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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进宫那年,我十二岁,距今已二十五年。
“臣妾给太后请安。”
底下那位低头行礼,打扮华丽的女人,是容贵人,皇帝最近新宠爱的妃子。
她那高八度的嗓音,以及涂满艳红寇丹的十指,给人的感觉过于张扬,我不大喜她,故没有唤醒倚在太妃椅上打瞌睡的太后,借机让她多跪一会。
我在太后身边已伺候了三十年,她还是宰相千金时,我就在她身边伺候着。
近半生过去,她待我亲近,宫中众人也因此忌惮我几分。
容贵人自然不例外。
只能闷着一口气在底下跪着。
半响,太后眼皮动了动,我适时奉上一杯温度刚好的参茶,不徐不急禀告道:“太后娘娘,容贵人来了。”
“哦?”太后眼皮轻抬,眼底还带着几分困意,戴了长长黄金累丝嵌珠石指甲套的手指轻抵额头,“何时来的?”
“回太后,已来了半炷香时间,奴婢见太后好不容易才歇下,不敢惊扰了太后。”
太后搭上我的手背,轻轻拍了拍,脸上浮起了淡淡笑意,“还是霓蓝心细。”
我扶着她走下台阶,来到容贵人跟前,黄金指甲套顺着容贵人姣好的面部轮廓轻抚至她的下巴,轻轻勾起,冰冷的触感激得容贵人打了一个寒颤。
太后眼睛眯缝,悠悠打量了一会儿,“真是个美人儿,难怪这般惹人怜爱。”
又轻轻抬手,搭在容贵人手臂处,慈祥地将她扶起,“跪着作甚,起来吧。”
“谢太后。”
蠢钝如容贵人,竟将太后的话当成了真心夸赞,眉梢处的喜悦之意涌现。
我瞅了她一眼,只觉可笑。
太后旋身,缓步走回座上,兰花指拿起那杯参茶,浅嘬一口,似是家常闲话般随意开口,“哀家听闻皇帝近来盛宠容贵人,此乃容贵人的福气。”
她喝茶的动作顿了顿,我将茶杯接过,退至一旁伺候。
“可皇帝恩泽,不是一人能独占的,容贵人是个聪慧之人,此等浅显道理,无须哀家多言罢?”
容贵人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双手撑地不住磕头,“妾身明白,妾身明白!”
“明白就好,哀家乏了,下去吧。”太后恢复了那副疲乏的模样,半倚在太妃椅上,手指抵着太阳穴,只是脸色多了一抹看不懂的微笑。
容贵人磕头谢恩,赶忙退下。
可刚走到门口处,撞见了一个人影。
两人目光交错,容贵人脸色一青一白,神色比方才还要慌张,连连行礼后,头也不敢回地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太后瞧见来人,眼底的倦意一扫而空,起身下去拉起对方的手,打心底笑了出来,“阳儿来了,怎么没人通传一声,好让姑母提前备上阳儿爱吃的糕点!”
“阳儿今日入宫面圣,想起姑母近日胃口不好,便带了些开胃小吃过来。阳儿知晓姑母爱在这个时候小憩,便让下人莫要扰了姑母休息。”
少年穿了一袭紫衣,金丝勾勒出奢华纹路,一把黑金折扇在手上悠悠转着,扇面题了“富贵闲人”四个鎏金大字,衬得他桀骜不驯又矜贵无双。
“好好好,阳儿最有姑母心,快坐下与姑母一同尝尝。”太后眉开眼笑,朝我抬手,“霓蓝,看茶。”
“诺。”我应声下去。
我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这种看茶的粗使活本无须我动手,吩咐一句下去便可,唯独此人不同。
他是太后最疼爱的故友之子,太后允他唤自己一声姑母,特意让皇帝破例封他侯爵之位,他是朝廷中唯一一位有名无权的小侯爷——温阳。
温阳自小惯了炊金馔玉,口味挑剔得很,就连一杯茶也要求极高,在这长乐宫中唯我一人沏的茶,能让他满意。
2
我端着茶具进去时,两人正闲话家常,小侯爷不知说了什么,逗得太后笑声不止。
我微微福身行礼,走至小侯爷跪坐下来,开始泡茶。
小侯爷有个怪癖,爱看着我在他身旁现沏,茶色清淡,茶味蕴浓,半点含糊不得。
但我知道,这不过是一个借口。
他的身子微微侧了侧,虽然面上依旧与太后谈笑,但是底下,他那大掌早已探进我的里衣,隔着薄衫在我腰间游走。
我咬牙保持着面无波澜。
可他显然不想就此消停,对我蹙了眉,口吻极其关切对我道:“霓蓝姑姑可是哪里不适,怎么脸这般红?”
