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田增年

1969年的银川市,和全国其他地区一样,知识青年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运动尚未结束,城内的年轻人奇缺劳动力欠少处于真空状态,就业形势极好找工作特别容易。

我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参加革命”的。

记得很清楚,那是1969年7月16号,恰逢银川市隆重纪念毛主席畅游长江三周年庆祝活动。

那年的活动会场没例行地放在黄河边上的仁存渡,而是就地就近在西门外唐徕渠里举办的。

而这一天恰巧也是我们正式入厂报到的时间。

大概在下午两三点钟吧,车过西门桥,正好赶上了活动的高潮。

大渠两边的岸上,锣鼓喧天震耳欲聋,红旗招展歌声嘹亮。聚在岸上的人是群情振奋载歌载舞,游在水里的人是精神饱满斗志昂扬。各单位的游泳健儿们一边高呼着革命口号一边簇拥着漂在水面上整整一渠宽的大幅标语牌从保伏桥一直游到西门桥......

银川市的发展状况分析(曾经的银川新市区)(1)

王立夫先生手绘作品

无巧不成书,我觉得这也就相当于为我们这一批“工人阶级新成员”走向社会开启新生而举行的壮行礼了。

我们的工作单位是自治区工业局下属工研所的建材试验厂。

单位里的几名硅酸盐专业的老大学生因地制宜研究出了一种叫做“灰砂砖”的建筑材料,并在新市区长城铸造厂南面的一个沙滩上建起了一座中试厂房,开始小规模地试生产这种砖,同时继续纵深地探索研究改进改良的新方法。

这种砖的原材料很简单,工艺也不复杂,就是普通石灰和沙子按一定比例加水混掺在一起压制成型,然后再利用烧石灰时产生的二氧化碳气体经过一段时间的碳化即可出炉,之后暴露在空气中又不断吸收二氧化碳,时间越久硬度越高。

这种砖最大的特点是不用一点粘土且可消化大量的沙子,还能起到净化空气的功效,应该是很有实际意义的新型建筑材料,放到今天也是利国利民的一项科技成果,但不知为什么没有推广开来反而销声匿迹了。

厂子的周围,是大片沙丘。浩瀚无垠啊,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往东不远有一座军营,大家称之为空军雷达站。紧邻着我们的西边也有一座农建十三师的灰砂砖厂,他们可是作为正式产品专门制造这种砖用于兵团基建盖房。探头探脑地挨着我们建厂,其用意是不言而喻的:对,就是凿壁偷光!当时国家还没有专利保护的条条框框,抄袭剽窃技术外流缺乏有效办法,因此对他们这种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行径,也只好睁眼闭眼随之任之了。

我们的厂区,最南面是生产车间,石灰窑、雷蒙磨、电葫芦、传送带、破碎机、轮碾机、搅拌机、制砖机等设备林林总总,还包括制砖的最后的一道工序碳化池,这些机械设备整日整夜轰轰隆隆地转个不停,一派抓革命促生产的繁忙景象。

银川市的发展状况分析(曾经的银川新市区)(2)

王立夫先生手绘作品

生活区则在离生产车间北面较远的地方,两排单身宿舍建在最前面,后面是职工食堂,再后面就是家属区了,整个厂区都是开放式的,没有一寸围墙。

先于我们于三月份进厂的还有十几名银川铁中的学生,当时上面的政策是六八届中学毕业生不用强制性地下乡,所以他们算是时代的幸运儿了。

然而,早进厂几个月的他们可是比我们苦多了,一来就赶上了基建打井,手拉肩抗负重如牛,不分昼夜地连轴转。他们当时有多累?吃饭时端着饭盒靠墙坐地就能睡着了,勺子还举在嘴边。

铁中的那帮师兄师姐们总体来说人员素质思想境界都比我们要高些。

他们在学校都是挑挑选选后根红苗正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而我们这拨社会招聘的可能就要属于鱼龙混杂良莠不齐的乌合之众了。

有实例为证:和我同时进厂的有一个上海“小瘪三”,善作秀喜逗乐,特能出洋相,走到哪里都是一片笑声,人见人爱谁见谁亲,大家都把他当活宝的捧着。

天知道这厮竟然是个时迁转世盗跎再生的老佛爷三只手!偷遍全厂却无人知晓。

那年春节,食堂把当月肉票发给各人回家过年,我的票票在兜里还没焐热呢就被他那只罪恶的黑手给顺走了,就这也只好自认倒霉丝毫没想到怀疑他。

其他人挂在墙上衣兜里的饭票零钞被偷的就更不用提了,可能是觉得损失不大也就没人提起,直到有一天被抓个现行拉上台斗争时他仍然在演戏,“声泪俱下痛改前非”,骗取了大家的同情原谅,可过后却仍旧恶习不改最终被开除了。

