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眼看已然过半,但目前仍然没有一部国产电影交出了8分以上的答卷。还好上半年由于疫情以及各种原因延期的“种子选手”们都在下半年相聚,其中就有即将在6月24日公映,并已于6月19日开启点映的《人生大事》。
光看片名,可能你会觉得十分寻常,但当武汉的人间烟火呈现在了镜头前,丧葬题材与育儿相遇,正可谓“除了生死,人生无大事”。点映赏味期后,虽然豆瓣还未正式开分,但是点映之后,纵观各大售票软件以及社交平台,早已肉眼可见地好评一片。正可谓“酒香不怕巷子深”,在《人生大事》的背后,最吸引人的,莫过于细细雕琢的温情。
关掉滤镜,直面现实
前些日子收官又喜提8.6分高分的《警察荣誉》用浓浓的人间烟火气斩获了一种好评,可见无论何时,不悬浮的、接地气的现实主义题材作品一直是观众们的心头之爱。《人生大事》同样也进行了一系列“关掉滤镜,直面现实”的动作。
首先“关掉滤镜的”,是饰演男主莫三妹的朱一龙。这位四年前凭借《镇魂》中儒雅的教授走红的当红男星,无论是日常生活中,还是塑造的角色里,都带着一种偶像剧男主风度翩翩的气质。
朱一龙往日形象
但是莫三妹却和朱一龙往日形象的“精致”完全不沾边。剃着平头,不修边幅,操着一口混杂着方言的“塑料普通话”,皮肤黝黑粗糙,举止甚至有些粗鲁,在朱一龙“放飞自我”的演绎中,却显得亲切并有温度。
从外形上来看,这个角色并不讨喜,但偶像剧才看外形,《人生大事》提供的,是高于简单“赏色”的人文关怀。与现实主义题材作品中经常塑造的守序善良的刻板“底层小人物”不同,莫三妹几乎是“混乱邪恶”的代表。做着刻板印象里“发死人财”的殡葬工作,为了女友打架进过局子,三十好几了居无定所,甚至还在“啃老”,只有一辆工作用的“灵车”,甚至不完全属于自己……
虽然他身上带着灰色的烙印,但若是回归社会后可以改过自新,踏踏实实赚钱也不妨是一条好的出路,但是莫三妹却连自己都无法认同,他的身上已经沾染了洗不掉的市井气。让寄养在身边的小文扮演自己的“女儿”博得客户的同情,为死者净身时还不愿意吐掉嘴里的口香糖。没有体面的职业,没有财富的底气,是社会规则大山下一粒尘埃,也已经被泥淖侵蚀了太久决定“摆烂”。
如果电影仅仅表达一个小人物的人生救赎,那未免过于流于俗套。而作为前新闻人的导演,则用看惯了尘世万千的老练冷眼,透过光怪陆离的滤镜,一用尊严,二用原则,展现了深藏在莫三妹被生活磨出的老茧之下朴素的原则、勇敢和温柔。
不会被金钱收买感情,及时止损,而面对不忠的前女友的求助,却又不计前嫌,因对死者和工作的尊重而出面帮忙。虽生活拮据,但仍然愿意倾尽一切接济仅有一面之缘的无辜孩子,让孩子远离父辈仇恨的伤害,这是朴素的正义。不畏死亡,愿意坚持多年殡葬工作,虽然在“哄小孩”,但依然愿意把工作比喻成“种星星的人”,虽身陷囹圄但依然愿意仰望星空,这是朴素的勇敢、骨子里的浪漫和温柔。
在《人生大事》中,几乎也可以窥到许多贾樟柯电影的影子,不亏得以在平遥电影节上大放异彩,电影同样倾力于历史变迁以及“大时代”背后的所有细枝末节,在冷酷的现实描绘中,依然保持一种温暖的基调。
家庭,永远的第一性
提到殡葬类题材的电影,永远绕不开和一部经典的对比——《入殓师》。比起《入殓师》中沉敛的哲思,《人生大事》则采用了一种更加具有中国特征和儒家文化烙印的表达方式——将生死与家庭产生勾连。家庭,可以说是《人生大事》中永远的第一性。
莫三妹习惯将自己比作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并具有反抗精神的齐天大圣孙悟空,但压在他身上的“五指山”,就是家庭,以及原生家庭问题类化出的朋辈压力和繁衍焦虑。和众多典型的“中国式亲子关系”一样,莫三妹的家庭症结,也起源于缺乏沟通和尊重所引发的逃避和无休止的争吵,也是基于传统社会价值体系和评判标准在多元化之路上,与不同的声音之间激烈的碰撞。
