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立新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也许是由来已久的天人感应的效应吧,每当清明时节来临,纷纷春雨也会随之而来。乌云低沉,天空灰蒙,细雨菲菲,让人在这个伤感的时节更觉内心酸楚,思念绵长。

“林深时见鹿,海蓝时见鲸。”人说如果思念至极,梦里就能见到自己想念的人,对此我深以为然。也许是清明节临近的缘故吧,昨夜细雨打窗的梦中,我又见到了思念已久母亲。

清晨醒来,楞柯柯地倚坐在床头,心中怅然若失,梦中的情形,还像过电影一样,一遍遍在脑海里闪现。呆坐良久,潸然泪下。

梦里,我仿佛又回到了儿时,熟悉的小村庄,熟悉的小院落。放学回家,兴冲冲推开虚掩的院门,高声喊着:娘、娘,我放学了。然而,一连喊过几声后,却听不到母亲应声。连忙冲进屋里,可寻遍了三间土坯房,也没看到母亲的身影。这才恍惚记起,母亲说过,她要出趟远门,很久才能回来。

放下书包,一个人呆坐在门槛上,望着空落落的院子发愣。这时,院门口忽然传来一阵熟悉脚步声,定睛一看,赫然是母亲转过西屋的房角走进院子。我大喜过望,三步并作两步扑进娘的怀里,带着哭声说道:“娘,我想你哩!”

这时的母亲面带微笑,双手捧起我挂满泪痕的小脸儿看了又看,然后,又用两只手的大拇指轻放在我的眼角处,一边慢慢地为我擦拭着泪痕,一边柔声说道:“娘也想你呀!”

听罢母亲的话,我破涕为笑,转身想要拉住她的手进屋,可一连拉了几次,也没拉到,急忙转身看时,却见母亲已步履匆忙地向院门外走去。

我拼命地喊呀、追呀,想再和母亲说几句话,可她却像没听见一样,越走越远,越来越模糊,到底也没追上。

这时的我像个迷路的孩子,落寞、彷徨、悲伤、恐惧、无助,惊慌失措地大哭起来,直到在哭声中醒来才蓦然惊觉,原来,这又是南柯一梦。

清明时节忆长辈(清明时节忆母亲)(1)

父亲和母亲的金婚合影

记得海明威的《太阳照常升起》中有这样一句话:“在白天对什么都不动感情是极为容易的,但在夜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用这句话来形容母亲故去以后的我,再恰当不过的了。

母亲在世时,即使不能相伴左右,心也是安宁的,可自打母亲走后,这份安宁就再也不复存在。每当夜深人静,黑暗覆盖了世间所有的嘈杂、浮躁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母亲,以期在对母亲的回忆里,寻得片刻心灵的安宁。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屈指算来,母亲已经离开十个年头。十年来,始终觉得母亲还不曾离开,还一直活在身边。然而,每逢祭扫之时看到那堆黄土,又实实在在地告诉我,母亲的确已经不在了。此时,膝下的三尺黄土,已将我们阴阳两隔。

毕淑敏曾说:“每个孩子都相信来日方长,相信有衣锦还乡的那一天,可以从容尽孝,可惜人们都忘了,忘了时间的残酷,忘了人生的短暂,忘了生命本身有不堪一击的脆弱。”

正是母亲的猝然离世,让我忽然明白,原来以为的来日方长,一不小心就会变成后会无期,世上有太多东西是无法挽留的。

清明来临,让太多的思绪又停留在对母亲追忆的褶皱中,不能舒展,许多往事又涌上心头。

母亲生于上世纪三十年代末的一个革命家庭,她的两位叔叔(我的二姥爷、三姥爷)和一位姑父(我的姑姥爷)都先后参加了共产党领导的革命武装队伍。

一九四七年,蒋介石全面进攻解放区的策略失败后,又集中兵力重点进攻陕北和山东解放区,已经解放的平原县城,重新落入敌手。此时,前期曾遭到革命武装沉重打击的国民党顽固势力和土匪地主武装,配合国民党正规军,乘机对我解放区进行疯狂反扑。