他说这话时,冲我玩味的笑着。
我咬牙胡诌了一个理由,“暑天太闷,奴婢怕热。”
又谎称脑袋有些昏沉,向太后请退。
太后没有生疑,只当我真的身体不适,允了我下去歇息。
我转身之际时,狠狠瞪了温阳一眼,而他,依旧支着下巴,朝我笑得没皮没脸。
回到房间后,我灌下一杯又一杯冰茶,脸上的滚烫才慢慢散了,可是——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来。
我没好气瞪了来人一眼,“你怎么来了?”
来人从身后把我抱住,脑袋埋在我项窝间,撒娇地蹭了蹭,“我惹得姑姑身体不适,自然得亲自前来探望。”
是了,我说过宫中众人皆忌惮我几分,却有一人从不把我放在眼里。
那人不是皇帝,不是太后,是眼前这个放浪形骸的小侯爷。
温阳第一次夜里摸进我房间时,我问他为何是我?
他说姑姑生得娇俏,风韵犹存,阳儿实属心动得很。
我自然不信他的鬼话,却还是倒在他的怀里,与他拥吻。
但也仅仅,只是拥吻。
可如今的他,已然二十,虽我仍是年长他十五年,但禁不住他胸脯雄壮,以及……
我咽了咽口水,真是让人难以不心动。
他眼眸发亮,笑得轻狂,在我耳边哑声呢喃:“蓝儿,我们私奔好不好?”
3
私奔,吗?
我嗤笑一声,声音依旧柔出水来,却听不出任何波澜,“小侯爷又在胡闹了。”
他蹙了眉,“这么多年了,是胡闹还是真心,蓝儿难道还不清楚吗?”
清楚,正正因为这么多年了,我才清楚得很。
若是真心,又岂会这边与我欢愉,那头便与妃子在御花园苟且。
前夜里,我独自途经御花园,听见假山后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声音,我心里生了好奇,便轻手轻脚走了过去打探一二。
可入目,便是一男一女在隐秘处。
晚风适时吹熄了我手上灯笼,周遭暗了下来。
后宫女子大多寂寞,此等淫乱之事实属不少,我本欲离开,无意细看。
只是,容贵人纤细的手指攀上了他的胸膛,十指丹蔻红得夺目,让我很难装作看不见。
我转身,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嘲讽的笑。
我馋温阳的身子,他利用我打探长乐宫的消息,互惠互利,仅此而已。
他现下与谁苟且,与我何干?
无妨。
当真无妨。
但回到长乐宫时,我还是有意无意在太后耳边说起了容贵人,夸赞了她明艳夺目、婀娜多姿,让皇帝夜夜留宿,流连忘返。
果不然,太后入了耳,隔日便喊容贵人前来。我看着容贵人在底下跪着,红唇不着痕迹轻轻勾起,心中莫名的不爽得到一丝丝排遣。
我的人,岂是随便一个贵人便能碰,能摸的!
即便我一点也不爱他。
一点也不。
我将温阳推开,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小侯爷可知,与我私奔,乃死罪。”
“若能跟蓝儿双宿双栖,死又何惧。”他握着我的双手,目光灼灼,好像要把满腔深情融进我骨子里。
瞧,有人谎言说习惯了,除了能骗过旁人,一不小心还骗了自己。
我将手抽回,指尖滑过他的眉眼,“可是,奴婢不想死。”
他的大掌覆上我的手背,脸紧贴我的手心,眼眸低垂时,睫羽轻轻掠过我的指腹,使得我心底荡起一片涟漪。
“蓝儿不会死,没有人能让你死,绝对……”他温热的气息掠过我的手心,彷徨将我抱紧,吻上了我的红唇,将那句似尽未尽的话含进了嘴里。
明明说赴死的是他,说不会死的又是他,当真矛盾。
可我早习惯了他的变化无常,闭上眼睛,顺着他的吻,逐渐深入。
温阳就像一团火,而我就是那只飞蛾,我明知道靠近他会被灼烧,会死亡,可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可是,飞蛾真的爱那团火吗?
