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雪峰：中学语文教师。喜欢用文字来取暖，用音乐来疗伤。更喜欢三五知己坐，淡茶话家常。
无法忘却的伤痛
文/蔡雪峰
风吹麦成浪，蝉鸣夏始忙。不知不觉，又到一年高考时。心灵深处的伤疤，如同遇上了绵绵细雨，开始还是隐隐作痛，很快就痛彻心扉。
晚上10：30，煎好牛排烫热奶，水果拼盘端上来。我站在阳台上，一次又一次地张望，期待那个一路飞奔的身影。忽然，手机响了，是在外加班的先生。声音少有的急促，“快点下楼等我，儿子在东大急救室里……”我两眼一黑，差点瘫倒在地上。中午吃饭时还活蹦乱跳，神采飞扬的儿子，到底是怎么啦？我飞快地换上衣服，冲出家门。一路风驰电掣来到东大。
下车时正好看到急救车门打开，儿子！我历尽艰辛，拿半条命换来的儿子，被从担架上抬了下来。满头满脸的血，鼻子嘴巴血肉模糊。我的心痛得无法呼吸，几乎是先生拖拽着我，跟着担架往CT室飞跑。儿子看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妈，今天几号啊？”又转向他爸，“我脑子没事吧？”我的眼泪喷涌而出，见惯了刀光剑影的先生，眼圈也泛红了。
谢天谢地，只是外伤，大脑没事。随即又送进手术室，开始了一分一秒漫长的等待。班主任和学校领导陆续赶来了，我这才明白，“学校施工，操场边上刚卸了一车沙子，而路灯又比较昏暗。下了晚自习，儿子恰好骑车经过……”事已至此，再抱怨又能如何呢？两个小时的煎熬之后，儿子被推了出来。两颗门牙都摔掉了，鼻骨折，肋骨裂，上嘴唇被牙硌透了。雪白的T恤衫已是血迹斑斑，手表和眼镜都已粉身碎骨。恍然感觉，儿子像是《红岩》里受尽折磨的革命战士，我的心都被碾碎了。“老天啊，我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啊？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呢？如果可以，那就让我替儿子受罪吧！”
麻醉过后，儿子疼得一夜无眠。鼻梁上缝成了一朵花，上嘴唇肿得全翻了过来。这哪里还有一点阳光灿烂的影子？活脱脱一个小猪头司令。亲戚朋友唏嘘不已：十年寒窗苦读，临到冲刺了却遇到这飞来横祸。小外甥看见哥哥，吓得拔腿就跑，“妈妈，我不打针！妈妈，我不打针！”手术时一声没吭的儿子，眼里噙满泪水，固执地把头扭向一边，再也没说一句话。一整天高烧昏迷，脸上渗满了黄色粘液，我和儿子一样，一粒米也没沾牙，感觉天都塌下来了。
熬过了漫漫长夜，总算迎来了黎明的曙光。温度降到37.3℃，医生麻利地清理伤口，去掉硬痂，把嘴唇里脓血硬生生挤出来。我吓得扭过头去，如万箭攒心。儿子却咬牙坚持，背心全湿透了。中午，吃了点流食，下午就坐了起来。在屋里走了一圈。“妈妈，我今天终于理解瓮声瓮气什么意思啦。”唉，门牙一掉，说话确实漏风了。我心里酸酸的，苦笑道，“我也终于明白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儿子会心一笑，可是却肿得张不开嘴。感叹一声，“人家都在百米冲刺，我却过上了猪一样的生活。”
第四天一大早，清理完伤口，立马神清气爽。打了一上午吊瓶消炎，做完微波治疗。姑姑就送来了炖烂的猪蹄和乌鸡鸽子汤。午休睡到自然醒，悄悄给医生请了假，父子俩全副武装，出去配眼镜和理发，为重出江湖做好准备。
哇！“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那个自信满满，走路带风的小帅哥又回来了。他的铁哥们刘航，已经送来了筛选后的各科讲义。我笑着说，“下棋找高手哈，做完之后，回去再找单科王过过招。”儿子指着自己的鼻子，调皮地大喊，“在这儿，在这儿！”我差点笑出了眼泪，“什么呀，小兔子豁豁嘴”。儿子一本正经地纠正，“不对，小兔子养好精神，弯道超车，更快地冲刺。”
刚拆了线，脆弱的血管还流着鼻血，儿子坚决要求出院，去迎接即将到来的二模考试。一天下来，他脸上阴得能滴出水来。晚上到家，我把鸡蛋羹端过来，他冷冷地说，“你把我当废人啦！”他自己吃牛肉包，一下没咬开。悻悻地扔进餐盘，“没牙的人就不配吃饭！”我强忍着辛酸劝他别着急，“还说别急，再过几天就高考了。我现在脑袋像生锈一样，这一跤把做题速度和技巧全摔跑了……”我端着没动头的饭菜默默离开，眼泪哗哗地流了出来。不光是委屈，更是对儿子的心疼和担忧。
毫无悬念，儿子遭遇了史无前例的滑铁卢，从一模时年级前五十名，一下滑到三百名开外。儿子崩溃大哭，“我不上了，我丢不起这个人！”一米八六的棒小伙子，像暴风雨中的树叶，哭得浑身发抖。我看着他哭累了，拍着他的肩膀，“妈妈尊重你的选择，儿子健康快乐比什么都强。”慢慢地，儿子狠狠地擦干眼泪，眼里又焕发出昂扬的斗志，“我就不信，我就迈不过这个坎！”天助自助者，由于疫情影响，很快就收到了高考延迟的通知。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儿子像雨后的春笋，每天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努力攀升。三天一轮的模拟考试，从班级第九，第六，第三，终于又坐上了第一把交椅。时光不会辜负每一个努力向上的人，当你全力以赴的时候，所有的困难都会为你让路。
四天的高考，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不问成绩，只看情绪。儿子阳光灿烂，我就岁月静好。最后一场，我早早地等在警戒线边上，远远地看到儿子微笑着向我挥手，在家长们疑惑的目光中，我的眼泪肆意流淌。想起了托马斯·曼在《沉重的时刻》里的一句话：“终于完成了，它可能不好，但只要能完成，它就是好的。”
常听人说，树木结疤的地方，也是树干最坚硬的地方。人生不也一样吗？生命中有了裂缝，阳光才能照进来。而我们遍体鳞伤的地方，到后来都会成为最强壮的秘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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