所在。

具体到设计层面,古人把青松的树干极度夸大、使之变身为中华殿堂的功能主体;而松树阔大的树冠,则被古人演化成中华殿堂大坡度的顶部廊檐。此外,随着传统建筑的历史演变,中华殿堂的顶部结构也在优化;其早期较为夸张的出檐造型逐渐收敛的同时,也变得更加美观、和谐。以我国现存最早的木结构大殿、五台山佛光寺大殿为例,当年梁思成看到它的第一印象曾是“斗拱雄大,出檐深远”。与之相比,建于明清时代的故宫三大殿,由于其殿身的顶部明显克制,因此便显得更加“中庸”而沉稳。

人类文明的素材(草木文明生生不息)(5)

人类文明的素材(草木文明生生不息)(6)

建于唐代、取像青松的五台山佛光寺大殿;梁思成评价,斗拱雄大,出檐深远

人类文明的素材(草木文明生生不息)(7)

故宫太和殿:更‘中庸’、更庄严

同理,由于历史的原因,我国古建筑损毁极为严重,因此,许多我们今天看到的所谓“古楼”、“古寺”及“古庙”,往往都是明清或更晚的复制品、仿制物。

人类文明的素材(草木文明生生不息)(8)

今日中华的大雄宝殿

与此同时,由于历史上我们的近邻日本曾经继承过中华的建筑传统与风貌,因此,在那里我们同样可看到中华大殿早期的建筑构思。例如,同样建于唐代、著名的奈良东大寺;再如与之年代相近的奈良法隆寺大殿,等等。

人类文明的素材(草木文明生生不息)(9)

日本奈良的法隆寺金堂与五重塔:更接近中华早期的大殿风格

此外,“青松韵味”十足的还有韩国的景福宫。

人类文明的素材(草木文明生生不息)(10)

韩国景福宫:‘青松气息’同样浓重

不仅如此,在中华殿堂的造型上,青松枝条那种昂扬向上、“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的坚韧活力,同样得到了形象而夸张的传神再现,并且由此演绎为中华建筑独有的“飞檐”构型。

人类文明的素材(草木文明生生不息)(11)

人类文明的素材(草木文明生生不息)(12)

青松气质,中华飞檐

最后,中华殿堂继续继续演化、并向上发展,从而创造出传统的中华楼阁。湖北的黄鹤楼、湖南的岳阳楼、山西的鹳雀楼,等等,都是其经典代表;在它们身上,勃勃生机的青松树冠,进一步演变成中华楼阁宏伟高大的叠层结构。

人类文明的素材(草木文明生生不息)(13)

黄鹤楼,青松气象一如既往

其实,不仅传统的中华建筑浸透了厚重的“草木精神”,而且时至今日,中华大地上仍有不计其数的大小地方以“草木”为名。根据中国现有的行政区划,仅仅地市级的“草木地名”就有葫芦岛、吉林、梅河口、松原、牡丹江、莆田、萍乡、菏泽、枣庄、荆门、株洲、梅州、柳州、桂林、梧州、玉林、攀枝花、思茅、榆林,等等。

三,草木与人生

除了以草木代言生命、借松柏象形建筑之外,华夏文明更把人生舞台作为表达其草木情感的广阔天地。生长于生机盎然的草木世界,中华文化不仅能在花草丛中发现自己的情感寄托,更可在松柏林间感悟高远的志向、优雅的人生。

1,“花草”多情

在花草世界的第一站,我们抵达的是中华文化的小草天地。“小草”虽然外表柔弱,但却内芯顽强,因此,自古以来中华民族就有“以草喻人”的文化偏好。首先,不仅从前的古人自比“草木之人”(林黛玉便以‘草木’自称)或“草民”;直到今天,基层的群众仍被视为天然的“草根”一族。其次,小草自古便是中华文化中的“生命强者”。早在先秦的《诗经》中,便有“伊人”徘徊在“白露为霜”的蒹葭丛中;而在唐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离离原上草”,在诗人(白居易)心中激起的则是对远方友人的“萋萋满别情”。进入当代,随着流行乐的春风吹过中华大地,小草更是早早就获得各路音乐人的争相传唱——刘文正曾把“小园中”的《兰花草》“一日看三回” ,高胜美曾对《清清河边草》“相思情未了”,而房新华则让“没有花香、没有树高”“一颗无人知道的小草”一夜间“伙伴遍及天涯海角”。

第二站,我们将要欣赏的则是华夏文明的百花世界。在传统文人士者的心目中,百花园里的每一位成员,都有其独特的情志。例如,梅花被誉为“花中清友”或“花中清客”,所谓“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宋.卢梅坡);兰花被称为“王者之香”或“花中君子”,所谓“曾乞兰花供,无书又过春”(唐.唐彦谦);菊花则代表高洁、坚贞的精神,所谓“菊花秋开只一种,意远不随桃与梅”(宋.曾巩);牡丹则以其雍容华贵的气质,而成为花卉世界的“富贵一族”,所谓“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刘禹锡);而花容秀美、花色艳丽的月季则被视为“花中皇后”,所谓“月季只应天上物,四时荣谢色常同”(宋.张耒);荷花则因其出淤泥而不染,成为洁身自好的表率,也是思想家周敦颐的最爱;而在严冬盛开、预示春天的水仙,既寓意吉祥美好,也象征团圆如意,所谓 “此意自佳君不会,一杯当属水仙王”(宋.苏轼),等等。