不的吧。
奋不顾身扑向光明,仅仅是飞蛾的本能而已。
一吻过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轻柔地放进我手心,里面是夕颜花的种子。
他曾说过我身上的香味独特、好闻。
我那时候告诉过他,那是夕颜花的香气,也是我最爱的一种花。
他记住了。
他总能记住一些我随口一提的小细节。
他咬住我的耳朵,在我耳边哑声低语:终有一天,我会光明正大地给蓝儿种满一院子的花。
我笑了。
尽管知道这是谎言,尽管知道我们之间只是朝夕露水之情,我还是笑了。
4
我没想到,那日的温存,是温阳离京前,与他的最后一次见面。
自温老将军战死后,北疆小国便一直蠢蠢欲动,近年来更是猖狂,不下一次冒犯我国边境,皇帝屡次派兵镇压,却徒劳无功,每每谈及此事时,一众大臣能推则推。
偏偏温阳这傻瓜,硬要往上撞,入宫面圣,主动请缨领兵前往北疆。
皇帝虽不看好温阳,却又没有其他人选,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应允了。
温阳率兵离京那一天,我听见了不少颠唇簸舌,皆是说温家小侯爷娇生惯养,不学无术,怕是此趟一次不复返了。
我装聋作哑,本想着就这么走开,免得被这些口舌之争惹了一身麻烦。
可回过神时,我已走了过去,对着众人道:“温小侯爷深受皇帝、太后喜爱,临危受命前往边疆镇压乱贼,尔等却背后非议,说一嘴子长他人志气的丧气话,安的是什么心?!”
我特意搬出太后名衔,有把话说得严重,众人一听吓出一身冷汗,哆嗦着解释。
碍于身份,我不好再计较,警告了两句便离开了。
这些年来温阳皆是一个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形象,众人看低乃人之常情,可我心里清楚,温阳绝无旁人眼中那般不堪。
光是他那壮实的身躯,不时多了几道的伤痕,手心处的薄茧,我便知道,他一直在暗地里刻苦练武。
此次北疆战役是他扬名立万的大好机会,故无人能阻止他,包括太后,包括我。
温阳离开后,太后隔三岔五便让我去圣上那边打探温阳的消息,但大多时候皆没有消息。
转眼间,秋日已至。
我扶着太后出了院子散步,瑟瑟秋风吹来满园桂花香,一地落叶混着落花,太后叹了一气,“哀家只想他当个富贵闲人,一生平安,不负故人所托。”
太后与温老将军,相识于微时,两人本情投意合,我曾一度以为他们会执手一生,却怎么也没想到,最后两人不仅君臣有别,还阴阳相隔。
我瞧着天气微凉,将手上的厚衣披到太后身上,道了一句,“他定能凯旋归来。”
太后缓缓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
5
后宫的日子本如往场一般,并无太大波澜,直到那日,我在回去长乐宫的路上,莫名被许美人拦了去路。
许美人是皇帝新宠的妃子,为人善妒、嚣张跋扈,后宫大多数比她位分比她低的妃子都受过她的欺负。
这本与我无关,可对方却得了大病,找茬找到我这里来了,说我故意破坏了她悉心种植的牡丹花。
可我明明看着她身边的丫鬟当着我的脸,把花扔到我的脚边。
明晃晃的污蔑,连修饰一下都不愿意。
她让宫婢将我架了上前,说什么让我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只不过是一个贱婢,野鸡就是野鸡,怎么也不可能变成凤凰!
我不言,只是冷冷看着她。
许美人愠怒,扬手就要掌掴我。
对于这种毫无脑子,只会虚张声势的人,我连与她费舍半句都觉得烦心。
可是,那巴掌迟迟未落下。
因为中途被人拦截了。
容贵人扼住了许美人的手腕,笑意盈盈,却毫不退让,“哟,妹妹这是在做什么?不过进宫一个月不到,便连太后都敢开罪了?”