莫三妹企图挣脱与父权的控制解绑,“证明自己”并塑造独立性,而在传统儒家顺从观念中浸淫已久的父辈又根本无法理解这种抗争,作为权力既得者更是下意识地压制反叛的火苗。但亲缘关系,以及多年环境影响下的重塑,让这段关系链条无法割席,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道拧巴的、令人不适的死结。
原生家庭的症候同样也投射到了莫三妹与小文的关系中。虽然两个角色间充满着“直男带娃”等吸睛的商业萌点,但同样也是支撑莫三妹寻找并化解家庭症结的枢纽。在前半段的叙述中,“孙悟空”碰上了“小哪吒”,两个同样因原生家庭而伤痕累累的灵魂因“死”结缘,也渐渐在一地鸡毛中实现了彼此的认同。
如果说孙悟空的隐喻之中,反叛精神占了绝大多数,那么与小文相关的哪吒的符号背后则有更多的家庭烙印。“死”于父权,对应着父母至亲的完全缺席,而“生”于莲藕的拼接,又暗含了现有剧情中吃百家饭,游走在短暂的怜悯之间。无论是大闹殡仪馆还是舅舅家,撕开的都是用世俗的成功掩饰冷漠的龙宫“假体面”,甚至在故事的最后,仍有“藕断丝连”的真明喻。
在生活上的互相救赎,是莫三妹不想让悲剧“重演”的朴素正义观念使然,也是幼小的小文对于安全感主动选择的天性。而在情感上的相互救赎,甚至解开亲情的症结,都离不开对生死的同源性的理解。
“死亡不是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无论是小文还是莫三妹,从最初的对死亡完全没概念,或是误解死亡,转而轻视生存的赤子,到理解甚至无惧死亡,转而热爱生活,并衍生出更加浪漫的“种星星”意义的生活智者,其背后都闪耀着电影的一重内涵——生死之外,人生无大事,所以向死而生,才能真正掌握人生。
离开的,留下的
其实比起宣发中浓墨重彩的“生死”主题,“家庭”才是《人生大事》的母题。这个主题的选择策略很讨巧,不仅从感性的维度上上收割了观众的眼泪和支持,也讨论了中国独特的“家庭生死观”——反映在对“白事”的重视,以及“守孝”等观念。但同样,家庭第一性的引入就意味着生死第一性的命题被冲淡。
所以相比于《入殓师》这样的经典,《人生大事》更像是借由亲情命题,实现对人性以及道德共识的触及,由感动引发思考,而非深耕生死本身,抛却“他者”的存在,以更加细腻的角度审视自我的“存在”。毕竟之于社会,死亡的消亡惩罚对于个体来说更加严重。而在儒家文化圈所影响的电影作品中,探讨死亡之于个人的作品,相对于探讨其家庭性与社会性的作品,更加稀缺。
其实电影中也有许多关于死亡之于个人的绘述。譬如黑色幽默的高潮桥段——为自己办“皇帝般的葬礼”的爷爷,以及将处理自己骨灰的方式变成“考题”的莫三妹的父亲。虽然整部电影的故事在变成烟花的绚烂中达到高潮,但对于相关议题的描述还有太多的留白。
除此之外,电影在剧情设计等技术层面仍然过于“匠气”。不得不承认跌宕起伏和环环相扣的剧情十分吸引观众,在艺术性和商业吸引力方面达到了平衡,但两者皆取就意味着两者都存在折损。电影中有太多的桥段过于“设计化”。包括并不仅限于过多的巧合,以及电影最后几乎沦为赘笔的突然出现的小文的亲生母亲。
有太多为了主题和立意而生的戏剧桥段,久而久之,为了立意而设计,为了说教而叙事的匠气就冲淡了电影角色设计和种种细节上的考究好不容易搭建出的现实主义氛围,从亮眼变成了寻常。再者,如果真的论对于“殡葬文化”,以及对于殡葬行业从业者的祛魅呈现,与本片各种用心细节塑造出的市井文化相比,仍然比较浅显。
但总体来讲,《人生大事》依然是目前国语院线作品中一份比较优秀的答卷。没有盲目歌颂过于假大空的“白”,也没有耽溺于不可避免的黑而苦大仇深,仅仅是将镜头对准真实的灰,配合上孩子浑然天成的表演,以及对“偶像包袱”的抛却,无论是用纪录片式的、细腻的、戏剧化的还是颠覆式的笔触,仅仅提供出这种银幕少见的形象,就已经足够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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