一次战斗中,我的二姥爷、三姥爷和姑姥爷不幸被俘,英勇就义,为新中国的解放事业,献出了自己年轻而宝贵的生命(据母亲说,二姥爷牺牲时二十八岁、三姥爷二十四岁,后均被追认为革命烈士)。其后,老实本分的姥爷也惨遭还乡团杀害。为了活命,姥娘带着大姨、母亲、舅舅背井离乡、东躲西藏,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也许,正是这样一个特殊的艰苦成长环境,造就了母亲坚毅、刚强、果敢的性格。

解放后,因为是烈属的原因,母亲被政府保送到了区完小插班读书,十多岁才开始上学的她,硬是凭着一股不服输的精神,不但很快的赶上了学业,而且门门功课达到优良,顺利的升入平原第一高级中学,并担任了两年多的团支书。高中毕业后,母亲又以优秀的成绩考入了聊城体专,在那里度过了一年多愉快的学习生活。

现在想来,对于辛勤操劳了一辈子的母亲来说,这段学生时光,也许是她一生中最轻松、最美好的一段岁月了。

然而,好景不长。未等母亲完成学业,众所周知的三年自然灾害不期而至。当时在学校还暂时衣食无忧的母亲,为了不让命运多舛的姥娘和年纪尚小的舅舅被活活饿死(此时,大姨早已出嫁),不得不忍痛放弃了学业,变卖所有家产,东拼西凑了二十多块钱,带着姥娘和舅舅背井离乡去东北逃荒。

对于当时刚满二十岁母亲来说,这段日子的艰难是可想而知的。但是,苦难并没有把母亲吓到,凭着她的坚强、聪颖,很快在抚顺矿务局林业处,找到了一个相当不错的会计工作,并把姥姥和舅舅也妥当的安置下来,一家人总算逃脱了被饿死的命运。

清明时节忆长辈(清明时节忆母亲)(2)

在林业处工作的那两、三年里,待人热情而心地善良的母亲,曾无私的帮助过很多从山东老家附近逃荒去东北的老乡,热心的为他(她)们安排食宿、联系工作,整天跑前忙后、不辞辛苦。后来母亲对我说起这些事时,形容那时的家里,简直就成了劳务市场加招待所了。

话虽这么说,可她的脸上洋溢的却是一种由衷的自豪。当时的我还不能完全明白个中缘由,直到四十年多后的2000年,我随母亲去抚顺舅舅家探亲时,许多当年她曾帮助过的老乡都闻讯前来看望,说起当年的情景时,无不话语哽咽、老泪纵横,此中的深厚情谊由此可见一斑。

后来,母亲为了心中对父亲的那份挚爱,毅然放弃了条件优厚的工作,回到了父亲在农村的老家。那时,三年自然灾害刚刚结束,老家可谓是家徒四壁、一无所有。再加上母亲从小到大一直上学,根本就没有干过农活,针头线脑、锅碗瓢盆的家务活也是一窍不通,生活的艰辛又一次无情的考验着母亲。

面对贫穷与困苦,母亲所做的选择只有坚强和勤奋,凭着一双勤劳的双手和坚韧的性格,很快就把农活和家务活做的头头是道。

不久,轰轰烈烈的“四清”运动开始了,“根正苗红”又有文化的母亲,被当时的县委领导李海滨亲自批准火线入党,并随即担任了村党支部书记。谁知,这一干,竟是三十多年。直至一九九六年,母亲已年过花甲时,才由于身体原因才光荣退休。

熟悉农村的人都知道,农村基层工作可谓是千头万绪,夏收秋种、浇水施肥、提留公粮、农田水利、计划生育,邻里纠纷、宅基地等等等等,都牵扯着每个家庭的喜、怒、哀、乐。俗话说:“宁带千军,不带一民。”这一句话里,就可以充分说明农村工作的艰难。