“你、你说什么!我不过是要教训一个贱婢……”
新人就是新人,轻而易举便被唬住了,许美人脸色明显一白,想要反驳些什么,却被容贵人强行打断。
“啧啧啧,妹妹该不会不知道吧,宫里谁人不知霓蓝姑姑是谁?虽说是宫女,太后却待她如至亲,若妹妹真的要为一朵花开罪太后,姐姐也无话可说。”
容贵人冷不丁松了手,许美人没有注意,身形不稳踉跄了几步,幸得身后的宫女及时扶住,才不至于太狼狈。
那宫女在她耳旁嘀咕了几句,但声音太大,我一字不漏全入了耳。
“娘娘,如果容贵人说的是真的,太后的人我们可开罪不得,要不先走吧?”
许美人气得直跺脚,却只能恶狠狠瞪了宫女一眼,冲我嚷了句:“算你好运!”
便走了。
面对这发生了又好像没有发生的宫斗,我既无语,又无奈。
就这样?!
开场不严谨,结束很仓促,就那么被唬几句就落荒而逃了,好歹也要尊重一下当事人,派人去打听一下容贵人所说的是否属实才跑,不行吗?
我摇头叹气,来不及细细吐槽,却被容贵人那高八度的声音拉回注意力。
“霓蓝姑姑也来御花园赏花的?真真好闲情雅致。”
我缓缓看向容贵人,福身行礼,却不欲与她攀谈。
“不知容贵人为何要帮奴婢?”我与容贵人根本没有什么交情,甚至可以说是关系也不怎样,按理说,她应该袖手旁观,更甚者应该落井下石。
容贵人打量着我,那眼神很奇怪,似乎在看着一个谜团。
她小声嘀咕着,“你瞧着真不像一个年近四十的老妪,跟后宫三千佳丽比,有过之而无不及,难怪许美人会嫉妒,也难怪温小侯爷甘愿为你做那么多……”
温小侯爷?温阳!
“与温阳何干?!”我凛目盯着她。
许是太久没听到温阳的消息,单单一个名字就让我失了态。
容贵人一愣,扬手将宫女遣退,继而以纱巾掩面,笑得咯咯声,“温小侯爷没有跟姑姑说过?”
温阳与容贵人……
我脑海里只能想到那天夜里,御花园,假山暗处,两人拉扯,心中不禁愤愤。
容贵人打量着我,像是想到了什么,一双狐媚的桃花眼悠转,“本宫本不应插上一嘴,可是吧,我与小侯爷也算是旧识,不欲眼睁睁瞧着他命都豁出去,却落得个遭人误会的下场。”
“我爹曾是温大将军的麾下将士,我与他在年少时便认识,可姑姑莫要误会,我们并非什么青梅竹马,只是有过片面之缘罢了。若不是那夜在御花园里遇见了他,我大抵也忘了这个人。更是没想到他如今长得这般的好,那身材可是一顶一的绝,我当时忍不住偷摸了几把,手感好得很……”
容贵人捏起手帕掩面,笑得花枝乱颤。
我心里不禁生起那个想将她那双好看的手折断的念头,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轻咳两声,说回了重点。
“他是来找我打听北疆战事的,可后宫之人怎能干涉朝政,况且他只是一个无权的小侯爷,我起初是不答应的,可他说,北疆战事一天不平,我爹就随时会被派往战场,可不是每一次都有命活着回来。我权衡再三,便应承了他。
我问他为何要打探北疆的事,毕竟要是他想干坏事,我绝不能同流合污对不对?他只是说,他需要很大的功绩。我当时想谁不爱权势,这小侯爷也不例外。直到那天我在长乐宫看见他瞧向你的眼神,我才了然他想要的大抵不是权贵。”
我愣在原地,脑袋像是被炸开了一样,一时不能思考。
容贵人又道:“你大可放心,本宫无意拆穿你们,甚至希望你们能好好的。”
她那张扬的笑容消散,目光不知飘向何方,“毕竟,本宫真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能冲破这牢笼。”
话语刚落,她便走了。
此刻容贵人给我的感觉,与那日在长乐宫的天真彷徨浑然不同,我不禁嗤笑一声,能在后宫中赢得圣上盛宠,还安然无事者,岂会是个愚钝之人。
我捏紧腰间香囊,里面装着的是他给我的夕颜花种子,思绪愈发凌乱。
温阳啊温阳,从前我以为你我之间,不过是各取所需。
时至今日,我竟开始弄不清了。
6
当京城下了第一场雪时,温阳回来了。
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伍,他骑在高头大马上,那般意气风发,火红的披风在雪中扬起,夺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成功了,皇帝设了一天一夜的流水宴迎接他,他再也不是那个要依附别人存活的小侯爷。
我踩在那厚厚的雪地上,回了房间。
夜里,他还是摸黑进了我的房,掀开被子将我拥进怀里。
我颤了颤,睁开双眸。
他在我耳边轻语,“把你吵醒了吗?”
