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这篇是“中国命运三部曲”的最后一弹。
前两弹在此，请品鉴——
第一弹：《中国未来10年的剧本，收好了》
第二弹：《你想躺平，全都怪我》
第二弹主要讲老龄化的根源和未来趋势，但做的是较为理想化的预测。
比如我说在不考虑经济的理想状态下，未来最发达国家生育率大概率在1.4-2之间波动。
但都高度老龄化了，要是经济增长乏力，还能成为最发达国家吗？又有多少人生娃完全不考虑经济？
再比如我说今天中国年轻穷人还很多，但认知升级限制其生育意愿，这时出台生育刺激政策，还能把想生不敢生的需求刺激出来。
但如果政府没及时出台更给力的刺激生育政策呢？
如果做悲观预期，未来会如何呢？
今天中国正变得越来越像韩国，因为我们经济起飞落后韩国15-20年。
但长期看，中韩可能都会变得更像日本——韩国落后日本15-20年，我们则落后30-40年。
对比标志性事件：
日本1964年举办东京奥运会，1970年举办大阪世博会；
韩国1988年举办汉城奥运会，1993年举办大田世博会；
中国2008年举办北京奥运会，2010年举办上海世博会。
倒推30-40年，今日中国的发展阶段，可能类似1982-1992之间的日本。
当年日本，如日中天，但1991年后，突然迎来“失去的10年”，后来变成20年、30年……
在经济突然失速前，日本已持续崛起40年，举国上下，信心爆棚。
02
二战后，大发战争横财的美国如日中天，加上昔日对手全被打烂，美国一家就占全球GDP56%和全球黄金储备75%。
我在《美国特色资本主义》一文分析过，美国以清教徒精神立国，以殖民地身份起家，外交上充满理想主义情怀，人家英法俄德都在拼命抢殖民地，他说阿弥陀佛，我不要殖民地，只要“门户开放”，能做生意就行。
最后做到世界老大，就想把自己那套价值观（民主宪政和自由市场经济）推给全世界。
抛开政治不说，经济上，美国推动的布雷顿森林体系的确加速了全球化。
简单说，就是外汇自由化、资本自由化、贸易自由化。
大范围全球资本和贸易流动，需要个货币锚，美国说就用美元。
但美元只是你一家货币，凭啥全世界都信你？
美国说，就凭老子手里有全球75%黄金储备，每盎司黄金固定换35美元，美元=黄金，随时可以拿绿票子找我换黄金，总放心了吧？
但经济学家特里芬发现这套体系有bug。
一方面，为发展国际贸易，各国都需要更多美元做贸易结算和储备货币，导致流入海外的美元越来越多，在美国外贸体系中，意味着长期贸易逆差，会导致美元贬值。
另一方面，美元作为国际货币，必须币值稳定，才能守住35美元换一盎司黄金的承诺，这要求美国长期保持国际收支平衡。
一个要贸易逆差，一个要贸易平衡，两个需求矛盾，成了悖论，这就叫“特里芬两难”。
战后重建 马歇尔计划 朝鲜战争红利，到1960年，西欧和日本经济已得到复兴，美国相对国力明显下降，市场不断抛售美元，抢购黄金，美元危机一再爆发，特里芬两难成为现实。
熬到1971年，美国终于撑不住了——尼克松政府宣布美元和黄金脱钩，汇率可自由浮动。
带头大哥耍无赖，你是小弟啥心情？
虽然内心MMP，但表面上又不敢掀桌子，因为当时还处于冷战，西欧和日本的安全还靠带头大哥罩着。
然后整个70年代，美国焦头烂额。
美元信用崩塌，金价油价飞涨，特别是第四次中东战争时，欧佩克发动石油禁运，搞得美国物价飞涨，民怨四起；
美国深陷越战泥潭，国内左派反抗运动如火如荼；
西欧和日本经济进一步崛起，特别是日本，过去卖的都是老美看不起的廉价山寨货，现在逐渐掌握领先技术，实现产业升级，能制造很多高端工业品，一跃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最大贸易顺差国，抢了很多美国工人饭碗。
