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壁墙有鱼荷花和小船(李渔闲情偶寄居室部)(1)


康熙十年(1671),《笠翁秘书第一种》即《闲情偶寄》(又叫《笠翁偶集》)问世,这是李渔一生艺术、生活经验的结晶。《闲情偶寄》分为词曲、演习、声容、居室、器玩、饮馔、种植、颐养八部,共有234个小题,堪称生活艺术大全、休闲百科全书,是中国第一部倡导休闲文化的专著。


居室部 ◎墙壁第三小序

【原文】

“峻宇雕墙”,“家徒壁立”,昔人贫富,皆于墙壁间辨之。故富人润屋,贫士结庐,皆自墙壁始。墙壁者,内外攸分而人我相半者也。俗云:“一家筑墙,两家好看”。居室器物之有公道者,惟墙壁一种,其余一切皆为我之学也。然国之宜固者城池,城池固而国始固;家之宜坚者墙壁,墙壁坚而家始坚。其实为人即是为己,人能以治墙壁之一念治其身心,则无往而不利矣。人笑予止务闲情,不喜谈禅讲学,故偶为是说以解嘲,未审有当于理学名贤及善知识否也。

【译文】

“峻宇雕墙”、“家徒壁立”这两个词就可以从墙壁上分出古人的贫富之别。所以富人修饰房屋,穷人建造居所,首先考虑的就是墙壁。墙壁是分内外的,内墙是给自己看的,外墙则是给别人看的。俗话说的“一家筑墙,两家好看”就是这个意思。居家的器物中为公众考虑的只有墙壁,其余都是只为自己设想的。国家应该坚固的是城墙,城墙坚固了国家才能稳固。家应该坚实的也是墙壁,墙壁坚实了家才坚固。其实为人就是为己,人们能够用修治墙壁的观念来修治身心,就没有什么做起来会不顺利了。有人笑我只喜欢追求闲情,不喜欢谈禅讲学,所以做这样的论说来解嘲,不知在理学名贤或是善知者看来,是对还是不对呢?

居室部 ○界墙

【原文】

界墙者,人我公私之畛域,家之外廓是也。莫妙于乱石垒成,不限大小方圆之定格,垒之者人工,而石则造物生成之本质也。其次则为石子。石子亦系生成,而次于乱石者,以其有圆无方,似执一见,虽属天工,而近于人力故耳。然论二物之坚固,亦复有差;若云美观入画,则彼此兼擅其长矣。此惟傍山邻水之处得以有之,陆地平原,知其美而不能致也。

予见一老僧建寺,就石工斧凿之余,收取零星碎石几及千担,垒成一壁,高广皆过十仞,嶙峋崭绝,光怪陆离,大有峭壁悬崖之致。此僧诚韵人也。迄今三十余年,此壁犹时时入梦,其系人思念可知。砖砌之墙,乃八方公器,其理其法,是人皆知,可以置而弗道。至于泥墙土壁,贫富皆宜,极有萧疏雅淡之致,惟怪其跟脚过肥,收顶太窄,有似尖山,又且或进或出,不能如砖墙一截而齐,此皆主人监督之不善也。若以砌砖墙挂线之法,先定高低出入之痕,以他物建标于外,然后以筑板因之,则有旃墙粉堵之风,而无败壁颓垣之象矣。

【译文】

界墙,是划分外人与自家、公与私的界限,是家宅的外廓。界墙最好用乱石头堆砌,不受大小方圆的约束。虽然是人工堆砌成的,但却保持着天然的本色。其次是用石子。石子也是自然生成的,但比乱石差,因为石子只有圆的,没有方的,形状相似,虽然是天然生成的,却像人工雕琢而成。从乱石与石子的坚固程度来看,也有差异,如果说到美观,两者就各有所长了。这两种东西只在依山傍水的地方才有,在陆地平原上,尽管知道它们很美,却也没有办法得到。

我见过一位老僧人建寺庙,把石匠凿下的碎石块收集起来,差不多有上千担,砌成了一道石壁,高和宽都超过十丈,嶙峋凹凸,光怪陆离,大有悬崖峭壁的感觉。这位僧人真是个雅人。如今都三十多年了,这道石壁还常常闯入我的梦中,由此可知那是多么令人思念的一道石壁。砖砌的界墙,天下通用,它的原理和方法人人皆知,可以置之不谈。至于泥墙土壁,贫富都适合,也能显示清高淡雅的情致,只是墙脚太厚,收顶太窄,就像一座尖山,而且凹进凸出,不能像砖墙一样砌得整整齐齐,这些都是因为主人没有好好监督。如果用砌砖墙吊线的方法,先画下建筑的界限,用东西标出来,再用筑板根据标记来筑墙,筑出来的墙就美观大方多了,不会有残败的景象。

居室部 ○女墙

【原文】

《古今注》云:“女墙者,城上小墙。一名睥睨,言于城上窥人也。”予以私意释之,此名甚美,似不必定指城垣,凡户以内之及肩小墙,皆可以此名之。盖女者,妇人未嫁之称,不过言其纤小,若定指城上小墙,则登城御敌,岂妇人女子之事哉?