“小侯爷可是今夜宴席的主角,怎的有空来这边?”
“我想蓝儿,这些日子里,想得肝肠寸断。”他声音低沉,好听得很,身上的寒气与酒气交加,竟让我心中生起一股莫名的舒适。
“既然醒了,蓝儿可能与我说会话?”
我轻轻点了头。
他拢了拢被子,让我不要着凉,那还带寒意的指尖却滑过我的腰,激得我打了一个寒颤。
我瞪了他一眼。
这是他的一个坏习惯,他说爱看我在他面前露出与平时不同的样子。
“十五岁那年,我爹战死沙场,太后怜悯我孤苦无依将我接入宫中。大抵我不惯这深宫生活,染了风寒,高热不退,你捧着暖汤喂我喝下,在我床前受了三天三夜,见我醒来激动得哭着将我拥进怀里,嘴里一直说着好了好了,终于好了。
宫中众人碍于我侯爷身份,面上与我客气,背地里却耻笑我是一个纨绔子弟,无所事事,不学无术。太后待我好,只是念及也阿爹的情谊,在她晃神时,曾握住我的手,喊我沧海,可那明明是阿爹的名字。
唯独你,也只有你,待我好只因我是我,不是小侯爷,更不是温沧海,只是温阳。
你可知,从那时候起我便爱上了你。可你是太后的贴身大宫女,我是乳臭未干的小侯爷,我们的结合有违宫规,有违伦理,我不敢向你诉说衷情。直到那年,我看见你在深夜里,一人在大雪纷飞中落泪,我便控制不住自己上前,将你拥进怀里。
这些年里,我无时无刻不想变得强大,可以保护你,可以将你明媒正娶,让你当我唯一的妻。”
听了他这番言语,倘若说我心底依旧毫无波澜,那定是骗人的。
我承认,我心动了。
我沉沉凝着他,与他说,“好。”
他的双眸瞬间亮了,即便烛火熄灭,我依旧看见他眼中跳跃的光芒,他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一遍又一遍向我确定。
我笑着,把脸埋进他的胸膛,重复了一遍,“好,我愿意当你的妻……”
话还没说完,他勾起我的下巴,咬了我的唇,吞噬了我所有话语。
温阳来长乐宫找我的次数频繁了许多,有时候以探望太后为由,有时候偷偷摸进我的房里。
他对我的情意,愈发不收敛。
“蓝儿,我去向圣上,向太后请旨,将你许给我,好不好?”
我坐在他的大腿上,玉臂圈了他的脖子,柔声道:“自然好的。”
他一把将我抱起,开心得转圈,闹腾了好一会儿将我放下后,又俯身与我拥吻,久久不能自拔。
后来,事情向着我们期待的方向发展着。
圣上允了温阳的请求,将我们的婚期就定在了月末。
温阳轻抚我的脸庞,与我说:“蓝儿,我总觉得如今好不真切。”
我一次又一次抚慰他,跟他我很快便是你的妻子,你温阳的妻子。
他便笑得如同一个孩子,明亮的眼眸里只有我一人的身影。
侯爷出征归来,一身战功讨赏赐,求旨娶一快40岁宫女做妻子
7
京城的雪下了好久,铺了厚厚的一层,一脚踩下去,连提步都显得艰难。
我打了一把红色油纸伞,朝御花园走去。
凉亭里,太后捧着汤婆子坐在那里,瞧我走近,微微抬了眼皮。
“你来了。”
她的尾音拖得很长,如同漫天沉闷的大雪。
“奴婢参见太后。”我福身行礼。
“过来吧。”她朝我招手,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
我走了过去,为太后添了一盏热茶。
“霓蓝你瞧,这雪景多美啊。”她伸手接了一片雪花,瞧着雪花在指尖融化,“可惜,美丽的事物都是稍纵即逝的,雪花如此,情爱亦是,霓蓝可明白?”