回想当年,流行乐初起,蒋大为不仅《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看到“可爱的故乡”,也在《牡丹之歌》里盛赞其“百花丛中最鲜艳”;而面对《一剪(寒)梅》,费玉清既“看见春天走向你我”,也感叹“爱我所爱无怨无悔”。

另外,在中华文化中,凭借其坚韧不屈的品质与青翠挺拔的身姿,竹子同样占有独特的一席之地;它既是高风亮节的风度,也象征凌寒傲雪的精神。正是有感于竹子这种独有的气节与风尚,终其一生郑板桥都以写意竹兰为荣为乐。

2,“松柏”有志

在中华文化的广阔天地里,如果说“花草”的任务是“抒情达意”,那么“松柏”的使命便是“托物言志”。

首先,由于二者都以不畏严寒、四季常青而见长,因此,在中华文化中,青松、翠柏既是“顽强生命”的代表,也是“高洁志向”的象征。不仅孔子曾感叹,“岁寒,而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论语·子罕),而且苏东坡也盛赞,“不以时迁者,松柏也!”(《送杭州进士诗叙》)。

此外,由于“柏”字通“伯”,而“伯”者既是“兄弟之首” (伯仲叔季) ,也是父辈中的“长者” (如伯父,伯伯),于是,中华文化便将翠柏视作“长者”的代言。因此,在华夏传统文化中,柏树既可寄托对长者的思怀,也能表达对逝者的追念。直到今天,无论公有的大型陵园,还是私有的个人墓葬,一般都会被翠柏环绕或簇拥。而位于陕西延安中华黄帝陵中,最老的一株柏树,由于树龄超过五千年,并且据传为黄帝亲手所栽,因此被称为“中华第一柏”。事实上,仅凭其与中华始祖长达五千年的渊源,这株神奇翠柏就堪称草木文明的忠实见证者。

3,草木相争,围棋智慧

作为一种历史悠久(据传始于尧舜时代)的博弈文化,中华围棋既是对草木世界的抽象还原,也是对中华思想的一种另类表达。首先,围棋的布局基本体现了中华文化“天圆地方”的原始天地观——四方形的棋盘代表大地,而棋盘正中的“天元”星位(音同‘天圆’)则暗指大地上方的圆形天宇。其次,围棋的博弈规则围棋不仅以草木世界的“求生法则”为蓝本,而且还展现了高深而优雅的中华智慧。

具体而言,以草木世界的“求生法则”为参照,中华古人为围棋游戏制定了如下的“生死规则”。规则一,己方棋子一旦被对方棋子四面合围,便会处于类似草木之“”的险境;因此,在围棋对弈中,“发动进攻”也被称为“收气”或“紧气”。

(草木之‘困’,围棋之‘围’)

规则二,与“草木之”类似,“围棋之”同样需要时刻保持流通状态;而为使“围棋之气”保持流动并“有进有出”,每方棋子都必须具备两个以上的“气眼”。因此,仅有一只“气眼”的棋子便无法存活,该“气眼”则被称为“假眼”。

人类文明的素材(草木文明生生不息)(14)

双眼则‘活’,单眼则‘死’

规则三,与草木世界“落地生根”的生存规律相似,在围棋游戏中,棋子一旦着陆棋盘同样不可移动。与此同时,根据“人挪活、树挪死”的生存理念,可被拿走的只能是“气绝而亡”的“死棋子”。

所以,明向行远认为,正是得益于广博而宽厚的草木情怀,中华围棋才具有如此高远的斗争思想,并成为中华文明当之无愧的文化载体。具体而言,与其他博弈类游戏相比,中华围棋文化具有如下特征。其一,高雅的竞争智慧,坚信“大杀小输赢”,以及“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主张“以势取胜”、而非“以力取胜”;其二,含蓄的斗争形式,强调“进攻应留有余地、斗争而不忘迂回”;其三,广阔的战略视野,不重“一城一地”之得失、专注“全盘大局”。

四,草木文明,中华文化

作为历史悠久的草木文明,在“草木情感”数千年的浸润中,华夏文明不仅产生过难以计数的“草木传统”、“草木习俗”,同时还酝酿出一系列根深蒂固的“草木思维”。其中一些与草木世界密切相关的思维习惯,更成为中华民族整体的思维模式或思维定式,时至今日,仍在不知不觉中牵引着整个社会的发展和运行。例如,珍爱生命的人文情怀,同生共长的群体意识,以静制动的生活理念,等等。

1,珍爱生命的人文情怀

我们知道,在中华文化中,草木既是顽强生命的代表,也是恒久生命的象征;在传统的中华人文天地里,不仅根深伟岸的青松翠柏可以“屹立千年”、“万古长青”,默默无闻的小草同样只得赞赏和歌颂,“天北天南绕路边,托根无处不延绵”(唐彦谦《春草》)。所以,草木文明带给中华文化的第一份大礼,便是中华民族对生命与生活特有的那种热情和乐观。