至于墙上嵌花或露孔,使内外得以相视,如近时园圃所筑者,益可名为女墙,盖仿睥睨之制而成者也。其法穷奇极巧,如《园冶》所载诸式,殆无遗义矣。但须择其至稳极固者为之,不则一砖偶动,则全壁皆倾,往来负荷者,保无一时误触之患乎?坏墙不足惜,伤人实可虑也。予谓自顶及脚皆砌花纹,不惟极险,亦且大费人工。其所以洞彻内外者,不过使代琉璃屏,欲人窥见室家之好耳。止于人眼所瞩之处,空二三尺,使作奇巧花纹,其高乎此及卑乎此者,仍照常实砌,则为费不多,而又永无误触致崩之患。此丰俭得宜,有利无害之法也。

【译文】

《古今注》上说:“女墙,是指城上的矮墙,又叫做‘睥睨’,就是从城上窥视人的意思。”根据我个人的理解,这个名字很美,似乎不一定要专指城墙,凡是大门以内的及肩高的矮墙,都可以叫这个名字。因为“女”是对没有出嫁的女子的称呼,即使不过分说她们身体纤细,如果专门指城上的矮墙,那么登城作战,岂不成了妇人女子的事了吗?

至于是在墙上嵌花还是打孔,使内外可以互相看到,就像近来建造园圃的式样,就更可以称为“女墙”了,这其实是模仿“睥睨”而建的。它的方法极尽巧妙,《园冶》记载的式样,巳经没有遗漏了。但是必须选其中最稳最坚固的来做,不然松动一块砖,整堵墙都会塌掉了。墙外行走挑担的人,能保证没有偶然碰触的危险吗?墙坏了不怕,怕的是伤到人。我认为从墙顶到墙根,都砌上花纹,不只极危险,而且太费人力。之所以留孔以通内外,不过是用来替代琉璃屏风,使人得以看到他家园的美好而已。只在人眼睛最容易停留的地方,空出两三尺,雕一些奇巧的花纹,比这高或比这低的,照常砌实就可以了。这样既不多花费,又可以永无误触塌倒的隐患。这是丰俭得宜、有利无害的方法。

居室部 ○厅壁

【原文】

厅壁不宜太素,亦忌太华。名人尺幅自不可少,但须浓淡得宜,错综有致。予谓裱轴不如实贴。轴虑风起动摇,损伤名迹,实贴则无是患,且觉大小咸宜也。实贴又不如实画,“何年顾虎头①,满壁画沧州。”自是高人韵事。予斋头偶仿此制,而又变幻其形,良朋至止,无不耳目一新,低回留之不能去者。

因予性嗜禽鸟,而又最恶樊笼,二事难全,终年搜索枯肠,一悟遂成良法。乃于厅旁四壁,倩四名手,尽写着色花树,而绕以云烟,即以所爱禽鸟,蓄于虬枝老干之上。画止空迹,鸟有实形,如何可蓄?曰:不难,蓄之须自鹦鹉始。

从来蓄鹦鹉者必用铜架,即以铜架去其三面,止存立脚之一条,并饮水啄粟之二管。先于所画松枝之上,穴一小小壁孔,后以架鹦鹉者插入其中,务使极固,庶往来跳跃,不致动摇。松为着色之松,鸟亦有色之鸟,互相映发,有如一笔写成。良朋至止,仰观壁画,忽见枝头鸟动,叶底翎张,无不色变神飞,诧为仙笔;乃惊疑未定,又复载飞载鸣,似欲翱翔而下矣。谛观熟视,方知个里情形,有不抵掌叫绝,而称巧夺天工者乎?