“霓蓝明白。”我后退一步,跪了下去,“可霓蓝执意。”
哐一声,杯盏朝我砸来,在我身侧碎了一地,滚烫的茶水溅起,溅到我的手背上,红了一片。
“霓蓝,你明知温阳是哀家珍视之人,可你偏要去招惹他,你可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霓蓝没忘。”我又怎么会忘。
“你可要想清楚,离开哀家你甚至活不到嫁给他的那日。”
我双手撑地,重重磕头,“求太后成全。”
“好,好得很啊!”太后长笑,居高临下瞧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恢复了往日那副高贵的样子。
“哀家知道你一向喜欢雪景,今儿个难得来了,就在这里跪一会,好好欣赏一番罢。”
“谢太后娘娘。”我垂眸,磕头谢恩。
看着太后远去是身影,我内心比那结了冰了湖面还要平静,拂不起一丝波澜。
太后待我好,但在这波谲云诡的深宫里,没有任何一种好,是不夹杂其他东西的。我只是她的一枚棋子,必须按照她所安排的方式走,我必须要听话。
在宫里呆久了,便会知道,只要你不听话,就会遭殃。
这个道理,我十五年前便懂。
那时候,先帝还在世,太后还是皇后。
可先帝突然将我抱在怀里,说要立我为嫔。
他是天子,莫说立我为嫔,即便要取我性命,我也只能双手奉上。
可我,违抗了他。
我清楚自己长得有多美,明眸皓齿,连走起路来也脚下生花,纵然后宫佳丽三千,也无人能及。
而我敢违抗他,是知道他不舍得伤我。
这种不舍,我从他看我的眼神中,便读懂了。
果不其然,他虽然生气,可还是没有责罚我。
他不时来凤仪宫,看似与皇后恩爱有加,相敬如宾,可目光时常飘落在我的身上。
这些事情,皇后又怎会看不出来。
她把我唤进房间里,声音不温不热,“有些人和事,是你不能肖想的。”
“奴婢只想侍候娘娘,旁的不敢肖想,亦不会肖想。”我跪在她脚边,低着头。
“吃了吧。”
她把一颗红色药丸扔到我跟前,我拾起,吞了下去。
我自然知道那是何物,一种剧毒,必须一个月吃一次解药,否则,毒发而亡。
这是用来控制人的极好之物。
我的身子如同被万跟银针刺入,骨头仿佛根根断裂……我呼喊着,可回应我的只有无尽黑暗。
在疼痛中,我晕了过去。
醒来时,我躺在了床上,由一名小宫女照看着。
其实,除了红色药丸后,还有一颗绿色药丸,一并吃下便无须受这折磨。
可她没有给我,她是要惩罚我,要我记住这蚀骨之痛,要我听话。
8
我也以为,我会一直听她的话,永远当她的棋子。
可是,温阳出现了。
他如名字一般,像一束阳光。
我便想要靠近看看。
所以,我去找了圣上,以先帝之名,逼圣上答应温阳的请求。
先帝曾赠我一枚随身玉佩,上好和田玉,雕刻龙纹。
他曾说,朕百年之后,希望此玉能护你周全。
圣上是知晓此事的,故在我拿出那枚玉佩时,他纵然不愿,纵然觉得我们违反宫规,丢了皇宫颜面,也只能答应。
他说:“霓蓝,你可要想清楚,朕愿意放过你们,不代表其他人会接纳你们。”
“霓蓝已想清楚。”
我走出大殿时,那晚的风雪与今晚一般大,可是,我并不觉得寒冷。
即便白雪覆满了我的发丝,落了我一身……
后来,我染了风寒,太后允我在房间好好修养。
温阳几乎日日来看我,看着我喝下一大碗苦药,再喂我一颗蜜饯。我与他说无碍,不过是晚上没有掩牢实窗户,让那冷风灌了进来罢了。
他说怎么那么大个人了,还跟小孩子一般不会照顾自己。
我在他怀里撒娇,这不是有你照顾吗?你照顾我一辈子好了。
他笑着,说求之不得。
他说真希望婚期快点到来。
婚期倒数第十五天。
我风寒已经痊愈,大多数时候是在房间里绣嫁衣。
温阳说要给我找全京城最好的裁缝做最美的嫁衣,我拒绝了。
不知怎的,我总想为自己亲手缝制一件。
婚期倒数第十天。
温阳又来看我了,我与他说过无需来得那么频,可他总是不听。
