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山北麓的肃北县。一个半农半牧的村子里。
蒙族老人郭罗思老爹喝着马奶酒，讲着祁连山的“白灾”，讲着草原“狼灾”，声调低沉而缓慢。
那年，祁连山的六月暴雪三尺深，生产队的30头耕牛和50多头牧畜牛都被困在高原牧场的大雪中。几十只狼趁着这场雪灾杀了队里3头母牛，咬伤11头，吃掉2头。那叫一个惨哪！
当时还是青年的郭罗思和另外4名同伴全都受了狼伤。
★祁连山六月雪，白灾严重
1978年6月初，连天大雪厚达三尺。生产队的86头耕牛和牧畜牛全部被大雪封在了高山牧场。
六月雪，厚三尺，这是祁连山北麓罕见的“白灾”。白灾，指白茫茫的大雪覆盖草原，畜群无处牧草，多有饿毙，故称“白灾”。整个大西北，一场“白灾”，至少损失数亿元！
必须立即把牛群赶下山饲喂，否则饿不死它们也要被饿疯了的狼群吃掉不少。牛可是生产队最大的资产！
但是，齐腰深的大雪漫山遍野，如何蹚雪上山？好不容易挨到第三天，山下积雪稍融，身为生产队长的郭罗思找了四名身强力壮的青年社员，带上两杆猎枪，趟着大雪进了山。
没有蹚过大雪的人，不知道蹚着一米多深的雪前进有多困难。漫山大雪，人踪俱灭。五个人在没腰深的大雪中轮流开道，走不到一百米就会累得气喘吁吁，只好再换另一个人打头开道，如此轮换走了一上午，也没有走出10里地。
但是，他们忽然发现已经凝结的积雪表面，有一行行狼的足迹，横拦着他们朝着草原牧场的方向。
饿狼果然已经出动了！这种“白灾”天气，如果狼不是快饿疯了，是绝对不会冒险出洞的。若是一尺厚的大雪，狼就基本不能出行，因为狼的腿短，蹚雪行走困难。
前边不远处发现雪坑，那是横拦人们的狼陷入深雪留下的痕迹。
正艰难地行进间，忽然前边传来一声凄厉的狼嚎。同伴白朗说，大白天，狼叫唤什么？不会是想打我们哥五个的主意吧？
★寻牛途中遭遇四狼拦截循着狼嚎叫声抬头看去，山坡上居高临下并排站着4只狼。它们凶狠地盯着郭罗思5人，好像他们是狼们出猎的敌人。
白朗抬手朝着狼群开了一枪。枪声震耳，但日光耀眼，雪地反光，白朗枪法太臭，没打着。4只狼吓得拼命逃窜。大家趁机在后边起哄吓唬狼。
谁知狼只跑了不到百米竟然再次站下，依然是四狼横排，大有拦截之势。
同伴李愣子也朝着狼群开了一枪，还是没打中。这一次狼只是骤然散开，然后依然集合起来，松散地并排站立，构成拦截之势。
郭罗思说，这几只狼可能就是为拦截我们来的，说明前边有大狼群，或者大狼群已经把我们的牛包围了。我们必须赶快赶过去！
4只狼忽然分散开来，呈四面包围之势。
郭罗思大喊一声：不用怕，5人打4狼绰绰有余。当兵的哥们跟我呈尖刀队形，我做刀尖，白朗和李愣子跟在我们后边趁机开枪。你俩不会都是臭枪瞎打吧？
狼似乎算定了猎枪装枪费劲，趁机发起进攻。它们分头进攻，有进有退，有虚有实。5人初次与狼搏斗，手忙脚乱。
大战半个多小时，3人手中的打狼棒棍棍落空，没粘到一根狼毛，反而累得气喘吁吁。最可恨的是5人中有4人的衣服被4狼抓坏，腿和胳膊被咬伤，弄得鲜血淋漓。
白朗和李愣子果真是臭枪瞎打，他们又各自开了一枪，这么近距离竟然连狼毛都没打下一根！气得其他3人大骂。
郭罗思大喊：狼变我变。狼有虚招，我们就虚中有实。于是，3位当过兵的发了狠，战术一改变，3根打狼棒招招不空，4只狼立刻被打得狼嚎鬼哭，瘸着腿狼狈逃窜而去。
★耕牛阵内，一狼死三牛伤5人累得气喘吁吁，但这4只狼意志顽强，稍退即进。
郭罗思判断，这4只狼如此顽强地拦截，说明前边有更大的狼群，有更大的猎牛行动！必须突破它们的拦截，快速找到牛群。
他们在4只瘸狼的不断阻拦下打打走走，终于在下午3点接近了生产队的牛群。4只瘸狼立即融入了狼群之中。它们果然是一伙的！
这里是队里的专用草场，只有自己的队里的80多头牛，分作两伙，正在和狼群对峙。
郭罗思带头首先奔30头耕牛群而去。耕牛是队里的农耕畜力，必须优先受到保护。
现在，20多头耕牛组成了一个圆圈，牛眼瞪得如同铃铛，鼻孔喷着粗气，梗着脖子，做随时出击状，对社员的到来视而不见。它们已经和狼拼傻了。
牛阵内有3头牛已经受伤。1头牛的后腿筋被咬断了，正3条腿着地。有1头牛的肚子被咬出很大的伤口，鲜血顺着牛毛往雪地上淌，疼得它直哆嗦。还有1头牛的牛鼻子被咬豁了，疼得它不断甩动着脑袋。
牛阵内有1只死狼。3头伤牛不断地用脚践踏死狼，不断用犄角挑死狼，发泄着愤恨。
围攻耕牛阵的狼群有8只，加上拦截郭罗思的4只狼竟有12只！狼群见到郭罗思他们到来主动让开个缺口，但并不后退。