若四壁尽蓄鹦鹉,又忌雷同,势必间以他鸟。鸟之善鸣者,推画眉第一。然鹦鹉之笼可去,画眉之笼不可去也,将奈之何?予又有一法:取树枝之拳曲似龙者,截取一段,密者听其自如,疏者网以铁线,不使太疏,亦不使太密,总以不致飞脱为主。蓄画眉于中,插之亦如前法。此声方歇,彼喙复开;翠羽初收,丹晴复转。因禽鸟之善鸣善啄,觉花树之亦动亦摇;流水不鸣而似鸣,高山是寂而非寂。座客别去者,皆作殷浩书空②,谓咄咄怪事,无有过此者矣。

【注释】

①顾虎头:顾恺之,字长康,小字虎头。晋代晋陵无锡人,画家。

②殷浩书空:《世说新语》中说晋代殷浩被桓温 废免,终日用手在空中写“咄咄怪事”四字。此用以形容出乎意外、惊讶不已的事。

【译文】

厅堂的墙壁不适宜太朴素,也不适宜太奢华。名人的字画,自然是不能少的,但也应当浓淡得宜,错落有致。我觉得裱成图轴不如直接贴在墙上。考虑到画轴被风吹动会损坏了名人的手迹,直接贴在墙上就不必担心这个了,而且大大小小的字画都适合这样做。直接贴在墙上又不如直接画在墙上,顾恺之曾经在沧州满壁作画,这自然是高人的风雅韵事。我书房里面曾经仿照过这个方法,朋友见了,无不感觉耳目一新,留连不忍离去。

我生性喜欢养鸟,却又讨厌用鸟笼,这事很难两全齐美。于是终年思索,终于悟出了一个好办法。我请来四位名家高手,在厅屋的四面墙上画满各种颜色的花树,又加上缭绕的云烟,再把我喜爱的鸟养在盘曲的老树干上。画是假的,鸟却是真的,怎么能喂养呢?我说这不难,要养就先养鹦鹉。

从来养鹦鹉的,一定用铜架,我把铜架去掉三面,只留下立脚的一条,和喝水啄食的两条管子。先在所画的松枝上,钻一个小孔,再把铜架插进去,一定要插牢固了,使鹦鹉在跳动时,铜管不至于摇动。松树是着色的松树,鸟是有色的鸟,互相映衬,有如同一时间画成的。好朋友来我家里做客,抬头看壁画,突然看到枝头有小鸟在跳跃,叶子底下有翅膀在扇动,无不神飞色变,赞叹为神笔,没等他们回过神来,鸟又开始飞翔鸣叫,仿佛就要从墙上飞下来。再仔细观察,才看明白其中的奥妙,无不拍掌叫绝,赞称巧夺天工。

如果四面墙上养的都是鹦鹉,为了避免雷同,又应该兼养一些其他的鸟。画眉鸟叫得最为动听。可是养鹦鹉的笼子可以除去,养画眉的笼子却不能除去,这可怎么办呢?我又想了一个办法:找一根像蜷曲的树枝,截取一段,枝叶密集的地方不去管它,听其自然,稀疏的地方用铁丝编成网,不要太稀也不要太密,总之鸟飞不出去就可以了。像前面所说的把它插在墙上,把画眉鸟养在里面。这只鸟的叫声刚停下来,那只鸟又叫了;这里小鸟刚刚收起翅膀,那儿小鸟又探出头来。由于小鸟喜欢叫喜欢啄,让人觉得花树似乎也在摇摆不定,流水好象也在流动,高山好象也不那么安静。离去的客人,无不惊叹不已,都说这真是怪事,没有什么比这更奇妙的了。

居室部 ○书房壁

【原文】

书房之壁,最宜潇洒。欲其潇洒,切忌油漆。油漆二物,俗物也,前人不得已而用之,非好为是沾沾者。门户窗棂之必须油漆,蔽风雨也;厅柱榱楹之必须油漆,防点污也。若夫书房之内,人迹罕至,陰雨弗浸,无此二患而亦蹈此辙,是无刻不在桐腥漆气之中,何不并漆其身而为厉乎?石灰垩壁,磨使极光,上着也;其次则用纸糊。纸糊可使屋柱窗楹共为一色,即壁用灰垩,柱上亦须纸糊,纸色与灰,相去不远耳。壁间书画自不可少,然粘贴太繁,不留余地,亦是文人俗志。

天下万物,以少为贵。步幛非不佳,所贵在偶尔一见,若王恺之四十里,石崇之五十里,则是一日中哄市,锦绣罗列之肆廛而已矣。看到繁缛处,有不生厌倦者哉?昔僧玄览往荆州陟屺寺,张璪画古松于斋壁,符载赞之,卫象诗之,亦一时三绝,览悉加垩焉。人问其故,览曰:“无事疥吾壁也。”诚高僧之言,然未免太甚。若近时斋壁,长笺短幅尽贴无遗,似冲繁道上之旅肆,往来过客无不留题,所少者只有一笔。一笔维何?“某年月日某人同某在此一乐”是也。此真疥壁,吾请以玄览之药药之。