婚期倒数第五天。
我在房间晕倒了,温阳得知后赶了过来,在我床前守了好久。我醒来后觉得胸口处闷闷的,隐隐作痛。
温阳问我发生了什么事,着急唤太医。
我阻止了他,笑着跟他这几天夜里在绣嫁衣,大抵是睡眠不足罢了。
他把我拥进怀里,心疼地说若是太赶,就把婚期推迟。
我摇着头说不可,说没事。
婚期倒数第三天。
我的四肢开始无力,连拿绣花针都颤颤发抖。
婚期倒数第二天。
嫁衣终于坐好了,我小心翼翼地用红绸布包裹放好。
婚期倒数最后一天……
9
我说想去城外看日出,温阳答应了我。
大家都说,按照规矩新郎和新娘婚前是不能见面的,可我和温阳,皆是不守规矩之人。
我与温阳坐在马车外,他本来想让我进马车里面坐的,可是我想看外头的风景,他拿我没办法,便依了我。
他用披风将我将我裹得紧紧的,揽着我的肩,问我冷不冷?
不冷,他的怀里这么暖,我又怎么会冷。
我絮絮地跟他说了很多话。
我说,郊外真好,没有围墙,只有树木与蓝天。
他就说,倘若我喜欢,等成亲之后,就在郊外置办宅子,与我搬到郊外住。
我说,等春暖花开的时候,你要遵守承诺,为我种下一院子的夕颜花。
他说,现在就要种上,春天来了,花便开了。
我还说,我比你年长,定会先离你而去,你不要太难过,要找一个温婉的女子,陪你度过余生。
他便不悦了,说我在胡话。
可是,我说的明明就是事实啊。
许是太久没有外出,我有些疲乏。
我看着前方,问还有多久才到?我有些累了,想睡一会,就一会……
他说,累了就歇会吧,等你醒来的时候,就到了。
到了……
10
婚期倒数最后一天,也是我毒发之日。
我在温阳的怀里睡着了,再也没有醒来过。
11
小侯爷温阳和大宫女霓蓝的婚事取消了,两人更是像人间蒸发似的,再也没有出现过。
太后下令不得再提及两人,可各种谣言还是在暗地里传了开来——
有人说,他们都死了,在那大雪纷飞中殉情了。
也有人说,他们隐姓埋名,过上了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
还有人说,霓蓝重病离世,温小侯爷终生不娶。
……
转眼间十五年过去了,关于他们的故事,还未得知结局,便已经被人淡忘。
京城郊外,天空未亮时,一个妙龄小姑娘提着裙子走过了长长的山路,爬上了一个小山坡。
放眼望去时,只见朦胧月色之下,一大片盛开的夕颜花海里,站立着一个中年男子,他的华衣褪色,两鬓生出点点花白。
咋看之下,让人觉得孤独且悲凉。
“先生,您也是来赏花的吗?”小姑娘不自主唤了一声。
那人偏头,看清了小姑娘的容颜时,满眼错愕,微启的嘴唇颤抖着,许久才发出声音来,“是、是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她莫名熟悉,不禁想与对方多聊几句,“先生爱这夕颜花?”
“嗯,这是我妻子最爱的花。”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像是悲伤,又像是喜悦。
“相比夕颜花,我更爱朝颜。”
“朝颜?”
“嗯,夕颜日出而败,朝颜却日出而开,爹爹说我刚好是日出之时出生的,与这朝颜花一样。”
男子双眼蒙上了雾气,指尖不住地颤抖着……
小姑娘微仰着头,白皙的手指指了过去,“先生你瞧。”
天空破晓,一大片晨光洒了下来照亮了大地,盈盈露珠透出点点光芒,而在那一大片夕颜花凋谢之际,有一种与之相似的花朵悄悄绽放开来,恍惚之间,已开满山坡,毫不张扬,却美得惊心动魄。
“花开了。”
(完)(原标题:《与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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