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有趣不是保护出来的,是激发出来的,要你主动去做点什么,要你去创造、生发和开拓,要用创造去覆盖腐蚀,而不是固守着它,僵直不动,期待它被消耗得少一点——你什么也不做,它就总是被消耗着的,最后你还感觉是外界总把你的有趣剥夺,让你成为无聊的人。
有趣需要你主动,但有趣也并不困难,不必艰难攀登。如果你真的是个有趣的人,也愿意有趣,只要在生活中处处有心就好了,不滞于物,不必刻意去做看起来有趣的事,拈花摘叶,皆可有趣。
这样的有心,其实是童心,是重新以孩子的眼光去看待世界——有趣需要你以童心真诚地对待生活,然后不厌其烦地拆解它、阐释它、向它发问。童心里有不断发问的诗意,诗意就是有趣,诗意能把你熟悉的重新变得陌生、把确定的变得含混、把陈旧的变得新奇、把重复的变得不可复制。它能让你在最泥污的土地中开出最纯洁的花朵,在最嘈杂的时代里听到最微弱的呼吸,能让你超越时空,与万物对话,体认自我,乃至成为所有人。
到最后这甚至会渐渐成为你的本能,你甚至还要苦恼于为什么每天有这么多有趣的事物要来访问你、挑逗你、占有你,还要苦恼于自己无法完全看完和说完那些有趣。我说有趣不难,是因为在有趣的人看来,有趣并不需要刻意努力,有趣是一种享受、一种放松、一种自然而然的挣脱,而不是一种苦想、一种紧张、一种颤颤巍巍小心翼翼的保护。有趣不是人设、不是卖弄、不是声名、更不是一种荣誉,它仅仅只是热咖啡、洗澡水、狸花猫,是另一种让你感到获得和存在的事物。
我当然知道,人长大后,难免有很多迫于生计的蝇营狗苟和疲于奔命的局促。逼仄的生活和心理空间几乎无法供养百无一用的天真。在老实本分都暗藏着危险和吃亏意味的环境里,更不必说有趣这种既“多余”又“尴尬”的东西对长风计划的阻碍和对功利计算的扰乱了。
但,如果你真的对有趣心向往之,你就不会因此而放弃有趣,在树上、在麦田、在玫瑰园的你知道,任何生活都值得一过,都值得有趣。当我们向外界质问为什么要侵略和剥夺自己的有趣时,不如先问问自己,我真的已经完全把我的生活过透彻了吗?我真的已经完全理解我的生活了吗?我对有趣的偏爱和渴望,是否只是来自于我对社交平台上别人生活方式的歆羡与对自己生活方式的菲薄呢?
在城市的霓虹里徜徉固然有趣,但你在乡下外婆家点亮一支蜡烛凭什么就不能有趣呢?登上雪山当然有趣,但你在小区院子月下漫步凭什么就不能有趣呢?拥有名车名表当然有趣,但你在书桌上种了一盆多肉凭什么就不能有趣呢?
成为完美无缺左右逢源的人生成功者当然有趣,但谁又比你更知道你每天放学回家的那条路的有趣呢?
漂亮的人素颜也漂亮,而有趣的人剥鸡蛋都有趣。你曾经认为剥鸡蛋有趣过吗?一点一点把壳剥下来和把壳一大块褪下来,心里的感受有区别吗?卤蛋的纹理是否像某种瓷器?敲碎鸡蛋的那个瞬间,让你想到了什么类似的事情呢?
如果你从来没有想过,那就可能正是因为你从来不敢直面自己的生活,不愿相信自己的经验,所以你才会觉得它无趣,你害怕这个世界对有趣的一致标准及其背后严肃又势利的面孔,所以你才不敢暴露自己在地摊上买的便宜但很舒适的衣服;所以不敢展示弥漫着家禽粪便味但热闹亲切的乡村集市;所以不敢介绍自己其貌不扬讲话粗鄙但为人正直的舅舅……
如何保护自己的有趣呢?我想在问这个问题之前,我们应该先问自己,我如何定义有趣呢?
我认为只要你活着,有趣与你就是干柴烈火,一点就着,没有什么舍生忘死的保护。在最昏暗、机械、痛苦的生活,在最朴素、简陋、边缘的环境,你也还是被天空笼罩着,抬头也还是能看见星星,也与宇宙相连——能抬头看见星星的人,怎么会生活无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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