首先,中华文化坚信,“只要今生无愧、何惧天堂地狱”。因此,华夏文明很少为“来世”或“再生”殚精竭虑,而是将有限的精力倾注于“今生今世”,主张以“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面对人生。同时,无论面对恶劣的自然环境、还是灰暗的人间世道,中华民族都会以草木生命为榜样、给点阳光就灿烂:既勇于吃苦耐劳、也甘于忍辱负重;既认为“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也相信“退一步海阔天空”、“小不忍则乱大谋”。

同时,也是源自对生命的由衷热爱,中华文化自古便将长寿作为其持之以恒的不懈追求。因此,中华民族既具有特色鲜明的“养生传统”,同时还培养出历史悠久的“长寿文化”。时至今日,不仅“养生保健”仍是中国社会的经典话题,而且“寿比南山不老松”同样位列中华祝福语之首。

此外,华夏民族不只注重“今生今世”的“幸福平安”,也会关注“家族的延续”及 “门第的传承”。为此,中华文化不仅将“传宗接代”视为人生的原始本分,也把“子子孙孙无穷尽”作为其持之以恒的不懈追求。与此相关,中华民族不仅认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更相信“愚公(可以)移山”、“人心齐(则)泰山移”。

2,同生共长的群体意识

在整个大自然中,草木的天地既是万紫千红、百花齐放的亮丽王国,也是“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的和谐世界。于是,在“草木文明”的持久熏陶下,中华文化不仅看到了“红花虽好,还需绿叶扶持”的和睦自然,而且还由此获得一种“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的人生感悟。此外,华夏先贤则站在思想的高度,将这种“同生共长”的“草木意识”提炼成为一种“己达达人”或“美美与共”的中华哲理。

而与“同生共长”的中华群体意识(或‘集体主义’)相对,作为“狮兽性情”的文明载体,西方文化始终遵循的是“自然法则”或“丛林法则”(实质是‘动物法则’),崇尚的则是冷酷而残忍的“弱肉强食”与“适者生存”。

此外,在漫长的历史演进中,这种基于“草木意识”的“同生共长”思维不仅构成了中华民族根本的群体理念,而且也直接影响了华夏民族“国家”概念的生成。因为,在中华传统的语境里,源于“家乡乐园”的“家园”意识,往往与代表“家国一体”的“家国”概念难分彼此。

3,“以静制动”的生活理念

草木的天地是安静的世界,因此,根植于“草木文明”的中华文化始终主张“雅静的生活”,并将“以静制动”做为其基本的生活理念。与之相对,“狮兽文明”主导下的西方文化,倡导的则是“动感的生活”,同时坚信“生命在于运动”。

具体而言,在中华文化中,“以静制动”的草木理念主要体现在如下方面。首先,中华文化强调“生命在于静养”。因此,无论中医学、中华养生学、还是中华气功学,都主张“静心”、“静气”,并认为只有“心平”、才能“气和”。其次,中华传统礼仪以“举止稳重”为核心指引。为此,华夏礼仪不仅要求“男子庄重”、“女子端庄”,而且希望“少年老成”、“中年持重”。最后,关于社会生活的总基调,中华文化的态度同样是“一动不如一静”、“谋定而后动”,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则被视为对生活常态的干扰和破坏。

明向行远小结:许多中国人在幼年都有过“抓周”的体验,据说有时候还挺灵;事实上,在人类社会早期,世界主要文明也有过一次“文明抓周”的类似经历。在这场独特的“抓周”活动中,各大文明抓取的是象征各自文化的“文明图腾”;其中,华夏文明选择“草木生命”来抒发自己的情感、承载自己的文化,而希腊文明则以“狮兽生存”作为其性情的偶像、文化的对照。

此外,只要我们大致清点一下人类文明的主要成果(文学、艺术、历史、哲学、宗教,等等)便不难发现:与文明早期“抓周”而得的“文明图腾”相比,这些后天的、完全“人造”的所谓“文明成果”既感觉“无足轻重”,更显得“摇摆不定”。因为,历史、哲学可以不断更新,文学、艺术总在推陈出新,甚至宗教都能“二次皈依”,但“文明图腾”却终究坚如磐石。所以,无论“中华草木”、还是“西方狮兽”,都曾经历过岁月老人的千年磨砺,也都遭受了人类思潮的无情冲刷,然而时至今日,“草木文明”的追求仍旧是“和谐的社会”,而“狮兽文明”的理想也还是“自由的世界”。

最后一点,明向行远始终认为,尽管近代以来频遭“狮兽”践踏,但植根于“草木”的中华文化依然是人类文明的真正瑰宝;因为,人类文明的未来,最终还得寄希望于远离“兽性”、拥抱“人性”。因此,无论“珍爱生命”的人文情怀,还是“同生共长”的集体理念,都是“草木文明”赠予中华民族的文化厚礼,也都值得每一位稍具文明鉴赏力的中华儿女珍惜和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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