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9-12 12:05 | 浙江新闻客户端通讯员 | 陈全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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楦填农闲时分小村生活的,是几件手工艺活。编织类的,除了织席,还有竹编。它们都是纤纤十指下经纬交错的技艺,其中竹编以繁杂的工艺、立体的造型及更高的艺术创作而胜出。
村竹编厂就办在一个大会堂里。村民们怀着“艺多不压身,用时不求人”的心态,在这儿,摇身一变成了“手艺人”。每人身上系一块粗布围裙,或握篾刀剖竹劈篾,或持刮刀刮去竹上青皮,或拿着钎子俯身在一个还是雏形的花篮上不住地挑压、编织……在一片氤氲的竹香中,白色的竹丝、篾片在眼前轻轻晃动,宛若翻飞的蝴蝶——空气也似乎变得活跃,丝丝颤动起来。
村民们握惯锄头的手,此时变得专心、纤细、谨慎。就如张飞穿针,耍惯大刀用尽蛮力之后,开始凝心屏息做上了细致的针线活;或者说他们躬身在秧田中,将青绿秧苗的横平竖直,不经意中拉到了细竹薄篾的经纬穿行里了。
村里的竹子多依水而生,长在村西南江的溪滩边。流水绕着一片美丽的竹林,江堤上有小孩在奔跑。大人们头戴竹斗笠,穿着厚底胶鞋,手持钩刀,钻入林中,不时响起的“坎坎”之声,刮起了诗经里魏国民歌的《伐檀》古风。
伐竹之声犹如古磬,让一个村庄显得更加悠远雅澹。一根根竹子被手扶拖拉机“突突突”地搬运到村里,一年农闲,一门古老的手艺逐渐活泛开来。
二
竹原为草本植物,却有木本之节,之坚,之韧,植于庭院之中、家居之侧,为人增绿补翠平添风雅。
那些外表光滑、颀长挺拔、竹节均匀、色泽一致的修竹,会被选作传统工艺的原材料。有经冬历霜不畏寒风冷雨者,会被精心修制成为乐器,比如用于抒发情志的笙、箫或笛子。一根置于唇边的横笛,会凭空奏出灵动脱俗的旋律,让人抛却烦恼顿生清新欢快之气;一支倾欹身子、俯向地面的洞箫,则构成对人世风尘的抚慰,和对地心深情的叩问。
这些丝竹之音将竹子引向音乐艺术的范畴,指向虚无心像,对应于客观现实中看不见的图景,属于无用之用,也许更接近世界与人的本质之真。
当然,竹也会引你走向存在之真实,触摸到生活的温度、肌理与色泽。
那是竹中的茁壮粗大者。一经巧匠之心之手,化身为生活中的器皿和家具,坚韧、结实、耐用,以更为低卑的身姿与亲和的仪态靠近、跨入了农家的门槛。
朴素而谦卑,温润而平凡,竹器细雨无声般融入了东阳人的平常日子。一些编织技术要求稍低但又非常方便实用的竹制品,撮箕、筲箕、竹篓、背篼、竹筢、斗篮……一件件粗鄙又庸常的器具却妥贴受用,并作为常用工具与人形影不离。它们或低到尘埃里,或高到伸手处,立体地构建了农人富有意趣和生气的日子。一个挂在锅灶墙壁上的笊篱有蛛网状孔隙,可漉水沥干食物。小时候的晚餐多呷薄粥,食之犹饥。借由笊篱,每餐我抢食了比家人更多的“饭粒”。母亲手握铜勺从翻腾的白粥中舀出一勺,盛到一旁的笊篱中,约摸半个时辰汤水就沥得差不多了——我闻到了清新的米饭香,一碗白花花的干米饭成了那个年代特有的“恩宠”。
夏秋季节用于装载粮食的方篮也是东阳农家常见的竹器。方底圆口,篮身及底部以粗竹片作框架,再用细竹丝经疏纬密地穿插编织,最后收口于筐缘。它们粗中有细、轻巧而结实;它们等待盛装五谷的过程俨然是个隆重仪式,仿佛是伺候“新娘”上轿。但更准确地说,应是迎“新娘”上车——一辆木制的手推车静候一旁,一筐筐粮食被两个人左右抬着,挪到了车子上。一辆车放足五只小方篮就可启程了,向着家和仓禀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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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阳竹编既是庸俗的器皿,又是高贵的礼器。一方面轻车简从随乡入俗,有时又插戟为门顿显尊贵。祭祖或拜神时,方整的八仙桌上,一个刷着红漆、摆着供品的元宝篮神圣肃穆,令人恭敬有加。这是一种东阳民间常见的传统竹器,因其提手呈三弯式使篮子整体造型酷似一只元宝而得名。除了篮身运用了精细繁复的竹编技艺,提手上的图案还运用了漆雕艺术——即在漆胎上施雕,那是一场更为持久、更需耐心的雕刻技艺。在手柄及底座的弯折处则镶以造型别致的青铜作为连接器件——竹编、漆雕和铜艺,多方手艺使得整个元宝篮看上去既结实耐用又高雅大方。
它在哪儿一放,那儿就是一场庄重仪式的肇始。
三
东阳竹编的历史可追溯到殷商时代。在宋代,东阳以竹编的龙灯、花灯和走马灯齐闹元宵而蜚声;明清时期又因精致的细篾器被选作贡品而闻名于世;至清末民初达到全盛。到现今,东阳竹编的编织技法有150余种,以立体编织为主,结合平面编织技艺,衍生出器皿、家具、陈设与装饰品等25大类产品3000多个花色品种。
一件竹编器具的诞生,有着异常复杂而精细的流程:设计、取材、卷节、剖竹、开间、劈篾、拉丝、刮篾、编织、着色和油漆、防蛀与防霉,最后装配成品。其间因用到了篾刀、刮刀等锐利刀具,加上竹篾本身亦如尖刺,手指在刀锋刺丛中纠缠,难免“失手”。故此,剖竹时须悉知竹子纹路,顺着竹纹而走就游刃有余如庖丁解牛。若稍不注意,刀片与竹丝会瞬间划破皮肉,成为伤人之剑。这是一种伴随流血与留疤的工艺活,伤及手指痛至连心;是否所有精细的手工艺都要用自残为代价,来换取成品的完美和技艺的臻进;需要以疼痛和疤痕为印迹,记录一个个乡间工艺师艰辛的成长历程?
——被伤者无一退却,好了伤疤,他们继续编织。
竹木成双。在东阳的工艺史中,虽言“男事木雕,女从编织”,而其实每种技艺都不乏男女从业者。它们犹如并蒂之莲,齐生共长,成为中国汉文化体系中的重要符码而不可或缺。时至今日,东阳竹编工艺更趋细致精美,艺人们可在一寸见方的面积内,用120余根细如发丝的篾条编图,其细致程度堪比刺绣,为当下的日常生活,“绣”出了一份不同流俗的艺术性。
小贴士:东阳竹编的历史可追溯到殷商时代,系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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