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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天佑中国,在我们21世纪的版图上,一定会出现若干座“远者来近者悦”的世界城市。 就像19世纪到20世纪的美国,从东海岸的纽约、费城、波士顿、匹兹堡到北部的芝加哥、底特律,到西海岸的洛杉矶、旧金山、硅谷、西雅图、圣地亚哥,到南部的亚特兰大、休斯顿和迈阿密,在并非很长的时间里,涌现出了一批world city。
这是世界性大国和引领性国家的特征 —— 当她崛起时,她会有一批城市,具备世界性功能,引起世界性关注。
当然,世界性城市有不同的能级。 比如,德国诗人歌德曾把罗马和巴黎称为世界城市,在他那个年代,有这种气象和意象的城市,凤毛麟角。
城市是空间概念,也是时间概念。 《纽约时报》专栏作家纪思道说,“公元前2000年之前世界上最重要城市是伊拉克的乌尔,公元前1500年之前,也许是埃及的底比斯。 公元前1000年,很难说哪个城市有绝对优势,不过很多人会认为是黎巴嫩的西顿。 公元前500年是波斯的波斯波利斯; 公元一年是罗马; 公元500年前后也许是中国的长安; 公元1000年是中国的开封; 公元1500年是意大利的佛罗伦萨,公元2000年是纽约; 到了公元2500年,上述这些城市可能一个都不再能挨上边儿。 ”
这篇文章的题目是,《 从开封到纽约 —— 辉煌如过眼烟云》。
我想到这些历史,契机是同学吴晓波在做一个关于中国经济地理的视频节目,邀我和他在上海十六铺码头沿江漫步,谈上海,话深圳,边走边拍。
这天阴雨绵绵,对面的浦东笼罩在无边的水汽中,最高的上海中心大厦只能看得见一小半模样。 不过,那些真正有性格的城市,即使闭上眼,也能清晰地感知到。
过去这一周,我的行程是上海-深圳-北京-上海。 关于上海和深圳,我写过很多。 这一次,连上北京,再谈点感受。
1980年初,小学五年级放寒假时,父亲带我去北京。 这是我第一次去北京,也是第一次出河南。
父亲当时在开封师范学院(现河南大学)外语系做行政工作,他和外语系最有学问的刘炳善先生私交很好。 刘先生生于1927年,学贯中西,虽境遇坎坷却为学不辍,1979年出版了中国第一部英文版《英国文学简史》。 父亲平日对刘先生有些帮助,书的推广也要他继续出力,所以刘先生趁着在北京改稿,邀父亲带我去玩几天。
我们去了天安门广场、故宫、颐和园和北海,也去了王府井,以及和平门外的琉璃厂,我大开眼界。 开封虽然也是古都,但当时只有三四个景点,城市的尺度是完全不一样的。
刘先生和我们吃了一次涮羊肉,席间讲了很多英美文学研究情况。 我不懂,但也记下了王佐良、李赋宁等大学者的名字,而且留下了一个印象: 一个地方学校的学者,要在某个领域研究出名堂很不容易。 中国的大学者大都在北京,先要获得他们的认可,然后才能走向全国。
大概就是从那时起,我懵里懵懂知道了,北京不只是一座城市,一个地方,更是一种思想文化的标准,北京是最高级的,北京是天下。
上中学时,我开始看《人民文学》《读书》《文学评论》等刊物,都是北京出版的。 对伤痕文学、改革文学、报告文学,以及对“人的主体性”等概念的痴迷,潜移默化,影响到我后来的选择。
工作后,从在《南风窗》去北京组稿,到在第一财经建立北京分部,我的职业始终与北京休戚相关。 对我来说,北京是永远的精神家园,思想海洋,学习殿堂。
冯友兰先生曾说,英文world一词应翻成“天下”,因为“古代中国人说‘天下’,意思是想说‘世界’。 ”不过,我理解的天下并不是世界,而是“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那种意识和情怀。 天下是文化、文明意义上的概念。
《系辞传上》说,“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 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于其中矣。 ”在中国,北京最是一个探求“天下之理”、把握万事万物规律和趋势的地方。 把规律弄明白,才能“立成器以为天下利”。
