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中时间地点人物与事件均为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第二章(3)

因为有朱副秘书长的通知,陈成只好婉拒了罗思懿的邀请,尽管有些惋惜。陈成还不至于昏头昏脑到这种地步,都说女人是祸水,可还是有那么多达官显贵追求女人乐此不疲,宁可祸水浇头甚至淹死,仅仅用人内在的动物性来解释,恐怕有些苍白。这个东西才是最恐怖的,深不见底,而且一旦掉落进去。明知下边是万丈深渊,还会义无反顾。

陈成回到家里,佩佳已经做好了满满一桌子丰盛的菜肴等着他。看见陈成,早已是满面喜气洋洋了。

陈成说:“什么事儿,让太太这么高兴啊?”

何佩佳说:“为你高兴呗,你官越做越大,我这做太太的尊贵不也越来越大嘛,你想让我哭呀?”

“不敢不敢,小可怎敢委屈了部长家的千金呢?”陈成故意拖长了声音,“你不怕你老公官做大了,把你给休了啊。”

“你不会的。”何佩佳自信地说。

“就这么自信呀。”

佩佳说:“因为像我这样爱你,把心都掏给你的女人全世界也不会再有第二个,把我休了,除非你良心叫狗吃了。我把你休了还差不多。”

夫妻俩说笑着吃完饭,佩佳让保姆去厨房里收拾,自己就打开电视,换了几个频道,也没什么吸引人眼球的节目,干脆就去了卧室。

陈成正在写字台上翻着什么,大大小小的书报杂志洋洋洒洒摆了一桌子,席梦思床上也一片狼藉,整个卧室简直成了一个书报摊。佩佳轻轻关上门,充满柔情蜜意地从后面搂住了陈成的腰,两只白皙的手交叉地去抓他的手。陈成的心里禁不住有些冲动,他知道佩佳在向他暗示什么,但还是忍住了。陈成转过身子,用力拥抱了一下佩佳,说:“今天不行,你先睡吧,周副市长明天要接见我,你知道这对我很重要,我想今天晚上好好准备一下。”

何佩佳这才不情愿地松了手,一个人孤单地躺到被窝里,快快地睡去了。一直到半夜,陈成才把材料准备好了,从头到尾又梳理了一遍,觉得还是比较具体、扎实、有针对性的,一颗悬着的心才放回到肚子里。扭回头上床的时候,他看到佩佳像一只猫咪一样,蜷作了一团,薄薄的被子也滑落了下来,裸露出了瘦小如柴的肩膀。陈成心情复杂地摇摇头,向上拉拉被角,给她遮严实了,自己才躺下来。但他还是睡不着,两只眼睛在黑暗中一直睁了很久。

第二天整整一个上午,他的情绪都非常烦躁不安。其它几个处的处长来看他,他也神不守舍的。陈成使劲掐自己的大腿,暗暗骂自己,***,一个开发区基建办副主任就这个破样子,要是给你个市长、部长,还不要疯掉了?一个没出息的东西!

陈成干脆把目光投向了窗外,才几年,自己来的时候栽下的垂柳树苗儿,已经碗口粗细了,在初秋暖洋洋的阳光里,金色的枝条轻拂着树荫下的车辆和行人,蓝天白云,丽日晴空,远近参差的建筑,偶尔飞过的白色鸽群共同构建起了一个亦真亦幻的世界,给大自然平添了几分诗情画意。也许,这是自己最后一次从这个窗口打量外面的世界了。

陈成禁不住有些伤感起来,不忍再看,就又坐下了,想想处里的几个小伙子,有没有可以自己带上的,毕竟是去一个新单位,怎么着也要带两个自己信任的人,这样做起事来,也有个照应。现在这世界,虎心隔毛皮,人心隔肚皮,害人之心可不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陈成第一个就想到了王一兵。这小伙子不错,人不势利,老实可靠,口风又严,干脆就把他找来聊一聊,看看他有什么想法。

陈成拨了个电话,王一兵很快就过来了,手上还捧着一个纸盒子。

陈成让王一兵坐下了,问他哪儿人,家里都还有些什么人。

王一兵说,自己家在河南,父母都在乡下种田,高考恢复这些年,他们老家就考上了他一个大学生。父亲呢,劳动之余喜欢画画,却一辈子连一幅画也没有卖掉。王一兵说完,脸红红的,把纸盒放到桌子上,说:“陈处长要走了,我也没啥送您的,这张画是我来北京读书的时候,父亲特意送我的,就送给您作个纪念吧。”  陈成推辞了一下,打开来看,竟是一只收拢翅膀,立在树巅上的鹞鹰。树很小,鹰却很大,占据了画面的大部分。细看那鹰,眼睛却是一只睁着,一只闭着的。闭着的一只,木呆得像个瞎子,而且瞳仁被挖去了,只剩下一个干枯的眼眶;睁着的一只,却犀利逼人,仿佛有万丈光芒积贮其间,深不见底,一股王者之气扑面而来。陈成不禁赞了一声“好画”。顿了顿又奇怪地问王一兵:“这鹰怎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王一兵说,“我也不知道,但我父亲说,慢慢我就会明白的。”

陈成说:“这么贵重的东西,还是你自己收着吧。”