但是,母亲硬是凭着自己的满腔热忱和做事公道、原则性强的工作作风,把村里的每项工作都做在了前头,为此,多次受到省、市(行署)、县、乡各级党委、政府的表彰。

母亲去世后,我在整理她的遗物时发现,光是各种奖状、荣誉证书摞在一起,就足足有两尺多高。这每一项荣誉的背后,无不包含着母亲辛勤的汗水和辛酸的泪水。

母亲一辈子拉扯了我们兄弟四人,大哥、二哥、我和小弟,都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在那个“一家人被一床,玉米饼子是主粮,鸡屁股里开银行”的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娘为了一大家子的生活,为了能把我们养育成人吃尽了苦,操碎了心。

在我们老家有句老话儿,叫做:“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不说别的,单单是为了让我们四个正在长身体的半大小子能吃得上饭、穿得上衣,冻不着饿不着,娘就不知付出了多少艰辛。

那些年里,父亲常年在几十里远的外乡教书,路途遥远,交通不便,一个月里难得能有几次回家的机会,因此,家里家外、大事小情全靠母亲一个人操持。她白天带领村民下地干活,回到家里操持家务,夜晚还要穿针引线缝缝补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大半儿都是在“一滴汗珠摔八瓣儿”的辛苦和“一分钱掰两半儿”的窘迫中渡过,此中艰难不言而喻!

记得是在1975年冬天,母亲犯了严重的心衰病,从一入冬就卧病不起。看着一病不起的母亲,全家人心急如焚,父亲跑遍了周围的十里八乡为母亲寻医问药,到家里看病的大夫来了一趟又一趟,换了一位又一位,中药西药也换了一回又一回,可母亲的病情却始终不见好转,一家人的心情也仿佛此时窗外的天气一样,降到了冰点。

恰在这时节,听闻一位在外行医多年,人送绰号“刘一手”的远房舅爷回家探亲,奶奶连忙打发父亲请来这位舅爷来家为母亲诊病。望着为母亲把脉的舅爷的脸色由平静渐渐转为凝重,一家人的心也慢慢提到了嗓子眼儿。沉思良久,舅爷缓缓说道:“先吃几副汤药试试吧,再不见好,我也无能为力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在服过舅爷开出的几副汤药之后,母亲的病情竟然奇迹般的好转,年关到来前终于可以下地儿活动了。

后来,母亲和我们叨念起此事的时候常说:“多亏你们的“刘一手”舅爷救了我一命!把我这已经一脚踏上鬼门关的人生生拉了回来,如果那个时候娘真的走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俺这几个还不成人的孩子呀。”每每听娘说起这话,我都会眼含热泪,不为别的,只为母亲在那个命悬一线的时刻,对我们的深深挂念。我知道,能让娘起死回生的,不单是舅爷妙手回春的医术,更是她心中对我们的牵挂与不舍!母爱的博大与无私,由此可见一斑。

清明时节忆长辈(清明时节忆母亲)(3)

记得母亲去世前的那年冬天,刚进腊月门儿她就病倒了。住院、检查、化验、输液,一连串的治疗下来已经快到小年儿了。因为工作太忙,白天抽不开身,只能每天晚上去医院陪床。想来真是惭愧,平日里忙于工作的我,竟是因此才多了些与母亲相伴的时间。

期间的一个晚上,刚刚和衣在陪床椅上睡下,母亲就喊我起来扶她小解。睡眼朦胧地搀扶她小解回来,母亲斜靠在床头,看着两眼通红、面容憔悴的我,有些歉疚地说道:娘这一病,让俺的三儿也跟着受累了。听罢此言,又眼望着气喘吁吁脸色苍白的母亲,我不觉鼻子一酸,连声说道:娘,看你这是说啥呢,你都为我们操一辈子心、受一辈子累了,儿子受这点累又算得了啥呢?

