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棠一生塑造了很多不同身份的银幕形象。从彝族天真少女到《英雄虎胆》的女特务,从《边寨烽火》的景颇族少妇到《海鹰》的民兵连长,从《鄂尔多斯风暴》的乌云花到《碧空雄师》的林巧,从《野火春风斗古城》的金环、银环到《翔》中的园艺学家等等,各种角色她都塑造得非常成功。但在我看来,王晓棠最成功的是塑造了她自己,塑造了独一无二的王晓棠——令人佩服的聪明才智、令人信服的人格魅力、令人折服的顽强意志、令人叹服的不老激情。

人们常开玩笑说,造物者最吝啬,常常把美貌给了你,而把才华给了别人,唯独对王晓棠却特别偏心,把美貌、才华、能力、人品都馈赠于她一身所有。天上不会掉馅饼,她的这一切不是谁给的,而是她自己刻苦奋斗得来的。谁能想到,这位银幕女神之路是从《冲破黎明前的黑暗》话剧中一个没台词没姓名的农村妇女提着包袱从台左走向台右开始的。为演好这个角色,她在大街上每遇到一个农村妇女,便尾随其后,边琢磨边模仿,这一走便走出了人物的气质和个性。这一走,走出了一个表演艺术家。

艺术家眼中没有小角色。王晓棠在《海鹰》中演民兵连长,为了银幕的一瞬,她深入到农村“漂流”了一个多月。剧本中提示“玉芬飞快接好线”,就为这“飞快”二字,王晓棠从电话班抱回大捆电线,设计了匍匐前进、低姿跃进等各种不同姿势练习接线,其熟练程度不亚于一个老通信兵。

对角色精与准的不懈追求,体现在每个角色中。在《野火春风斗古城》中,王晓棠一个人演性格各异的姐妹俩。怎样泾渭分明地演好两个角色呢?这就要橙者自橙,碧者自碧。金环温柔时决不是银环,银环震怒时也决不是金环,演金环要突出她的“劲儿”,演银环要突出她的“味儿”。这个“劲儿”和“味儿”是有形的也是无形的,靠演员向角色内心去挖掘,需要用身体这个创作工具来体现。面对这两个人物,王晓棠对自身条件进行分析,自知本人缺少银环的恬静、温婉,其性格倒是像金环,但缺乏她的劳动气质。于是,王晓棠在生活中开始改变待人接物的分寸,注意含蓄些、温柔些,尽力改掉爱争论的毛病,学着静静地倾听。这样的改变从开始的生硬到渐渐习惯成自然。整个拍摄过程,她就是这样沉醉在角色中,生活在戏里。有时我们在食堂或路上见面,见她软声细语跟你说话,腼腆含蓄对你微笑,便知道这几天她正在排银环的戏,大家便都亲切地叫她“银环”。有时我们坐在家里,听见“咚咚”的敲门声,没等你问是谁,敲门者先自喊了:“我来了!”哦,是晓棠。她进门,坐下来聊天,聊的是地下工作者英勇机智斗敌的故事,生动而感人。殊不知,这故事正是她为剧中人金环写的人物小传,因为她对原著比作者李英儒还要熟。如此这般经过千百次寻求探索,她塑造的两个鲜活人物,让不少观众以为金环、银环是两个人演的。认真体验生活,不懈追求探索,这便是艺术家的成功之路。为此想到当今有些明星,他们不到生活中去体验,不做人物分析,同时扮演不同剧中不同角色,忙着跑场串戏赚钱,如此践踏艺术,让人忧虑。

有道是小胜靠力,中胜靠智,大胜靠德,全胜靠道。道乃力、智、德之总和。艺无止境,勇于创新。王晓棠对于电影艺术不遗余力的追求始终不脱离生活的体验。6年的林场生活,让她与工友结下了深厚的感情。在莽莽的大森林里,一个女同志和青壮工人一样整日里爬山、栽树、打地洞,一棵油松40多斤重,扛着它走在没有路的山崖上,不知要摔多少跤,每一次摔倒,总有一双有力的大手将她扶起,遇上险峻栈道,工友们总是走在外边挡着她,让她走在里边。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王晓棠总是把每月的粮票省下一些,给工友填饱肚子。她爱周围的兄弟姐妹,爱这片森林,把苦日子当好日子过。年终,林场奖励她回城里照顾年幼重病的儿子。不幸的是已经为时太晚,儿子急性肝炎未及时治疗,发展成肝硬化。儿子在弥留之际安慰妈妈:“一切都会好的,咱们会胜利的。”病魔吞噬了这个可爱少年的生命,他把希望留在人间,印在妈妈的心里。