王一兵说:“我也不懂画,放着也糟蹋了,或者您能看出些门道来呢,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您就收下吧。”

“那好,我就收起来了。”陈成说,“光顾得说画儿,正经事差点忘了。我也在机关里呆了这么多年,我的想法是,机关锻炼人,也磨人,你这么年轻,是不是考虑跟着我去开发区跑两年,长长见识,也积累点实践工作经验?另外,有你跟着打个下手,我也不至于焦头烂额的。铺排点什么事,有你盯着,我也放心。当然,你要是愿意在机关里发展,我也不勉强。”

王一兵很激动:“陈处长你放心,你看得起我,什么时候要我,我马上就去报道。”

陈成说:“你先有个思想准备,等有机会我问问朱副秘书长,看他放不放你,我再给你准信儿。”

下午两点半,陈成关了门,径直去了朱副秘书长办公室。他敲了敲门,小冯秘书很客气地把他让进了屋里。朱副秘书长说:“是小陈吧,咱们走,车在门口等着呢。”

两人来到楼门口,果然见一辆黑色桑塔纳已经候在那里。

陈成抢前一步,为朱副秘书长拉开车门,等朱副秘书长坐好了,“砰”的关上车门,自己才拉开后厢坐了进去。汽车没有走大路,而是穿过了几条僻静的胡同,从侧门进了市政府。一路上,朱副秘书长打趣地问陈成准备得怎么样了。陈成老老实实地说:“脑子里空空的,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准备,正想请教朱秘书长呢。”

朱副秘书长一听,笑了,说:“你误会了,工作上周市长肯定会做出详细安排的,我是说家庭。以后担子重了,和夫人孩子团聚的时间也会大大减少,要先做好这方面的工作,免得前院正救急呢,后院就起火了。”陈成也笑了,说:“多谢朱秘书长提醒,您放心,我爱人佩佳在工作方面还是能够理解也比较配合我的。”

“那就好,”朱副秘书长说,“到底还是何部长教育有方,你小兄弟福气啊。”

进到周副市长的办公室里,陈成看见屋子里已经有了几个人,陈成看了看表,正好三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和自己是一拨的。

朱副秘书长把他向周副市长作了介绍,周副市长和他握了手,又把他介绍给了在座的几位,也把在座的几个人向他作了介绍。周副市长指着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同志,说:“这位是已经离休的市城建局原副局长王起盛同志,考虑到陈成同志年轻,经验又不是很足,市政府研究决定委派王起盛同志暂时去开发区指挥部,协助陈成同志工作一段时间,也就是中央所强调的扶上马,再送一程吧。”周副市长又指着那个一直没说话的女孩子说:“这位是我专门从旅游局抽调来的小宁一宁可以同志,别看小宁年龄不大,但英语特别棒,开发区将是市政建设的重要窗口,少不了与外商打交道,算是特批给你们的储备人才吧,你可要给我管好用好哟。”周副市长说着,目光特别幽深地停在了陈成脸上一会儿。

大家互相握了手,各自坐回到沙发上。

朱副秘书长说:“下面请周市长作具体指示。”

周市长清了清嗓子,说:“指示谈不到,今天算是个见面会吧,我提几点意见吧。第一,市里决定成立东柳高新技术开发区指挥部是经过反复论证的,也下了很大决心,争取把开发区建设成为本市的‘蛇口’,成为未来本市经济腾飞的强力发动机,所以诸位的工作可谓任重而道远。万事开头难,肩上的担子不轻啊。”

“不过大家也不要紧张,”周副市长环视了一下大家,继续说,“第二,昨天的市长办公会上,市里已经拿出了初步决定,由我本人兼任指挥部主任,具体工作就落实在了小陈和老王身上,你们两个要彻底更新观念,充分解放思想,放手大胆地工作,争取在两年内使开发区初具规模。”

陈成急忙说:“谢谢市政府和周市长的关心和信任,我个人无条件服从组织上的安排,但我深感自己能力有限,惟恐稍有不慎,辜负了组织上的信任,这样好了,有周市长和王局长在,我工作起来心里就踏实了。我一定要在市府和周市长领导下,积极协助王局长工作。”

王起盛说:“陈主任太客气了,刚才周市长说了,我的任务就是扶上马,再送一程,具体工作中还是以你为主,我主要是给你做好参谋工作,在一旁多敲边鼓多吹号,你可不要推托责任啊。”

一帮人都笑了,说王局长真会客气。周副市长更是笑吟吟地望着王起盛,说:“老王啊,你是老同志,理应受到陈成同志的尊重。

我看这样,你专门负责工程,小陈呢,具体负责行政后勤和外联协调,工程的立项、预算、决算、招标由你们两位商量,我最后签字。需要我表态和出头露面的事儿只管说,我一定服务到家。

下边的工作人员由你们分头招聘,一个月之内要把台子搭起来,办公地点就设在紫云宾馆吧,虽然条件简陋了些,但离开发区近,工作比较方便。大家如果没有什么意见,我看就这样吧。“

大家就散了,陈成没想到周副市长的召见会如此轻松,自己忙活了半夜算是白准备了,正准备和朱副秘书长一起离去,周副市长又喊住了他,说小陈留一下,有些事情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陈成答应着,一边对朱副秘书长作了一个抱歉的手势。朱副秘书长说你去吧,我先走一步。