母亲就是这样,为儿女们操劳一辈子都不觉得累,而我们的一点点回报,她却都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眼见春节临近,病情稍有好转的母亲就闹着非要出院,看她态度坚决的样子,也只好依了她。其实,我们心里都明白,那是母亲怕我们这些孩子们过年不得安生,才执意如此的。那时的我,怎么也没有意识到,这竟然是母亲陪我们过的最后一个春节。

春节过后,母亲的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就连去卫生间也要有人搀扶才行,起初是轻轻的扶,后来渐渐地需要用力架着才行。看着母亲举步维艰的样子,我的心也慢慢地沉重起来。

为了方便照顾母亲,我搬来与父母一起吃住。一天吃罢晚饭,给母亲按摩过双腿之后,我又端来热水准备给她泡脚,虽说原来也曾给母亲打过洗脚水,但亲自为她洗脚,这还是第一次。当为母亲脱下袜子,把双脚缓缓地放进洗脚盆时,我的眼睛不由得湿润了,这是一双什么样的脚呀?由于行动不便,母亲的双脚已经有些浮肿,轻轻一按就一个坑,饶是如此也没有掩盖住脚背上那一条条蚯蚓一样蜿蜒起伏的青筋。两脚内侧大脚趾的后端,那两个大大的脚孤拐更是刺眼的向外突出着。

而当我的手搓到母亲脚底时,心里猛然一痛,眼泪抑制不住的流了下来。母亲的脚底长着一层厚厚的老茧,虽然此时已经在热水里浸泡了许久,可那层老茧依然粗糙扎手。面对母亲这一双脚面青筋暴露、脚底长满老茧、脚趾已经变形的脚,我不知走过七十多年沧桑岁月的母亲,曾经历过多少艰辛。但我知道,这双脚不仅承载着母亲的身体,还承载过一家人的温饱、幸福和快乐。

许是母亲此时察觉到了我的异样吧,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我伏在她膝前的头,另一只手想替我擦拭腮边不小心流下的眼泪。见此,我连忙收住心神,借回头拿擦脚巾的当儿,赶紧偷偷把不争气的泪水擦掉。再回头时,见母亲仍在用温暖的眼神凝视着我,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能深切体会到母亲心里的那份幸福、慈祥和深深地爱。

母亲走了,带着深深地不舍永远离开了我们。而今,回想起来,母亲病重时陪在她身边的那些日子,也成了我余生里最难忘、最值得怀念的一段时光。

清明时节忆长辈(清明时节忆母亲)(4)

老舍先生说:“人,即使活到八九十岁,有母亲便可以多少还有点孩子气。失了慈母便像花插在瓶子里,虽然还有色有香,却失去了根。”母亲的离世,让我品到了没了根的花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母亲走了,剪断了我灵魂与情感的脐带,自此再也没有了孩子气的理由,一下就长大了、变老了。总感觉余生里的生命就像没有上满发条的钟摆,在心里不安的摇荡,不知那一秒便会停摆。

有人总结,所谓人生遗憾,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少年时无缘无故的分别,青春里不得不放下的感情,成年后无时无刻的失去。我觉得,在所有的遗憾里,成年后的失去,特别是亲人的失去,才是最难以让人接受的。因为,这是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失去的亲人,需要你要用一生来忘记。亲人的失去,简直不能算是失去,而是剥夺,一种世界上最残忍地剥夺。

梨花年年放,今又到清明。时光如水,万物依旧,而疼爱牵挂我的您却已化作了我的无限追思,怎不让人伤怀。这是世上最深的一种痛。

清明雨落,思念绵绵。惟有怀揣对母亲的追思好好活着,才不负母亲的谆谆教诲。

愿天国的母亲安详!

作者简介:左岸,原名刘立新,山东德州人。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德州市作家协会会员,《音乐疗愈》签约作家,德州文化传媒平台编辑。作品散见于《中国建材报》、《中国诗歌网》、《新华书目报》、《昌平文艺》、《海淀文艺》、《稻香湖》、《百花山》、《德州日报》、《德州晚报》、《音乐疗愈》、《音乐时光》等报刊杂志或网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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