我们的厂子里大部分都是年轻人单身汉,说是后面有家属区,真正成家立业的掐指算来也就三五家,大部分套间都空着呢。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活法,文体娱乐吹拉弹唱,笑语欢声高潮迭起,而且精力充沛永不知疲倦,宿舍前面的篮球场整天都是通通通的声音。

十三师砖厂的年轻人也经常到我们这里来打球。

他们清一色都是京津知青,其中有一个我印象最深的小石,个儿不是很高一米七几吧,球打得可是棒着哪,轻巧灵活如鱼得水,是他们的得分王。小石一口溜溜地道的京腔京韵,却不时“丝了哈地”冒出几个齿音字来,后来才知道他是个上海人。

这些知识青年聪明博学,懂得真多,大到国际风云小到厨下烹鲜,天南地北奇闻趣事没有不知道的,侃侃而谈头头是道,我很喜欢他们来串门。

当时还处于计划经济时期,买什么都是定量供应,每月一块肥皂二斤猪肉三升大米四两菜油,还有什么香烟食糖豆腐粉条的都要凭票,总之物质匮乏要嘛没嘛,常年的清肠寡肚食不果腹。

有一次食堂管理员不知从哪里弄了点肉大锅炖了,我们吃着不对劲一问是死猪肉大家就都不吃了,可十三师的那帮人一听说立刻欣喜若狂地跑来把剩下的全都搂光了,一点都不弃不嫌,端在路上就迫不及待地开吃,把我们都看傻了。

兵团战士每月都有固定的津贴,在知青中属富贵齐天的上上层都这样,可想而知那些下到边远山区挣工分的知青生活就更苦了。

我们的单身宿舍很宽裕,两人一间,我和师傅睡一屋。

哦,这里要重点表一表我师傅:我的师傅可是一表人才,一米八几的个头,相貌堂堂玉树临风,挺直的腰板,匀称的身材,裤长能有四尺多。尤其出彩的是他那对双眼皮的毛眼眼,闪闪发亮炯炯有神,比驴眼睛小不了多少。

当时有一部墨西哥电影《叶塞尼亚》相信大家都看过吧?里面的男主人公奥斯瓦尔多,活脱脱就是我师傅的翻版。那年他刚二十二,被我师娘一眼看上了。

师娘是刚分来的大学生,天资聪慧貌美如花,北京工业大学的校花还是系花我记不清了。

毕业后被分配到了银川,岁数比师傅略大些,二十八了。多少条件优越的大学生工程师暴风骤雨般的猛烈追求她都不为所动,慧眼识珠目不斜视地认定了我师傅。

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旷世奇缘就此拉开了帷幕。

须知我师傅家境贫寒一无所有,当时刚出徒工资只有三十七块,并且还是少数民族!

有一次上小夜班,工余闲暇我爬上石灰窑观山景。近处的沙丘绵延无际,远处的群山蜿蜒流长,月明星稀万里无云,清风送爽心旷神怡,好一派塞上风光!

正当环顾四周悠然自得之际,偶一低头,天哪!下面灯火通明的卷扬机室一只长条板凳上,师傅师娘以为没人正坐在一起“拍拖”呢!羞得我血压升高心动过速久久不能平静。

师傅师娘婚后日子过得充实平静,相濡以沫相敬如宾,柴米油盐生儿育女一辈子恩爱有加,结结实实的一对模范夫妻。

银川市的发展状况分析(曾经的银川新市区)(3)

王立夫先生手绘作品

那时文革正如火如荼方兴未艾,厂里有七位年轻女工组成了一个“齐红”小组,每星期都要定期地“手捧语录谈心得”,风雨无阻雷打不动。其他人也想加入人家还不要呢!

这七个姐妹后来表现都不错,工作中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入团入党没有一个掉队的,说千道万还是要数毛泽东思想沐浴成长的革命青年啊!