“万物生长靠太阳”耳熟能详,但古人说得好,“日月得天,而能久照。 ”就是说,日月唯有遵循天体运行的规律,才能永远照耀万物。 就人类社会而言,这个规律就是以人为本,天下为公。 “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化而裁之谓之变,推而行之谓之通,举而措之天下之民谓之事业。 ”所谓事业,如果有意义,是因为它把普遍规律用在了“天下之民”身上,为其而服务。
天下天下,在天之下,合乎天道规律的地方,方能成为真正的中心,泽被四方。
这就是我心中的北京。 也是我对北京魂牵梦绕的连接所在。
顺带交代一下刘先生的命运。 他是英美文学研究的大家,还出版了《英国散文选》《伊利亚随笔》等译著。 1989年,62岁的他开始编纂《英汉双解莎士比亚大词典》,8年编纂,4年校对,写出莎剧词语卡片41200张,装了24只方便面纸箱,2002年作为“九五”国家重点项目出版。 此后他又开始做大词典的续编工作。 2010年12月22日刘先生去世那天,还在病床上吸着氧气做了6张莎剧词语卡片。他对事业至诚至爱,目的只有一个,让天下的学生读沙剧时不再困难。
上海,上善若水的上,海纳百川的海。
这块地方,横塘纵浦,河湖港汊,水系如血管。 有宋一代,吴淞江(长江入海前的最后一条支流,入上海市区后称为苏州河)从太湖一泻东来,很多支流加入,叫作“十八大浦”,其中有上海浦、下海浦,两浦同为吴淞江的近海支流,因分别位于吴淞江下游的上下段而得名。 后来,吴淞江上游变窄,外来船舶改由上海浦入口,所停江岸渐成聚落,贸易重心也移向上海浦附近。 1267年,浦西设立了上海镇,1292年上海改镇为县,此即上海得名与建城之始。
上海,下海,一字之差,如果不叫上海而叫下海,味道便形同霄壤。 似乎是天意,750多年前的那些船舶都是从上海浦驶入的。 魔都之魅,大概就从这以“上”代“下”的一刻开始了。
而说到“海”,谈上海必谈海派,这确是上海的一种特别的调调。 本质上,海派是中国传统的江南文化与近代上海开埠后的欧风美雨相结合的一种状态。 中西荟萃,包罗万象,遵守规则,讲求品味,同时也有一种因万方舶来而居于中国其他地方之上的优越感。
及至今日,上海都是中国除香港之外最具国际化色彩的大都市,也是外籍人士的喜爱度和信任度最高的城市。 这是她的传统。 也就一个多世纪的光阴,雕成了她如此美妙的身姿和气质。
如果你去看上海,几乎任何一个方面的规划,都是以世界级水平为坐标的。 拿金融来说,根据最新的全球金融中心指数,上海已跻身全球第五,仅次于纽约、伦敦、香港和新加坡。 如果看上海国际金融中心建设行动计划,未来的目标是全球资产管理中心,跨境投融资服务中心,金融科技中心,国际保险中心,全球人民币资产定价和支付清算中心,金融风险管理与压力测试中心,几乎都是全球和国际的中心。 再拿最近的上海自贸区临港新片区来说,其发展目标是到2035年建成“具有较强国际市场影响力和竞争力的特殊经济功能区”,“打造全球高端资源要素配置的核心功能,成为我国深度融入经济全球化的重要载体”。
显然,上海的经济坐标,就是中国走向世界、影响世界、领先世界的经济坐标。
如果说我们看待北京的时间尺度是从古代到今天,看待上海的尺度是从近代到今天,只有深圳的尺度,是从当代到今天。 这个面积不到北京的1/8,上海的1/3的经济特区,明年才会迎来她的40岁生日。她是最具当代气质和改革开放风华的地方。
从几乎是一片空白起步,深圳的经济体量目前已经接近上海的 3/4 ,同时深圳的经济增速每年比上海快 1.5 个百分点左右。如果这一趋势继续,用不了 20 年,深圳将超越上海,成为中国最大的经济城市。
深圳的经济发展为何如此强劲? 答案是: 更彻底的市场化,更多的民营化,更年轻的人口,更旺盛的企业家精神,更强烈的创新和探索意识。
深圳不仅对世界开放,对中国之内所有愿意创业创新的年轻人都很开放,来了就是深圳人。在上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初, 她接纳了湛江地委公交系统政治部的普通科员马明哲,籍贯贵州的退伍军人任正非,到深圳时身上只剩下10块钱的安徽籍大学生王文银,从舞阳钢铁公司辞职而来的河南周口青年许家印,随父母从海南迁来的少年马化腾,广东省外经委下属公司驻深圳的办事员王石。若干年后,这些清一色的外地人,为深圳贡献了6个世界500强公司。 深圳的世界500强还有一家招商银行,是从蛇口工业区财务公司基础上发展起来的,1987年申办银行时,整个银行业没有谁会想到它未来会成为中国美誉度最高的银行。