日本强势崛起引起美国恐慌，美国国内也出现抵制日货，打砸日本车的风潮。
糟心的70年代翻篇后，美国终于迎来无数美剧和美国电影不断重温的伟大80年代——里根时代。
1979年，第二次石油危机爆发，美联储主席沃尔克力排众议，连续大幅加息，紧缩货币，先把通胀KO，同时吸引更多国际资本投资美国，拉动经济。
高利率吸引大量资本，在浮动汇率制下，又把美元汇率炒得老高。
本来美国就贸易赤字，本币升值，不利出口，导致贸易赤字迅速扩大。
到1984年，通胀问题基本搞定，化解贸易赤字成为当务之急。
美国就想让美元大贬值，好让美国货有国际竞争力，扩大出口，缩小赤字。
与此同时，日本继续高歌猛进，取代美国，成为全球最大债权国，Made in Japan誉满全球，成为高科技和质量过硬的象征。
这才有了1985年的《广场协议》。
03
今天很多人把日本经济衰退怪罪于《广场协议》，认为都是美国背后使坏。
事实上，《广场协议》是美国和日本、西德、法国、英国一起签的，目的是让这几个最重要的贸易伙伴，一起抛售美元，引导美元有序贬值，缓解美国贸易赤字。
虽然美国也想借此遏制Made in Japan狂飙的步伐，但日本毕竟是盟友（小弟），不是敌人，美国也不想把你经济搞崩，否则也没法解释为啥其他三国后来没出现泡沫崩盘。
问题关键出在后来日本政府选择的政策路径。
美国一再要求日元升值，虽然打击了日本制造业的国际竞争力，但也大大增强了日元的国际购买力。
干制造业能赚辛苦钱，搞金融地产投资能赚快钱，赚大钱，那还等啥？兄弟们搞起来呀！
经过战后40年苦逼搬砖，此时日本已腰包鼓鼓，信心满满，趁着日元大升值的东风，开启全球买买买新征程。
为推动“金融立国”，“炒房兴邦”的国策落地，日本一方面大力推动金融自由化，资本随便进出，利率汇率放开，另一方面又大搞宽松货币，用低利率吸引市场上高杠杆买买买。
这一刺激，日本股市楼市都疯了，还不是疯1年，连续疯了4年！
反正股价永远涨，房价永远涨，日本人一个比一个胆大，一个比一个乐观，常识早忘光了，买买买就完事了。
事态发展至此，已非常疯狂，但泡沫依然有软着陆的可能性。
到80年代末，美国经历里根繁荣后，出现经济过热现象，美联储又开始大幅加息。
日本央行没意识到风险，也跟随大幅加息，没想到一下子把泡沫刺破了。
反观西德，马克升值，出口也受影响，但人家没像日本那样疯狂押注金融地产，继续老老实实坚持制造业立国，躲过一劫。
这些年我们的几项重大政策，供给侧改革，金融去杠杆，房住不炒，自主创新，坚持制造业立国，都是走“德国模式”，上头肯定深入研究过当年日本的教训。
1、不要all in金融 地产；
2、即使all in，不要拼命加杠杆；
3、即使已加高杠杆，产生严重泡沫，也不要突然快速加息，把房奴压垮，把泡沫刺破。
只要不碰第3条，我们完全可以避免日本式大衰退。
04
当然，对于过去30年日本的评价，也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
一派认为，日本经济长期龟速增长，日本人均GDP曾是美国1.5倍，现在只有美国一半，真是“失去的30年”，两代人青春就这么荒废了。
另一派认为，不能只看GDP，日本人生活没那么惨。
日本通胀低（曾长期通缩），币值稳定，房价不算高（东京人均收入是上海两倍多，但房价平均不到上海80%，除东京外，大阪等其他大城市房价收入比还要低得多），
在汽车、半导体生产设备、电子元器件、数控机床、光学仪器、化工、生物医药等高端制造业依然有技术上的领先优势。
日本社会稳定，治安良好，民众素质高，空气清新，医疗水平高，商业高度发达，生活中充满人性化的便利设计，旅游业非常发达，影视、动漫、游戏等娱乐产业影响广泛，产值可观。
日本人均预期寿命世界第一，生活在日本的幸福指数非常高，在全球最宜居城市排行榜中，东京和大阪长期稳居TOP10。