周副市长给他到一杯水,说:“小陈,我想昕听你的具体想法。”

陈成这才知道最重要的还在后头呢,就把早已在心里温习了几遍的腹稿和盘托了出来。周副市长一边点头,一边记录,非常认真的样子。陈成讲完后,拿眼瞥了墙上的挂钟,不知不觉自己竟然谈了整整一个小时。

“不错,很有想法,看来市府和我本人没有看错。”周副市长赞许地说,“作为何部长的战友,你的长辈和上级,最后我再提醒你几点。第一,要敢负责,对人民负责,对人民承担责任和风险,只有这样,才能不断进步和成熟;第二,决策要广开言路,多听取专业科技人员的意见和建议;第三,要为公,公生廉,廉洁才能克己奉公,莫伸手,伸手必被捉。”

周副市长目光如刀地望着他,陈成有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几乎在一夜之间,北京本地和外地驻京大小建筑公司都得知了这一消息。陈成家里的电话铃便此起彼伏不停地响起来,弄得他连上卫生间的空闲都没有了。只要他一松口,门口就会排起前来拜访的长龙来。陈成暗叹这些人竟如此裸的同时,更惊异他们的神通广大,自己家的电话,向来只有原单位少数几个人和屈指可数的朋友知道,没想到现在快赶上公用电话了,看来自己也该配一部移动电话了,要是这样下去,佩佳的日子安生不了,又少不了给他发牢骚。

王起盛组织了一个预算组,据他初步估计,仅初期投资就要将近十个亿,市里的意见是要首先完善配套的基础设施,交通、水、电、土地使用,都要考虑尽可能地为未来的商家提供方便,力争让他们看了就想来,来了就不想走,从这片未开发的土地上,看到最美好的投资前景,而现在的东柳只不过是京东北的一片毁弃的荒地。可以预见即将上马的工程量会有多么巨大,这样一块肥肉,谁都不会放过咬一口的机会的。

陈成的心情很激动,接起电话来是客客气气,含含糊糊的,因为每一个电话的背后都隐藏着一条细线,牵一发就可能动全局。这个地方多的是官老爷,他一个正处级的副主任,说不定在他们眼里,连个屁都不算。他的大脑也高速运转起来,在一大堆电话中挑选着对自己最有利的关系。自然这个过程是很愉快的,就像一个人手上拿着一大把钞票,走进了农贸市场,所有的卖家都对你笑脸相迎,但你自己不能先晕乎了,以为他们是在对你笑呢,你要时时明白,他们其实是对你手上那一大把钞票笑呢。所以他没有拒绝任何人,也没有答应任何人,只是应承说,“知道了,放心,我会记在心里的。”然后把对方暗暗记下了,这也是他多年以来练就的功夫。

和王起盛接触了几次,他觉得这个老头还是不错的,比较开明,似乎也没什么重大的背景,看来市府和周副市长用他并不是要让他来掣肘自己,而确实是让他来拉车干活的。陈成明白自己已经被推上了核心的位置,心里不觉有几分忐忑。路子是别人给铺好了,能不能走好,能走多远,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现在他最需要的,就是要甄别这些来自方方面面的信息,从中理出一个清晰点的头绪来。何佩佳早回卧室睡觉了,只剩下陈成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接电话。这段时间以来,接电话几乎成了他回到家里的惟一功课,开始时候阳光灿烂的何佩佳脸色也越来越阴沉了。他把振铃调到最小,以免影响了一家人的休息,一边接着,一边想心事。这时他想起了罗思懿,想起了刘大健,想起了王府大酒店的皇甫国荣,想起了神秘兮兮的求明德——他们都围着他,每个人用不同的眼神微笑着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后来微笑又扩大了——朱副秘书长、周副市长、一向高深莫测的岳父大人何开越,几乎所有的人都对他微笑起来,陈成一会儿感到异常亢奋,一会儿又感到说不出的空虚和焦虑,不由暗笑自己的定力太浅了。

当然,他更想到了周末要再次约见的边亚军。亚军是个能干大事的人,也是他多年来惟一信得过的兄弟,必须想办法让他成为自己最重要的助手,哪怕一个暗中的助手。亚军从山西回来后,自己只和他接触了一次,却发现这个家伙虽然被改造了十几年,身上的棱角磨去了不少。但秉性仍没变。表面的消极仍掩盖不了内心深处的隐忍、刚直、赤胆忠心,对付刘大健、皇甫国荣这些黑、红两条道上都混得游刃有余的家伙只有他了。自己现在就需要边亚军的帮助,就像边亚军也需要他的帮助一样。他突然又想到了罗思懿,也许她能解自己一些燃眉之急呢,陈成犹豫了一下,还是拨了罗思懿的手机,他的心情有些矛盾,这个女人,说不定正躺在谁的怀抱里撒娇呢。

“是你呀!”那边传来了罗思懿兴奋而又欣喜的声音。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陈成把声音压得低低地,问:“你在哪里?”

罗思懿说:“正在王府大酒店和求明德一帮人一起吃饭,公关呢,你高升了,就不再理人家了,连请我吃顿饭,庆贺一下也舍不得?”