1971年的国庆前后,传出了一件令人震惊的爆炸新闻:出于国家建设的需要,上面领导要从工业局中分出几个处室另外组成一个基建局,我们的建材厂毫无悬念地被划分给了新上司基建局了,当然也顺手升了一格:叫建筑材料研究所。

全厂职工都被通知可以自由选择归属单位。

然而前面的路是黑的,谁也没有先知先觉的本事,孰优孰劣何去何从?每个人都面临着一个艰难的抉择。

经过一番焦灼痛苦的再三权衡,我选择了留在工业局这边,回城里的工研所去,可这就意味着要离开生活战斗两年的建材厂了。

七百多个日日夜夜,春去秋至暑往寒来,雄鸡唱白的黎明,喷薄跃升的朝阳,见证了我们夜以继日流淌的汗水;缤纷绚丽的晚霞,繁星似锦的夜空,凝视着我们栉风沐雨创造的辉煌。可今天,却不得不离开这个伴随我成长的处女地了。尽管依依不舍恋恋不忘,也必须心怀大局忍痛割爱。

内心的不忍,何其痛哉!

回城之后,那就是“各回各的家,各找各的妈”了。脱离了喧嚣鼎沸的集体生活,也就失去了往日的欢笑,没有了过去的激情。

上班出门下班回家,飞速旋转的自行车轮子,沿着经年不变的轨迹日复一日地丈量着脚下的土地。

程式固定,味同嚼蜡,生活平淡无奇,惶惶不可终日。我甚至怀疑后悔当初的抉择了。

离开后,我又抽空去了几趟建材厂,一次和一次不一般。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现在的建材厂已经是面目全非,根本就找不到当年的踪迹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新建的单位。

放眼望去,昔日的荒沙野丘荡然无存,一马平川街巷纵横,高楼大厦鳞次栉比。

什么西夏高新技术开发区啊,三十万吨炼油厂啊,铝塑门窗加工中心啊,还有各种股份有限公司啊等等,鸠占鹊巢喧宾夺主,去一次伤感一次。

几回梦中的建材厂啊,如今你在何方?

回到研究所后,我被分配在了机加车间。幸运之星又一次地降临在了我的头上,全工研所技术最好的钳工成为了我的又一个师傅。在他手把手的言传身教中,我逐步地掌握了基本的钳工技术要领。

师傅个头不高,是四川宜宾人,风趣幽默,和蔼可亲。干起活来也是一把好手,精雕细刻一丝不苟。在师傅的帮带下,我整整干了三年钳工,获益匪浅,感触良多。

这三年的时光,是我人生中极为重要的一个阶段,锻炼了我不畏风险迎难而上的坚强品格,也培养了我自立自强精益求精的生活作风。

直到现在,我都以一个工匠精神对待每件事情,总是自己开动脑筋积极思考,千方百计地求真破解。

最大努力地做到尽善尽美,因为我觉得唯美是对待生活的一种态度,也是热爱生活享受生活的一种境界。

银川市的发展状况分析(曾经的银川新市区)(4)

王立夫先生手绘作品

这篇文章的大部分篇幅都用在了建材厂上。

然而,从1969年参加工作到2002年办理退休,我在建材厂仅待了两年光景,其余31年都是在工研所度过的。

缘何写起来却薄此厚彼本末倒置了呢?

不知道,却似乎隐约地悟出了一些。建材厂时光虽短,却充实,丰满,富有激情。那是摸爬滚打艰苦创业的日子,也是告别孩提走上人生的日子,更是融入集体,体验人情冷暖学会相助相帮的日子。

忘不了茶余饭后一窝蜂跑向远方的沙漠,高唱着《我爱祖国的沙滩》尽情翻腾的欢欣;忘不了周末返厂后嘻嘻哈哈地奔走于各宿舍,交流分享各种美味佳肴的快乐;忘不了节假日过后开门一看屋内被褥干净整洁焕然一新的惊喜;更忘不了下夜班后看到摆在宿舍桌上那袅袅温香的早餐时的感动......

这一切,随着一声回城而戛然截止,随之而来的是年复一年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再以后,更是随着各自的成家立业生儿育女而漠然淡化。

银川市的发展状况分析(曾经的银川新市区)(5)

王立夫先生手绘作品

曾经的时光早已远去永不复返了,但我相信,每一个亲历过的人断忘不了这段峥嵘嵯峨的时光。

她青涩,朦胧,她瑰丽,芬芳。如今,当年的人们都已雪染双鬓乐享天伦,但这段难忘的岁月,却一直在我脑海里根深蒂固地占据着大量的内存,删不掉抹不去,更加清晰,更加回味,更加留恋,更加憧憬。

是以为记。纪念我们经历过的火红年代,纪念我们奉献出的宝贵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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