日本社会表现出的更成熟的一面，值得我们学习，特别在适老化改造的经验上。
但日本错过了过去20年的互联网红利，也是不争的事实。
今天具有全球影响力的互联网大厂和手机厂商，你能说出几家日企？
时下最热的新能源汽车品牌，我们能想到的也几乎都是中美企业。
长期在日本生活的华裔经济学家辜朝明有个理论，从不一样的角度解释了日本的这种失落。
他认为，90年代初日本泡沫破灭后，由于大量企业和家庭在泡沫高峰放了太高的杠杆收购资产，资产价格暴跌后，集体陷入“技术性破产”。
虽然账面上欠了很多钱，但日本优势产业的竞争力还在，所以日本人选择默默挣钱，一点点还债。
基于这种诉求，日本企业和家庭首先考虑的是赚钱的确定性，哪怕利率再低，要我借钱冒险投资，不干的。
不借钱扩张，只拿赚到的钱去投资开拓新业务，行不行呢？
也不行，有钱就先还债。
一直还到什么时候呢？
2005年。
在此期间，由于预期发生根本性扭转，企业和居民部门陷入流动性陷阱，货币政策失灵，不管政府怎么降息刺激，民间就是不肯多借钱。
没办法，政府只能自己拼命加杠杆，代替企业和居民部门拉动经济。
这么一来，虽然GDP增速还是上不去，但就业、社会福利、低通胀都保住了。
而且大量资金集中在政府手里，通过二次分配，又能有效降低贫富差距，使日本在经济增长乏力的大环境下，依然保持了社会长期稳定。
但人的认知和行为有强烈的路径依赖。
日本泡沫刚崩盘时，大家虽然慌，但还会自我安慰，觉得这应该是短期现象，总能熬过去，乐观者最终赚钱，加油！
过了2、3年，发现经济怎么一直起不来，就会特别焦虑，病急乱投医。
但这样的状态持续十多年，反而觉得稀松平常——这不就是正常生活吗？
50/60后父母遭遇泡沫崩盘后，觉得东山再起无望，心灰意冷，得过且过，这种价值观传递给70/80后孩子。
70/80后孩子长大后，又把这种价值观传递给90/00后孩子。
什么“昭和热血”，都是史书上的记载，我又没经历过。
反正经济起不来，创业机会少，就在企业里混混年功序列，收入还行，又没通胀，社会保障也OK，生活水平能长期保持不下降，业余时间看看漫画，打打游戏，也挺好。
你说啥？不买房了？
房价万年不涨，有啥好买的？租房不一样能过日子吗？
那不结婚生孩子了？
啊？结婚生孩子这种事好麻烦的说，就不给大家添麻烦了……我有硅胶娃娃、AKB48和新垣结衣就够啦~
05
30年前日本泡沫崩盘的教训，相信我们不会重蹈覆辙。
但日本年轻人的低欲望，我们会不会复刻呢？
至少现在看，情况还不太一样。
日本社会高度发达，福利保障完善，贫富差距不大，社会也不鼓励年轻人冒险创富，靠旁门左道投机发财会被主流舆论唾弃。
如果这叫躺平，那就是真的低欲望、内心无波澜，顺从接受。
中国社会还有一定贫富差距，社会保障有待完善，数不尽的穷苦青年梦想逆天改命，发家致富，住豪宅，开豪车，穿金戴银，吃山珍海味，全世界买买买……
十几年前，这种半山腰突然杀出来的致富机会还有很多，但最近几年，随着互联网红利见顶，各行业加速规范，企业野蛮生长走到尽头，房价高企，股市又缺乏赚钱效应，很多年轻人看着糟心的现实，有强烈的幻灭感。
如果这也叫躺平，那就是以不合作的态度，表达强烈的反抗意志。
不是我真不想拼搏，不想买房，不想结婚生子，但凡我还能看到成功的机会，给点阳光就灿烂！
这种心境下，只要适当放松社会经济管制，给年轻人拼搏致富创造更宽松的，容错率更高的社会环境，让他们看到逆天改命的希望，或许还能激发奋斗意志。
但这样的时间窗口，不会一直开放——今天中韩依然开放，日本已经关闭。
等10年后，原本还有机会转化的“佛系青年”，或许会变成真正完全躺平的“平成废宅”。
就像日本，往后的日子，精致还会继续精致，但整个国家锐意进取、昂扬向上的意志，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