陈成叹息道:“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有什么好庆贺的。正想找个人诉诉苦呢,没想到他们都忙,你也忙,那就算了。”

那边传来了罗思懿温柔似水的声音:“要不你过来吧,我想办法把那个姓求的老混蛋支走了。”

陈成说,“你要有要紧的事儿,就办你的事,再说,那样也不合适。”

罗思懿说,“没事的,这样吧,半个小时后,你在‘梅兰竹菊’等我,咱们老地方见如何?”

陈成想了想,答应了,说:“主要是有事情需要你帮忙,要不,我也不深夜打搅了。”

罗思懿说有什么事见面再说吧,就把手机挂了。

半个小时后,陈成准时来到了“梅兰竹菊”,要了一个雅座,点了一壶西湖龙井和几个点心,还没有上来,罗思懿就袅袅婷婷走了进来,说:“平时请都不来,今天这么风风火火的,有什么要紧的事儿找本小姐,说吧。”

陈成有些不好意思,说:“没有,就是想找你聊聊。”

“得了,别给我绕弯子了,有话尽管说吧,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

陈成先谈了这一段自己工作的变化,接着两个人谈起了招人的事儿。罗思懿提醒道:“这里必须有两个人是自己的心腹,一个管钱的财务,一个总工程师,这样就不会因为不知道深浅,被别人糊弄了。”陈成说这个我知道。罗思懿又说:“你没看那么多王八蛋都瞅着你这一锅肥肉呢,你可要小心点。咱们是朋友,我给你出一个主意,我建议你不妨自己注册一个物资公司,这样,一来好活儿俏活儿可以自己干,又让人抓不住什么把柄,等工作铺开你就知道了,上上下下需要打点的地方多着呢,方方面面的开销也有个出处。二来用量较大的建筑材料可以以集团的方式采购,如此既能买到最好的材料,又能降低不少综合成本,还能自己说了算,同时还可以向上边报辛苦,说自己如何力行节约等,一举多得,你何乐而不为呢?”

陈成显然已经动了心,心里想这个女人真厉害,嘴上却说,“这样要是那些建筑公司的老板知道了,还不把我骨头给拆了。”

罗思懿笑了,说:“那本小姐可不管,我只是建议。”

“等我想好了再说吧。”陈成说,“另外我有个朋友想做点生意,但现在手上没有本金,他找到了我。我也没法推脱,我不愿意把这事和公家的事情掺合在一起,但你知道我哪里有钱,贷款的抵押都没有,危急之中就想到了你,不知道你能不能帮帮我。”

“需要多少?”

“先十万吧,不够了我再想别的办法。”

罗思懿噗嗤一声笑了,说:“吓我一大跳,我还以为多少,就这点呀,没问题。你把账号给我,明天我就叫公司财务给你打过去,如果不够了,你再告诉我。”

陈成说了声谢谢。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罗思懿说,“怎么样,敢不敢到舍下一坐?”陈成看了看表,有些为难,说:“算了吧,都这么晚了。”

“怎么,怕我吃了你?”罗思懿似笑非笑。陈成也笑了,说:“你敢吗,我都巴不得被你吃了呢。”罗思懿像是从话中听出了什么,满脸绯红的打了陈成一拳,嘴里说:“讨厌。”

罗思懿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说:“你要不去我走了,你们这些失去自由的男人,真可怜啊。”两个人出了茶馆,罗思懿快快的上了车,也没说送送陈成,就上了路。陈成一直望着罗思懿的汽车尾灯消失在长安街上稀疏的车流里,才打了一辆夏利,回家去了。

一路上陈成越来越觉得罗思懿的话很有想法,不愧是白手起家的过来人,而自己完全是个外行。看来他有必要重新审视和这个女人的关系,真像自己原来想的那样找机会上了床,还不如像现在这样保持一种若即若离的暖昧关系更好呢。

第二天在外边跑了一天,回到家里已经是人困马乏了,陈成刚躺到沙发上,想歇一会儿,该死的电话铃就响了起来。陈成拿起话筒想发作,没想到却是岳母大人,只好又压了下去。原来岳母大人和许多人一样,要把一个熟人家的孩子安排进来呢。陈成暗骂,真是阎王爷不嫌鬼瘦,嘴上却不敢拒绝,说,妈我知道了,你转告让他再等等吧,等我和王局长商量一下,找到合适的位置,再给您准信。

才几天的时间,通过各种关系推荐过来的人手装备一个市政府恐怕也绰绰有余了,他这个指挥部又不是就业安置中心,真是不当家不知道家难当啊。

陈成按照介绍人官位的高低和与自己关系的远近、亲疏把这些人排了队,基本上拟定好了一个名单,同时又把不安置的人的托词想好了,陈成想着对方感恩戴德的样子,同时也想着另一些人沮丧恼怒的样子。十个指头伸出来也不一般长呢,一百个顺心也不可能,只好如此了。回想一下,自己过去是一个多么孤单的人,简直就是一个攀附在别人蜘蛛网上的小蜘蛛,现在终于轮到自己来结网了。一个人的官运也就要看他结网的大小、疏密和结实程度,自己得分外小心。