2019年上海也有7家世界500强,即上汽集团、中国宝武、交通银行、中国太保、绿地控股、浦发银行和中远海运。以央企和地方国企为主。 严格来说,只有一家“企业家的企业”,即张玉良领导的绿地控股。
我 在过去写的文章中说,“我看到的中国经济未来,既需要有深圳这样的最佳创新者、无畏的开拓者,也需要上海这样的最可信赖的受托人和管理者。 这是21世纪中国能力的最佳组合。 ” 然而,内心的声音也告诉我,一个能够更充分地体现“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发挥决定性作用”的地方,一个对创新更具包容性和容错性的地方,更能代表未来。
在深圳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先行示范区的意见中,对其未来的城市定位是这样的,“到2035年,深圳高质量发展成为全国典范,城市综合经济竞争力世界领先,建成具有全球影响力的创新创业创意之都,成为我国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城市范例。 到本世纪中叶,深圳以更加昂扬的姿态屹立于世界先进城市之林,成为竞争力、创新力、影响力卓著的全球标杆城市”。
深圳的实践证明了,改革开放是中国空间加速度变化、点石成金的法宝。对深圳的未来,我充满信心,也充满期盼。
纪思道写《从开封到纽约》,是为了提醒美国和纽约努力保持科技活力,避免妄自尊大。
他说,“思考开封的兴衰,使我们猛醒,……当时的中国认为无须向外国学习——中国的衰败也就从此开始了”,而目前,美国经济管理懈怠,技术虽然领先,但公立中小学学生的数学和科学水平只能算作二流,“美国人对外国缺乏兴趣,这与中国人勉力进取、发奋向上、意志坚定的面貌形成了鲜明对比。 中国人就是靠这种斗志再次走向了世界的前沿。 ”
空间的领先从来都是相对的,如果不是与时俱进的话。
从这个意义上说,无论北京,上海,还是深圳,都有大量值得反思的地方。对北京来说,如果把天下理解成权力之下,而不是为天下人服务之地,权力必然异化。对上海来说,城市管理是强项,但跑冒滴漏的隐患也是层出不穷。对深圳来说,金融和商业中机会主义的阴影一直挥之不去。无论哪里, 一点点的飘飘然都要不得。
这篇文章的题目,是我走在上海前滩的一座商场里,看到眼前有很多外国人的面孔此起彼伏,突然想到的。
如果更准确地说,我的题目应该是“天下的北京,世界的上海,未来的深圳”。 北京是天下,上海是世界,深圳是未来,这个说法太绝对,只是作为一种城市性格的提炼不无道理。 天下意识、世界意识、未来意识,这三座城市要继续提升。
那么,以中国之大,别的城市的性格就无可提炼了吗?
不是的。
“ 北京是天下,上海是世界,深圳是未来 ” ,接着还可以写出一连串的句子 —— 广州是人间,西安是历史,桂林是山水,苏杭是天堂,台北是文创,香港是最国际也最中国 ……
如开头所说,在21世纪的版图上,中国会出现若干座世界城市。 每一座城市都会有自己独特的魅力和特性。
倘若不能免俗,继续沿用北上广深这一一线城市的说法,则我们有四个关键词: 天下,世界,人间,未来, 它们分别对应着以天下为己任的担当,兼收并蓄的精神,自自然然的幸福状态,矢志创新的品格。
每一座中国城市,都可以放飞想象力的翅膀。 你所在的国土就是画布,可以用创造力的画笔,调几分北京的大气,上海的洋气,深圳的新气,广州的和气,再加上自己的气质,画出最适合的未来图景。
21世纪的中国城市值得想象。 而最好的想象方式,就是把它创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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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片 | 视觉中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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