生活的坎坷,使人颓唐,那是弱者,强者把它视为挑战。王晓棠的性格当然是后者。我们到她家里看到墙上挂着儿子小群没有画完的画,劝她拿下去,免得看了伤心。她说常常看看是对孩子最好的纪念。作为母亲,她失去了儿子。作为电影工作者,她又在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这不是9个月怀胎,而是从细胞分裂、胚胎成形经历6年加3年又加3年。在林场她把“惩罚”性的劳动改造,作为生活体验的积累,随着对生活的感受与理解深度升华而自觉地进入创作的灵动,从种树引发到种花,再进入哲理的思考。1975年回到八一电影制片厂后,王晓棠便马不停蹄地撰写电影剧本《翔》,不幸突患甲亢,恶性发作。手术后的她不休息,一天也等不得,又拿出当年练功的劲头,白天黑夜连着干。年轻时学京剧练“鹞子翻身”,她手抓老师递过来的枪杆一口气翻100个又增加到200个,老师感叹道:“这孩子真咬牙!”写剧本她又在“咬牙”了。动笔只用70个小时,便完成了5万多字的初稿。几年中,剧本旅行了3家电影厂,听了上百条意见,修改了6遍,请了8个导演都不中。不得已,她自己当了导演,又当了主角,全剧600多个镜头,光主角就有300多个镜头,她豁上了,拼吧!外景3个月,老母病危未归。能抽身探家时,母亲早已溘然长逝。这些年她感情受的冲击太深,爱子夭亡,老母永诀,只能用胶片一个个灌满甘苦的画面来祭奠告慰泉台亲人。影片完成了,中国电影第一个在职员表上集编剧、导演、主演、独唱于王晓棠一身的《翔》公演成功。从此开创了王晓棠自编自导的创作道路,之后又有《老乡》《芬芳誓言》等优秀影片。

王晓棠的才华令人佩服,更令人信服的是她人格的魅力,无论顺境和逆境都能保持坚定的信念。人格是否立得住首先看其人品,在大是大非面前是君子还是小人。“文革”中,让她写认罪书,她从未写过不是罪的认罪书。让她揭发别人,她倒替别人承担责任。在斗严寄洲时,她主动揽过剧本中的有些情节是她写的。在批斗大会上,她坦然应对:“我不能伤害别人。”她的腰被打坏,衣服被撕破,走出批斗会场时,她说:“给我针和线,我把衣服缝一缝,这样影响不好。”在“牛棚”被斗的日子里,她演过的角色是她心中的亲密朋友,默默地与她对话。《鄂尔多斯风暴》的乌云花说:“在狂乱的风暴中,只要不迷失方向就会迎来晴朗的明天。”《海鹰》中的玉芬说:“在波涛起伏的航程中,只要不沉没下去,便会有进击的生涯。”金环、银环挽着手走来:“遭受任何屈辱都不能忘记信念。”她在银幕上塑造了英雄人物,英雄人物又在生活中塑造了她。

1992年,王晓棠担任八一厂厂长。在她带领下,八一厂拍摄了《大转折》《大进军》等军事题材大片,为八一厂创造了第二次辉煌。她以厂为家,致力于八一厂的长远发展,同相关单位万般交涉沟通,为八一厂建设了占地713亩的外景拍摄场地。王晓棠本性廉洁奉公,不仅从不占公家的便宜,还常常拿出自己几千几万块的工资办公益事。在她当厂长期间,毫不吝啬为其部下解决生活困难,而她自己的生活却十分简朴,常常在车里放着干馒头。更让人敬佩的是,她离开厂长职位18年之久,却仍然记挂着我厂军事影片创作的大事,于建军90周年之际,动用她的人脉影响力,个人出资出力,成功地组织军事影片座谈大型活动。百来位专家学者聚集一堂,回顾历史,瞻望未来,为繁荣军事题材电影创作提供了宝贵经验,以利于在新形势下弘扬人民解放军的丰功伟绩。这一重要活动,受到媒体的密切关注。中央电视台电影频道连续播放几十部八一电影制片厂的军事题材电影,影响非常广泛。

令人为之叹服的是,一位83岁的将军,本该颐养天年,为何举办这一重大活动从总体策划到活动的具体细节,她依然保持着一贯的优良作风,都激情满怀地亲力亲为?毋庸置疑,那是因为王晓棠对军队爱得太深,把自己的责任看得太重。这深刻的大爱,这由衷的使命感的内在动力,造就了她成功的人生。

要知道什么是大爱(深刻的大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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