开发区的办公地点就设在紫云宾馆的五楼上,陈成和王起盛一个人要了一个套间,又给周副市长预留了一个套间,也购置了一套办公用品,其他如财务部、后勤部、外联部、拆迁办、招商办、行政办,也都挂了牌。一大套人马,几十名工作人员,很快就把整个楼层占满了。陈成让周副市长亲自点将的宁可以在外联部负责,财务部长一时找不到放心的人选。陈成给罗思懿打电话,问她能不能借一个懂财务的给自己。罗思懿说可以,只要你不怕我把你的秘密给掌握了。陈成说不怕。你放心,我们的账目审计署来查都不怕。陈成把“我们”说得特重,有意和罗思懿拉开了一段距离。

罗思懿给他派来的是一个年龄不大的女孩子,名叫肖海月,二十出头的样子,模样非常一般,但很清秀,还是正脾的外经贸大学财会专业的本科生,一看就不是那种风月场上的人。陈成就自己兼了财务部长,具体的事交给肖海月去做。

这样整个指挥部就算搭起来了。陈成找周副市长作了汇报。周副市长非常高兴,就说,“这些费用回去造个报表,先由市财政上给报了,另外,市里把一辆桑塔纳也划归你们使用,财政上也准备再给你们拨一百五十万的启动资金。置办些像样的家当,别到时候把投资的商家给我吓跑了。还有,你和老王总来来往往路上跑,联系多有不便,可以考虑每个人配一部移动电话,虽然国家明令禁止领导干部公费购买和使用移动电话,但你们是具体工作需要,市府也批了,小陈你回去先打个报告上来我看看。”

陈成说:“市府和周市长想得真是太周到了,也救了我的大急。我要是不干出点名堂来,怕都不好意思来见你了。”

王一兵终于从驾校回来向他报到了,陈成非常高兴。

“说曹操,曹操到。”陈成说,“正好今天我和王局长一起去市里的时候,周副市长还说要把市府的一辆半旧的桑塔纳给我们,虽然旧了点,可我们总算有了自己的坐骑,以后从市府到开发区跑着也方便了,你去开回来吧。”王一兵答应着出了门。

一会儿,王起盛敲门进来,陈成忙说王局长请坐,屋子里另外几个人知趣地离开了。陈成亲自为他倒了一杯水。

说话之前,王起盛点了一支烟。陈成看他一脸疲惫的样子,估计他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王起盛说:“咱们俩是坐到一条船上了,我也不把你当外人。

现在这世道儿,是吆喝的不干事,干事的不吆喝,你别看报纸电视上‘开发、开发-的喊得震天响,落下来还不是得你我一件件干。我在场面上混过这么多年,不客气地说,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吃亏不讨好的事儿不知道做过多少,落下的埋怨一大堆,再艰苦奋斗,也不能让我们把命也拼上吧。“

陈成说:“上午我去了一趟市里,周副市长告诉我,市里准备给我们拨一百五十万的启动资金和一辆桑塔纳,很快就会到位,您先别急。”王起盛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陈成又说:“开发区眼下的第一件大事就是东柳路和万和电脑大厦两个项目的招商。我的想法由你负责出面先找一些权威的专家做一个项目可行性评估和论证,再做一个前期预算,然后我想着从方案设计和工程建筑都面向国内、外公开招标,争取一炮打响。一会儿王一兵把车从市里开回来,我安排他一下,这段时间,王一兵和车就全天候直接听您调遣。”

王起盛脸上的烟云慢慢散尽了,说:“行,为了你陈主任的信任,我就豁出去这老胳膊老腿,再跟它拼一场,当一回热血青年!”

第二章(4)

陈成的提升和边亚军的刑满释放几乎赶在了同一时间。

这是1985的秋天。山西阳泉市一座劳改矿山。被判处了无期徒刑,并一直在此服刑了十六年的北京流氓头子边亚军,甚至已经渐渐忘记了刑满释放的日期。

那天早晨,就在他准备要和大伙一块儿出工的时候,中队指导员笑容可掬地走了进来,说“边亚军,从今天起你不必再每天按时出工了。”

“为什么?”边亚军惊异的望着指导员。

“你自由了。这是你的服刑期满释放证明。”指导员说着,把一张盖着狱方鲜红公章的公文递到了他的手上。

边亚军念了一遍,又念了一遍,他的嘴唇嗫嚅着,手不停地颤抖,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我自由了!我自由了!!哈哈哈哈,我自由了!!!……”边亚军把手上的释放证明狠狠地掷向空中,无所顾忌地大笑起来。

突然降临的幸福几乎让他无法承受了。16年,五千多个日日夜夜,谁能数得清楚他做过多少刑满释放的梦?但每一次醒来,他所面对的仍然只是铁窗寒夜,枯树长风。

亚军,在人的一生中,失足误入大麻地的机会曼很多的,特剐是在阴雨天的时候,人是很容易被那些遮雨的叶片所诱惑的。

问题在于,人能够认清魔鬼的面目,并且有勇气摆脱掉它的纠缠。

亚军,作为你的朋友,我相信你有这种勇气。

这是十五年前王星敏随包裹一同寄来的那些话。十六年来,他像牲口一样屈辱地活着,开始的时候,他有些后悔,他对陈成和王星敏恨得咬牙切齿,认为是他们把自己送进了火坑,而他们却在外边呼吸着自由的新鲜空气,生话得比谁都潇洒快乐。