糊壁用纸,到处皆然,不过满房一色白而已矣。予怪其物而不化,窃欲新之。新之不已,又双薄蹄变为陶冶,幽斋化为窑器,虽居室内,如在壶中,又一新人观听之事也。先以酱色纸一层,糊壁作底,后用豆绿云母笺,随手裂作零星小块,或方或扁,或短或长,或三角或四五角,但勿使圆,随手贴于酱色纸上,每缝一条,必露出酱色纸一线,务令大小错杂,斜正参差,则贴成之后,满房皆冰裂碎纹,有如歌窑美器。其块之大者,亦可题诗作画,置于零星小块之间,有如铭钟勒卣,盘上作铭,无一不成韵事。问予所费几何,不过于寻常纸价之外,多一二剪合之工而已。同一费钱,而有庸腐新奇之别,止在稍用其心。“心之官则思。”如其不思,则焉用此心为哉?

糊纸之壁,切忌用板。板干则裂,板裂而纸碎矣。用木条纵横作槅,如围屏之骨子然。前人制物备用,皆经屡试而后得之,屏不用板而用木槅,即是故也。即如糊刷用棕,不用他物,其法亦经屡试,舍此而另换一物,则纸与糊两不相能,非厚薄之不均,即刚柔之太过,是天生此物以备此用,非人不能取而予之。人知巧莫巧于古人,孰知古人于此亦大费辛勤,皆学而知之,非生而知之者也。

壁间留隙地,可以代橱。此仿伏生①藏书于壁之义,大有古风,但所用有不合于古者。此地可置他物,独不可藏书,以砖土性湿,容易发潮,潮则生蠹,且防朽烂故也。然则古人藏书于壁,殆虚语乎?曰:不然。东南西北,地气不同,此法止宜于西北,不宜于东南。西北地高而风烈,有穴地数丈而始得泉者,湿从水出,水既不得,湿从何来?即使有极潮之地,而加以极烈之风,未有不返湿为燥者。故壁间藏书,惟燕赵秦晋则可,此外皆应避之。即藏他物,亦宜时开时阖,使受风吹;久闭不开,亦有霾湿生虫之患。莫妙于空洞其中,止设托板,不立门扇,仿佛书架之形,有其用而不侵吾地,且有磐石之固,莫能摇动。此妙制善算,居家必不可无者。

予又有壁内藏灯之法,可以养目,可以省膏,可以一物而备两室之用,取以公世,亦贫士利人之一端也。我辈长夜读书,灯光射目,最耗元神。有用瓦灯贮火,留一隙之光,仅照书本,余皆闭藏于内而不用者。予怪以有用之光置无用之地,犹之暴殄天物,因效匡衡凿壁②之义,于墙上穴一小孔,置灯彼屋而光射此房,彼行彼事,我读我书,是一灯也,而备全家之用,又使目力不竭于焚膏,较之瓦灯,其利奚止十倍?以赠贫士,可当分财。使予得拥厚资,其不吝亦如是也。

【注释】

①伏生:名胜,字子贱,秦朝博士。秦始皇焚书时,他把《尚书》藏在墙壁中保存下来,后来在汉文帝时教授晁错。

②匡衡凿壁:《汉书•匡衡传》记载,匡衡幼时家贫,为人佣作,“勤学而无烛,邻舍有烛而不逮,衡乃穿壁引其光,以书烛光而读之”。这就是“凿壁借光”的故事。

【译文】

书房的墙壁最应该自然大方,想要它自然大方,一定不要用油和漆。油与漆这两种东西都是俗物,前人不得已才使用,并不是喜欢这样做。门和窗棂之所以要用油漆,是为了遮蔽风雨;厅柱屋檐之所以要用油漆,是为了防止沾上污物。如果书房之中,很少有人来往,也不会遭受风雨侵蚀,没有上面说的两种麻烦,却也刷上油漆,使人无时无刻不处在刺鼻的油漆的气味之中,那还不如直接把油漆刷在身上呢?用石灰粉刷墙壁,并磨到很光,是上等的做法;其次用纸糊。纸糊可以使柱子和窗棂都是同一颜色,即使墙壁用灰粉刷,柱子上也须用纸糊,这是因为纸的颜色和灰相去不远。墙壁上自然不能少了字画,但是贴得太多,不留一点空地,那是文人俗气的做法。