狼们有的在原地走动，有的像狗一样蹲坐在地，似乎战斗与己无关。实际上一旦发现耕牛阵有破绽，它们立即箭射而起，扑咬牛群。
更多的狼却是低着头，阴森森地瞪着牛群，不时地猝然发动攻击，常常把牛群弄得心慌意乱。
★12只狼“围魏救赵”
郭罗思看耕牛阵暂时没有危险，立即招呼伙伴朝着牧畜牛群跑去。谁知，围攻耕牛群的12只狼却忽然扔下耕牛不管，把他们围在核心。
郭罗思忽然明白了：中途的4只狼的任务是拦截救援的社员。这8只狼是在“围魏救赵”！
狼知道耕牛体大力猛，战斗力强悍，害怕耕牛去为牧畜牛解围，所以先把它们包围起来，让它们不能脱身去支援牧畜牛，以让另一群狼全心全意地围攻牧畜牛。
看来狼们部署严密，分工明确，对牧畜牛群势在必得！
此时，牧畜牛这边战斗正酣。大约十几只狼想把牧畜牛分割做两部分，围而歼之，但牧畜牛的阵容紧密，并不给狼群分割的机会。
★狼群攻不破的牧畜牛阵牧畜牛群外不远处的雪地上，有两头鲜血淋漓的牛骨架狼藉在雪地上，只剩下了肋骨和牛头。看样子这两头牛已经被吃了两三天了。狼群现在想重新杀牛吃牛。
牛群之内，有1头躺在雪地的死牛和8头带伤母牛带着几只牛犊。
郭罗思发现，牧畜牛虽然个体比着耕牛小，但战斗力却很强。组阵的牛身体紧紧地挤在一起，不给狼群任何破阵的空隙。
有1只狼不断地扑向前挑衅，呲牙咧嘴，呜呜嚎叫，十分瘆人，但却不敢十分靠近。
所有的牛都低着头，怒目圆睁，随时准备反击进攻的狼，但它们并不离阵出列。对于前来支援的郭罗思5人也是视而不见。
此时，如果有1头牛愤怒得离阵出群，它就会立刻被狼群分割包围，聚而杀之。这是狼群的一贯战术。
突然1只狼仰天长嚎起来。所有牛的注意力立刻被它吸引了过去。两只狼趁机纵身而起，妄图突破牛阵，从两牛之间的缝隙中窜进牛阵内。
阵内有几头小牛犊。头狼改变策略，想趁机突破阵线，钻进牛阵，屠杀牛犊。
郭罗思和另一名退伍青年抢过白朗和李愣子的猎枪，分别朝着最嚣张的两只狼开了火！
砰、砰！随着两声枪响，两只最猖狂的狼立刻窜了个高，重重地摔在雪地上，身上鲜血喷涌而出。
★三只死狼，吓退了狼群
狼不仅害怕受伤，更害怕死亡。两只中枪的狼摔倒在雪地里再也没有爬起来后，其他猖狂进攻的狼立刻纷纷退下。有的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逃走的路线。只是头狼没有发布号令，它们不敢先逃跑而已。
郭罗思看出了门道，大呼：狼怕死狼！快，把死狼拖过来，用死狼吓活狼！
5个人再次组成尖刀队形，3人呈尖刀形，2人紧跟在后，扑向那两只死狼。
原先围着死狼哀嚎的狼群看到5人冲来，立刻佯作进攻后四散躲开。
他们趁机跑到死狼前，由两人各抓起一只死狼的尾巴，拖起死狼就往狼群里冲。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凡是死狼被拖着奔跑的方向，前方的狼立刻亡命奔逃，不一会儿，两个牛阵外的几十只狼纷纷逃离了现场，而且一去不返。
★撒盐、喂豆面馍，奖励累垮的牛所有的狼都逃走了，但两个牛阵依然没有解散。所有组阵的牛依然头朝外，低着头，挺着犄角，瞪大牛眼，鼻孔喷着粗气，一副同仇敌忾，随时准备搏斗的样子。
当他们拖着两只死狼来到耕牛阵前时，有两头大犍牛突然冲出牛阵，低下头，大声喘着气，挺着坚硬的牛犄角，朝着两只死狼抵去，差点没有伤了郭罗思等人。
看来，这群牛已经把狼群恨之入骨！
狼群彻底逃跑了，附近已经没有一只狼的踪影。但是，两个牛阵的牛依然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它们大瞪着眼睛，茫然地瞪着前方。许多牛的犄角上沾满血迹和狼毛，可能仇恨狼群已经走火入魔。
牧畜群中有几头母牛忽然轰然倒地，旁边的牛被惊吓得哞哞地长吼起来。
白朗忽然大喊：队长，这么多牛哭了呢！
果然，有十几头牛的眼泪像断线珠子，簌簌滚下。
郭罗思奇怪：不是说牲口没有感情泪腺吗？怎么会这样？
可是，他来不及弄清为什么了，立即大声命令：快！掏出挎包中的盐，在牛阵外的雪地上撒盐“啖牛”，掰碎挎包中的干粮豆面馍，快喂那些昏倒的牛！
……这是我多年来采访草原牧民听到的最震撼人心的故事。
我看到两行热泪顺着郭罗思老汉的沧桑脸颊，滚落下来。
他是在心疼牛，还是恐惧狼？（作者简介：王天祥，高级记者、作家，出版长篇小说等各种专著42部，撰写电视剧200多集，创作历史、文化、风光、纪实等专题电视片数十部，在各类报刊发表文章数百篇，发表网络文章千余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