他曾多次想着越狱逃跑。如果能逃回北京,他首先就要宰了这两个狗娘养的。但王星敏的那些话就像种子一样,随着时间在他心中破土发芽了,而且越来越茂盛碧绿。

也许她说的有道理呢?他想,王星敏有什么理由非要把我送到这里来?还有阮平津——这个让他灵魂永远都不会安息的女孩。不知道如今她的生活是一个什么样子?会不会已经嫁人了?或者凄惨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杳无音讯的陈成,惟一让自己感到敬畏的陈成,正在他的天地里玩着什么新的手段?……

他们走马灯一样地来深夜造访他的梦境,却又不把自己的真实状态告诉他。不!仅仅因为他们还活着,他也要活下去,不是从这里落荒而逃,而是作为一个男人,光明正大地从大门走出去。

这一天终于来了。他边亚军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他没有理由不为此而疯狂啊。

那些正准备上工的犯人们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等他们围上来,并从地上捡起那张纸时,都对他投去了羡慕的目光。但看到指导员犀利的目光,他们还是不由退后了两步。

边亚军终于安静了下来。他看了看不远处的狱友,擦干了眼泪,说:“兄弟们,我不再等你们回来了,如果将来谁有机会去北京找我,我要是装大头不买账,你们就骂我边亚军是狗娘养的,是畜生。”

办完了手续,走出矿区大门,边亚军又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这座养在深山里的煤矿。他的心情是复杂的,这就是他养命十六年的地方,这就是他死而复生的地方。金色的阳光照着他健硕敦实的身体和有些苍白的脸庞。他大步向山外走去。

我还会来这里吗?他想着,不由打了个冷颤。

坐上汽车,再换上火车,边亚军选了一个靠窗的地方坐下。  离家越来越近了,看看窗外一会儿,又回头瞅瞅车厢里昏昏欲睡的人群。一切都让他感到陌生,而又莫名地兴奋。无论是车厢里的装饰,还是人们的穿着打扮、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和他原来见过的决然不同,甚至列车广播里的播音员的声音也软绵绵的,仿佛在糖水里浸泡过。

他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学过的一首唐诗:少小离家老大回。

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他下意识地抹了抹自己的鬓角,的确,那里已不知不觉间染上了几多斑白。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北京已经变成了什么模样,也不知道她是否还认识他这个叫边亚军的不肖儿子。

边亚军回到北京第一个找的当然是陈成。在去找陈成之前,他独自一个人,找了一辆自行车,用一个月的时问,把东西南北城转了个遍。他可以两手空空,但不能脑中也空空。

“边亚军回来了。”这个消息如果在十六年前突然传开来,肯定有人闻风丧胆、有人磨刀霍霍、有人拍手称快的。但十六年后,却如一粒石子投入大海,甚至没有激起一点浪花。边亚军对此是有足够思想准备的,但还是感到有些隐隐的失落。看来,一切都不会像自己在回来的火车上想的那样顺畅如意。

他必须尽快把自己融入当下的生活。

忘记过去,从新起点开始。

他面临的问题和十年前的陈成几乎是相同的。

尽管整个北京城的格局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来的荒凉田野上凭空崛起了一座座高楼,皇城根下的那些迷宫一样的胡同也都拆的拆了,改的改了,边亚军还是凭着自己灵敏的嗅觉,很快就找到了陈成原来的家。

边亚军离开时候的四合院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比那时更拥挤了些。边亚军敲了几下门。过了一会儿,房门才“吱”的一声拉开了,探出一张没有表情的女人脸来,冷冰冰的声音问:“你找谁?”

“找陈成。”边亚军自己也有些怀疑了,又看了看四周,“这儿是陈成的家吗?”

“是。”女人又说,“不过——他已经搬出去住很多年了。你是——”

“我是他的朋友边亚军。麻烦……”

没等他继续往下说,女人突然提高了声音,“你是边亚军——你真的是边亚军?”

“你是一”

“我是小妹呀,你没认出来呀——”

门“咣当”一声彻底向他打开了。

边亚军终于拨通了陈成的电话。边亚军说,“我是边亚军,怎么样,还能想起我吗?”

电话那端突然沉默了下来。

“边亚军”这几个字像一声炸雷一样在陈成的耳边回响着。

这么多年,他差不多已经把自己这个曾经生死与共的朋友遗忘了。今天他终于回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涔涔的热泪已经不知不觉顺着他的面颊淌了下来。

“你回来了?回来好,好……”说到最后,陈成几乎变成了下意识的喃喃自语。

“我想见见你。”

“什么时候?”

“现在!”

“现在?”

“是的,现在。”边亚军又重复了一句,语气里带着明显地不容拒绝,“只要十分钟。你回家来吧。”不等陈成回答,边亚军就把电话挂了。

陈成和边亚军就这样在十六年后重逢了。

一旦置身于这座他们曾度过无数个不眠之夜并且庇护了他们生命的屋子,两个人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当年。他们互相有些陌生地打量着对方,力图从那里找到一些当年的影子来。

但是没有,真的一丁点也没有。坦率地说,两个人都有些失望,尤其是边亚军。

两个人互相伸出了双手,却没有握,而是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陈成说:“王星敏去美国了,申金梅回了朝鲜,还有阮晋生,听说他利用原来在黑龙江建设兵团的关系,和俄罗斯搞货物交易,生意做得特别好,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阮平津呢?”陈成还要往下边说,边亚军突然打断了他,目光像刀子一样盯着陈成。“你知道这么多年我最想知道的是她的下落。”

陈成的头慢慢低了下去。陈成说,回到北京后,打听到她的下落,我曾去吉林白城找过她。

“你见到她了吗?”