天下万物,以少为贵。满墙的壁画并不是不好,但是贵在偶尔看到,像王恺陈列四十里,石崇陈列五十里,那就像是一个白天的闹市、锦绣罗列的交 易市场了。看到繁杂的地方,能不让人厌倦吗?古时僧人玄览,在荆州陟屺寺做住持,张璪在斋壁上画了古松,符载为它写了赞词,卫象为它题了一首诗,他们三人也称得上当时的三绝了。玄览却用粉把他们画的写的东西都给刷掉了。有人问玄览为什么要这样做呀?玄览说:“没用的东西让我的墙壁像长了疥一样。”虽然是高僧的话,但未免有点太过火了。像近来的寺墙,长篇短幅,写得满满的,就像大道上繁忙的旅店,来来往往的过客,都在上面题字,其中少的只有一句话。一句什么话?某年某月某日某人同某人在此一乐。这才真的是让墙壁生疥,我希望能用玄览的方法来处理它。

用纸糊墙壁,到处都是这样,不过满房白色罢了。我嫌它呆滞没有变化,私下里想改进一下,经过再三的革新,变来变去把书房变成陶冶性情的地方了。虽然身处书房,却神飞仙境,这又是一件令人耳目一新的事。先把一层酱色纸糊在壁上作底子,然后把豆绿色的云母笺随手撕裂成零星小块,或方或扁,或短或长,或三角或四五角,惟独不要圆形,随手把这些碎片贴在酱色纸上,在每一块相接的地方,一定要露出一线酱色纸,要让它们大小错杂,斜正参差。这样贴成之后,满房都是冰裂碎纹,就像哥窑的精美瓷器。其中大块的,也可以题诗作画,置于零星小块之间,就像钟鼎酒器镌刻的铭文,处处都显得有韵味。要问我花费了多少,不过在平常的纸价之外,多花一点剪贴的工夫而已。同样的造价,却有庸腐和新奇的差别,就在于稍用心思而已。“人长心就是用来思考的”,如果不思考,要这个心干什么?

糊纸的墙壁,不要使用木板,木板干了就会开裂,木板开裂了纸也就碎了。要用木条横竖交 错制成木格,就像围屏的骨架一样很疏。前人制作和使用某种东西,都是经过反复试验后才成功的。屏风不用木板而用木格,就是这个原因。就像糊墙的刷子用棕丝而不用其他一样,这也是经过多次试验的。若是不用棕丝而用其他的东西,纸和糨糊就不好粘合,不是厚薄不均匀,就是太硬或太软。这真是天生的一物配一物,不是人们可以用什么东西随便取而代之的。人们只知道自己的巧思比不过古人,却不知古人对于这些事情也付出了辛勤的劳动。人们都是通过学习 才懂的,不是一生下来就什么都懂的。

墙壁之间留下空隙,可以做橱柜。这是模仿伏生在墙壁里藏书的方法,很有古人的味道,不过用途就跟古人不同了。橱柜可以放些别的东西,却独不可以藏书。因为砖土容易潮湿,会生蠹虫,而且还要防止腐朽烂掉。那么古人在墙壁里藏书是假话吗?不是的。东南西北各地的气候不同。这种方法只适合于西北,在东南就不合适了。西北地势高,风也猛烈,往往要挖地好几丈深才能挖出水来。湿气是因为有水,地下既然没有水,怎么会有湿气呢?即使有很潮的地方,遇到那么烈的风,也就变得干燥了。所以能在墙壁里藏书,燕赵秦晋都可以,除此以外的地方都不能那么做。就是藏别的东西,也应该不时地打开关上以通风,长期关着,也有可能潮湿发霉生虫子。若把其中放空,只设托板,不置门扇,就像书架一样,既能发挥功用又不占地方,而且还坚固不可摇动,那真是太妙了。这样巧妙的设计居家过日子是不能少的。

我还有一个壁内藏灯的好办法,可以保养眼睛,也可以节省灯油,还可以一盏灯的光供两间房使用。把这种方法告诉世人,也是贫寒人士为人谋利的一种办法吧。我们这些读书人彻夜读书,灯光刺激着眼睛,最损耗人的精神。有人用瓦灯,只留一线光亮照着书本,其余的光线全都被遮在瓦灯之内而不利用。我奇怪人们为什么要把有用的光亮放在没有用的地方,这简直就是浪费。所以我仿效匡衡凿壁借光的方法,在墙上挖一个小孔,把灯放在那间屋子,灯光也可射到这间屋子来,别人做别人的事,我读我的书。这样,一盏灯可以供全家使用,又使视力不受灯光的损害。比起瓦灯来,这种办法何止好上十倍?把这个方法告诉贫寒的读书人,抵得上把财产分给他们。即使将来我发了财,不用吝惜金钱,还是会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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