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造船厂是国家重点军工企业,早年的时候,伟人毛主席曾在那里数渡长江,留下了伟岸的出水英姿,更成了老百姓口中津津乐道的骄傲事。
尤其是他那句脍炙人口的“才饮长江水,又食武昌鱼”让全世界都知道了武汉。
至今在武船的江边上,还有毛主席游完泳,起身上岸的雕塑。
后来,还有几届国家领导也去武船做了视察,使得武船名气越发大了。
那个时候,船厂正在造几艘大吨位排水量的游轮,我上了其中的一艘做了管工。
管工,顾名思义就是负责安装管道的工人。每艘船的船舱下面会有很多管子用通气的、排水、走油、简直密密麻麻,错综复杂。
这就需要很多管工一根一根的连接起来,整个工程很繁琐。学会管工,必须要先学会看图纸、焊接、切割、紧螺丝这样的技术活,活很累且脏,经常在狭小的空间位置爬上爬下。
伸手进去算小工,一天三十块钱,就是帮着师傅扛扛管子,拿拿重物;熟练工,一天六十到一百不等,带领我们的那个工头,各种技术堪称一流,据说一天三百五的工资。
那个时候,月薪过万相当于现在近十万工资,真的屈指可数,非常厉害了,所有的人对他很是敬佩和服帖。
上了船,我当时忽然觉得,上学有什么用?我上了这么多年的学,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到头来有什么用呢?还不如不上学,早点学门技术,虽然累点,可是却不比谁差。
我决定放下大学生的身架,在船上用心学门技术,不论电焊,还是切割都可以,以便将来进工厂糊口度日。
此刻的我,所有的雄心壮志早已被生活打磨的一干二净了,只剩下苟延残喘的活着了。
我先跟着一个老头在做管工,也是他介绍我进的厂,当时父亲送了他一条烟。
只是他技术不太好,每天也只有40块钱的工钱,进去的时间也不长,所以在他身上,也学不到什么东西。
管工真的很累,每天先要到需要接通的管道位置,测试一下需要什么型号,以及什么形状的管子,然后步行到离船舱很远的仓库,去找各种合适管子,再根据图纸样式,进行切割、焊接,打磨,将那些直管,拼接成各种奇形怪状的样子,拿到船舱指定的位置安装。
最终的结果下来,必须连一丝气,一滴水都不能漏,因为有的管子可能是供燃气的,万一漏气,就会发生特大事故,要求非常严格,更考验了工人的焊接、切割水平。
武船是军工单位,我们当时做的是一艘军舰,但不是用来打仗的,只是用来海上巡逻的那种,要求很严格,且装修的很豪华,里面餐厅、酒吧、卧室、台球室、健身房,放映厅可以说样样俱全,简直就是一个海上移动着的五星级酒店。
我因为刚进去,什么也不会,只能跟着师傅做些扛扛管子之类的粗活,每天到处转,在船上爬上爬下,他让我递扳手,我就递扳手,他让我递螺丝,我就递螺丝。
也就是从那时起,我认识了数百种型号各一的螺丝,从开始的小白,到最后大小型号不用看,拿到手里就一清二楚了,直到现在还没忘记。
偶尔,我们也会偷懒,活不多时,我们就会躲到船舱一个别人找不到的角落里呼呼大睡,睡上二个小时再去干活。
更多的时候,我总会去捡一些废弃铁块、铁管,练习割刀和焊接技术,幻想着将来有一天,能有一技傍身,可以用来养活自己,不再靠着父母度日。
夏天在船上,简直就是一种活受罪,武汉被称为三大火炉之一,本来就热的够呛,再加上船上到处都是生铁,被炙热的太阳烤过,手摸上去瞬间都能烫起皮,热浪一阵一阵袭来,身上衣服几乎从没干过,一会就得脱下来拧拧水再穿上。
工人们热的受不了,就用风管对着自己吹,可惜一点用都没有,因为吹出来都是热风,即便是这样,也比冬天好,至少夏天船舱里有的角落是阴凉的,可冬天,却冻的让人直跺脚,又不能生火,直能吸泠气,没丝毫办法取暖。
每天,我都会穿着一身破旧衣服,身上锈迹斑斑,像个捡破烂的,脸上脏兮兮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走在大街上时,都不敢看人,别人也远远躲着,生怕一身花花绿绿的衣服被弄脏了。
每一次看到农民工兄弟进城,坐地铁或是乘公交,都会自觉的蜷缩在一边,不敢坐凳子,生怕招人嫌弃,我就特能理解这种心理。
这是来自内心深处,几乎可以深入到骨髓和灵魂的自卑,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懂得这种人格上的低贱。
好在船厂上万人,大家平时都是这个样子,渐渐也就习惯了,麻木了。
那个时候,我似乎已经彻底忘记自己曾经是一名大学生了,骨子里再也没有那种书生的傲气,感觉就是一个地直道道的农民工,甚至还不如人家,因为你学到的那些东西,根本就用不上。
也只有在周末去黄石看熊秀时,我才会换上一件干干净净的衣服,让自己看起来还像一样人样。
每每走进大学校园,那些来来往往的大学生,才会不时的提醒着我,自己也曾是一名骄傲的大学生,也曾有过属于自己的梦想和宏伟的理想。
可惜,现在什么都没有了,骄傲和梦想的棱角早已被现实的不顺打磨掉了,内心深处只剩下无奈和煎熬了。
每一次去看熊秀,她都很开心,总是陪着我到处转,
换了一个环境,她仍然那样爱学习;她还是那样深爱着我,丝毫没有对我变心,更没有嫌弃我赚不到钱;每一次去,都舍不得离开,两人会缠绵到许久;每一次去,我都不舍得离开,不仅仅是因为即将要离开最爱的人,更重要的是不想回到那个可怕到让人不敢面对的现实社会......
在船上没事的时候,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坐在船头,看着面前滚滚流动的江水,夕阳西下,那各种各样的船只,在我面前如时光一般快速驶过;还有渔民,驾着小船,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顺风直下,载着一船满满的收获,唱着回家的歌。
看到这些场景,我总会不知不觉的想着陆林,想起当年为了那份卑微的爱,跳进丹江的愚蠢举动,心情又慢慢回到了昔日的郧阳师专。
那个时候,我内心情感的砝码,已经由陆林全部偏向了熊秀,早已淡忘了她,已经很早再想起她了。
渐渐的,我甚至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就像孙少平喜欢上了大牙湾煤矿一样,想要在这里干一辈子,是那样的平凡而朴实。
然而,一个月后,我差点出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