陈成点点头。“她嫁给了当地的一个农民,还生了两个孩子,曾作为知识青年扎根农村的典型被国内许多新闻媒体报道过……我就是拿着一张带着她照片的报纸才终于找到她的。”

“她给你说了什么?”

“她说,她不认识阮平津。她又说,阮平津已经死了。”

陈成又摇摇头,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不但我去找过她,阮晋生也不止一次去找过她,而他得到的回答也几乎是相同的。

甚至最后,她竟然点燃自己的房子,从所有相识的人面前,神秘而彻底地消失了。看来她是不屑于再看到我们,在阮平津的心中,真正已经死了的是我陈成,是阮晋生,是我们这些行尸走肉。“

据小妹说,那天晚上,两个人喝了很多酒,哭了笑,笑了哭。

然后继续喝酒,继续哭笑。一会儿抱作一团,一会儿又眼珠子血红的逼视着对方,也许他们闷在心里十几年的委屈都到了痛快淋漓地发泄。

天亮的时候,两个人一起离开了家。

边亚军告诉陈成,他要亲自去白城走一趟。

“不到黄河我是不会死心的。”边亚军的牙齿咬得咯咯响。

半个月后,边亚军又找到了陈成。边亚军的神色非常疲惫和沮丧,人也几乎瘦了一圈,仿佛一下子老去了十岁。尤其和陈成对比起来,简直是两代人。能够猜得出,这段时间里,边亚军一定找遍了阮平津可能藏身的所有地方,以边亚军的性格,如果你告诉他,脚下地挖三尺,就能找到阮平津,他也会毫不犹豫挖下去的,即使是他明知道你说的是一句彻头彻尾的谎言。

这一次见面的地点,陈成选择在不久前他曾经由刘大健带着去过的王府大酒店。陈成的想法是,那里虽是皇甫国荣的盘子,却也是如今最安全的地方。以他现在的敏感身份,如果他和边亚军两个人的交情被场面上的人知道了,至少不是什么好事。

还有一点,亚军毕竟被劳改了十六年,和现在的社会几乎是完全隔绝的,他必须适应现在的社会,包括这个社会的黑暗龌龊和声色犬马。他还要和边亚军好好谈谈他将来的生活。

陈成让王一兵把车开到王府大酒店,自己和边亚军下车后,就让司机先回去了。陈成让边亚军重复了一遍刘大健带自己初次上门的经历。自己则半路漓了出来,坐在一楼的大厅里,边喝咖啡,边静静等待着边亚军完事后下来。皇甫国荣见他一个人坐着,过来和他打招呼,笑着说,“陈主任,你这个大忙人,怎么有机会过来了?”陈成只好尴尬地说,自己是路过,正好一个少年时的朋友想来看看,就让他上楼了,没好意思打扰皇甫局长。皇甫国荣说:“没事儿的,陈处长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嘛。那今天我请你和你这位朋友吃饭。”陈成说:“今天就免了吧。我还想和我这位朋友单独聊点事情。改天吧,改天多喊几个朋友过来,大家再好好乐一乐。”皇甫国荣说那我就不奉陪了,说完转身上了楼。

大约过了有一个多小时,边亚军满脸羞红地从电梯里走了出来。显然,他对此还缺少足够的心理准备。

陈成赶忙招呼他过去,又向服务生要了一杯咖啡,递给边亚军,打趣地说,“亚军,洗得怎么样,还舒服吗?”

边亚军说:“你这哪里是让我洗澡啊,你是在给我洗脑子呢。”

“哪里,我这是让你尝尝人间烟火的味道。”

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陈成说:“亚军,咱们说点正经的。你也从山西回来这么长时间了,阮平津也找过了,下边接着又有什么打算,不知道脑子里有没有个思路?”也许是在官场上待得太久的缘故,陈成的话语间也带上了浓重的官场味儿。

边亚军皱了皱眉,向陈成要了一支烟,点着了,猛抽两口,摇了摇头,反问陈成:“像我这样的人,要文化没文化,要学历没学历,要金钱没金钱,要关系没关系,要头脑没头脑,你说我能干些什么呢?”

“那也是,”陈成想了想,“但这毕竟不是我们在学校里那阵子了,再靠耍刀子弄棒打天下肯定是行不通的,你回来这么多天也看到了,现在的社会,谁是大爷?谁有钱谁就是大爷!有钱就能买权,买女人,有权就能获取更多的钱。”

“可这合理吗?”

“什么叫合理?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我开始也不认这个理儿,这不是过去批判过的资本主义的混账逻辑嘛。总想着过去的辉煌,认为自己就是爷,有使不完的本事,但后来看,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你没钱没权,就只是孙子,连狗都不正眼看你。没办法,我彻底投降了,亚军,你可以说我陈成变俗了,像王星敏、申金梅一样,远远地躲开我。可我得养活老婆孩子,我也不能让当部长的岳父大人看扁了,我得在这个社会上混个人模狗样的,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它当垃圾给扔了,而且我要比别人活得更好,我要用自己的智慧去争取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你知道骑虎难下这个成语吧,我现在就是这个心情,既然上了官道,我就要去不择手段做更大的官,从本质上讲,做官和经商是相同的,都要挖空心思去获取最大利润。再说,别人都在大踏步前进,我要是原地踏步,对你们这样的朋友也没法交代!”陈成喝了一勺咖啡,平息了一下自己。对边亚军说,“总要做点事情吧,这样闲下去,好好的人也会闲出毛病来的。”

“混吧,先混上几年再说。”边亚军长叹了一声。

“混?说得轻巧,你我都奔四十的人了,已经混了半辈子,还能混得起吗?我们已经没多少混的本钱了。刚从山西回来那阵儿,我也想过混,还像过去那样胡闹一把,后来不自觉地人了道,我才明白了,自己一旦走出了这一步,就有了一种新的本能,就没了退路。什么叫开弓没有回头箭?这就是!我并不是说自己多么在乎那些好处,好处当然很重要,但比好处更重要的是自我感觉。那种生命被认可的感觉、叫虚荣也可以。我放下了世界,进入了自**作,本来只是想得到些好处,却意外地找到了和当年相似的那种感觉,那种感觉不是含在口里的巧克力糖,不是穿在身上的名牌西服,不是戴在手腕上的进口表,也不是握在手心里的没有骨头的小手,而是远远超出物质感受的精神体验。就像你刚刚玩了一个小姐,什么感觉?爽!尽管这爽你明知道非常无耻,甚至跳出来看,我所谓的感觉和意义也非常可怜,只是生命过程中即生即灭的存在,但对我来说却非常重要,毕竟人生也只是一个过程啊,你自己想停下来,还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推着你向前推进。说到底人还是需要生活的目标和理想的,没有这个东西,灵魂就找不到归宿,存在就找不到意义。上帝真是一个聪明的家伙,他为人设计了无聊的感觉,又设计了逃避的方式,这就是钱、权、色。亚军你笑什么?你是不是认为由我们这样的当年的流氓魔鬼来谈论上帝是可笑的?”

“不,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上帝,如果有,我蹲劳改的这些年,他到哪去了?”边亚军一脸的不屑。

“重要的不是上帝,而是信仰。站在上帝的高度看人类,你会发现我们根本就不值得一提,真正的流氓和魔鬼不是我们,而是那些道貌岸然的政客,最大的政治家就是最大的流氓。我们充其量也就一小鬼而已。”

“人生最大的使命就是选定一个目标,并把它视为信仰,以此来逃避空虚,逃避无聊,逃避无意义的真空。我平时在心里骂权和钱是两个俗物,渐渐地才感到俗物的妙处。它可以成为无限的目标,其他任何东西都不能替代的目标,目标是虚拟的,但是成就感带来的充实和满足是真实的,因此虚拟的真实比所有的真实都更加真实。以前我觉得那些暴发户、大款都是愚不可及的傻瓜,钱多得花不完,还整天那么挖空心思赚钱,恨不能把全世界的钱都赚到他的名下来,干什么,累不累?钱是什么,两腿一蹬,你能带走一分吗?有一次我看了李嘉诚的自传,他说赚钱的快乐不在钱赚了多少,而在于如何赚到的这一分钱。所以现在想起来,认为他们是傻瓜的人才是傻瓜呢。你说我是鬼迷了心窍也可以,但我相信我这一辈子不可能有其他选择了,权和钱,我必须抓住这两根救命的稻草。你看那些大人物,远的不说,、,明明已经高不可攀了,却还要孤注一掷,他们不是傻子。”

“亚军,你看这样行不行?”陈成试探性地看着边亚军,“你先到深圳那边走一趟,住上两个月,主要还是开开眼,长长见识,疏通疏通关系。就是你说的洗洗脑子吧。另外,我筹划运作资金,你具体操办在那边注册一家建筑材料公司。当然了,公司法人也是你,你知道,以我现在的身份是绝不可能自己出面搞这个的。上边也不允许。”

“在北京注册不行吗?”

“不行,必须在外地注册,而且必须由你出任法人代表,至于我的幕后背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等把公司注册下来,你在那边先张罗一些小业务,等我在开发区把各种关系理顺后,将来可做的事情肯定不会少。只是这样是不是有些委屈你?”

陈成看着边亚军:“我今天说的可能太多了些。你要是觉得陈成不够朋友,这点东西就算咱们这么多年,我的一点心意。”

陈成转了话题,拉开随身的公文包,从包里抽出一张支票,说:“这里是10万元,你去深圳的活动费用,等那边联系好了,注册所需的资金我再想办法。”

望着边亚军怀疑的目光,陈成又说:“你放心,这钱是干净的,也是我这些年所有的心血。”

边亚军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吧,我答应你。”

陈成这才满意地笑了,“亚军你信不信,我们两个联手,肯定会所向披靡的。”

“但愿如此,”边亚军望着陈成,总感到面前的他是那样陌生。

陈成举起杯子和边亚军碰了一下,“祝我们俩成功。”也许是陈成太专注了,他竟没有看见远处阴影里,一个人嘴角正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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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教父有声书126(北京教父第四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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