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那起绯闻事件对他生活的影响,王大治连吸了几口烟,“要我怎么说呢?我能说什么呢?”有很长一段时间,王大治每天都听着《哀乐》入睡。
每日人物(ID:meirirenwu) 文 / 矮 木
编辑 / 周欣宇
因为那场全民皆知的绯闻事件,演员王大治从2013年一直被骂到2016年。旁的人生儿育女危机公关一下或许还有咸鱼翻身的可能,但王大治成了例外。
在网络上,他十恶不赦,人神共愤,剐成碎片也不解恨,是个符号化后的流氓恶棍,承担着虚拟世界没有来由的窥伺和愤怒。
王大治童年照
自己长得不好看,王大治从小就知道。长在艺术家的大院里,蹦蹦跳跳都是漂亮小朋友,演员苗圃和王大治是发小儿,早几年两人一起参加节目,青梅竹马的苗圃挤兑王大治:“他小时候长得,哈哈哈,五官都挤在一起,哎,就是那样儿,你们知道吧?”
接触到表演之后,小小年纪的王大治开始对这个行业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觉得“普通人只有一种活法儿,演员可以有很多种”。
父母都是非常有名的秦腔艺术家,两个姐姐也从事文艺工作,王大治自小的熏陶自不必说。七八岁的时候,王大治在秦腔《血泪仇》中出演“狗娃”一角,后来这版“狗娃”被评为戏剧研究院三代“狗娃”中演得最好的一版。
后来王大治想子承父业考戏曲学院的秦腔班,但因为身型瘦小、其貌不扬落榜,后来几经辗转,进入陕西人民艺术剧院学员班学习。
1995年,王大治和发小儿苗圃一起参加全国影视表演大赛,一路过关斩将,王大治拿下了全国男生组表演第一名的成绩。
王大治、苗圃早几年一起参加节目,苗圃“挤兑”王大治:“自己写剧本,自己写歌,自己唱歌,跳舞跳得特别难看也敢跳。”
“他真的是非常好的演员,虽然,长成那样儿。”苗圃这么评价自己的发小儿。外形没优势,王大治只能刻苦磨练演技。学生时代的零花钱,他都用来买碟片,各种各样的片子,猫在影像世界里咂摸别人的表演,如今回忆那段日子,王大治眯着眼睛,神情里都是怀念: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哈哈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哭出来,“就是单纯的,表演这件事,打动我了”。
“我怎么就不能演哈姆雷特了?”
年纪慢慢长大,王大治慢慢发现,“普通人只有一种活法儿,演员可以有很多种”的说法,更多是指那些长得好看的演员。
学校排练莎士比亚的戏剧,王大治跑去老师那里讨角色,梗着脖子,脸上都是笑:“老师,我要演哈姆雷特。”
“谁?!”
“哈姆雷特。”
老师听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回忆这段的时候,39岁的王大治眼里满是对18岁时候自己的心疼,脸上半是玩笑半是无奈。
坐在你对面,王大治一会儿普通话一会儿陕西话,“哈姆雷特”4个字又成了标准的伦敦音。
真正进入影视圈,他还真演不了哈姆雷特,标志性的电影是1995年陈佩斯、斯琴高娃主演的《太后吉祥》,王大治演一个调皮咋呼的小刽子手,几个镜头把陈佩斯引出场,王大治的戏就结束了。
在《太后吉祥》中扮演刽子手的王大治
接下来的10年,《白马飞飞》《商鞅传奇》《吕梁英雄传》等片子,王大治都有出演,但都是小角色,有时候在组里眼巴巴看主角的戏,脑袋里想要是自己演会怎么处置这个角色,想着想着自己都会出神。
真正让观众记忆深刻的第一个角色是2006年的《士兵突击》,在王宝强没进入军营之前,王大治演他二哥——农村里吊儿郎当无所事事的许二和。
王大治歪斜着肩膀,外套随意地瘫在上面,半趿拉着鞋,眯着眼睛嘬烟头儿,一个十分生动的农村混混形象。
但是那部戏的主角是许三多,舞台中央是许二和没能进去的军营,王大治只能守在下槐树村,等着脱胎换骨的弟弟衣锦还乡。
后半段许家遭遇变故,王大治的戏又变了,他得成为这个家顶事的男人。他还是一口一口地抽烟,但先前的吊儿郎当没了踪影,那副困顿的又不屈服的样子被王大治诠释得惟妙惟肖。
这部戏后来火得一塌糊涂,士兵帮时至今日都占据着演艺圈的半壁江山。但这份荣光没王大治的份儿,“许二和就是那个命嘛,我把他诠释到位了,很满足了就”。王大治很珍视这次机会,许二和就许二和,好歹是让人记住了。
“周星驰拍的,就是爱情”
接下来是《士兵突击》原班人马共同打造的《我的团长我的团》,王大治在其中饰演湖南兵“不辣”,山河破碎的年代里一个始终乐呵呵的兵渣子。
《我的团长我的团》中的不辣
王大治很喜欢这个角色,国破家亡,兄弟们一个个死掉,他不愤懑、不吼叫,代替他们多活一天是一天。
碰到好角色,要比所有人都努力。剧中的逃兵们天南海北,大家都说家乡方言,土生土长的陕西人王大治需要为了不辣练习湖南话。
拿到剧本后,好几百页的台词打印出来,在陕西当地找了个湖南朋友,求着对方把台词用湖南话念出来录到录音笔里,然后跟着翻来覆去地捋舌头。
“中华要灭亡,湖南人先死绝。”采访中王大治用湖南方言神气活现地念出这句台词,他爱惜这个角色,“他经历的都是悲剧,死亡,离别,但他一直是笑的,我喜欢这样的人。”
王大治觉得这是喜剧的最高形式,“多么痛不欲生的悲剧,都能被喜剧的壳包住,这样的戏就特别有力量,不辣是这一种”。
这个角色真正意义上为王大治赢得了“粉丝”。至今去搜这部剧,留意到“不辣”这个角色的人,好多都会感慨一下:“怎么办?因为不辣,怎么对王大治也讨厌不起来。”
即使是再小的角色,王大治都很认真地对待。圈子里,他是那种导演会选择再次合作的演员,戏份也一点点地增多。
于是有了之后很受欢迎的《请你原谅我》和《相爱十年》等影视剧,后来他还同王宝强一起出演了备受业界肯定的艺术片《hello,树先生》,饰演王宝强死去的哥哥,在电影中支撑着树先生始终摆脱不掉的悲伤梦境。
王大治喜欢的电影人是周星驰和姜文,就是那种能把生活里的悲哀、无力,拍成喜剧给别人看的人。他觉得这样的喜剧更接近人生的本质,“大家都有各自的悲哀,但最后都得笑着,人生就是这样的”。
爱情是什么,现实世界里,义愤填膺的人们不再给他回答这个问题的资格。采访中他说起自己第一次看《大话西游》:“觉得自己没出息,但眼泪就是吧嗒吧嗒往下掉。周星驰拍的,就是爱情。”
人生是什么,说着自己在这个圈子里的起伏,一直羡慕那些拍主角戏的人,他顺口就背出了《喜剧之王》里的台词:
“——因为我的角色呢是比较调皮一点的,所以我内心的潜在台词就是——我不想死。”
“——我靠!你不想死也得死啊!”
“只要你说行,对戏好,我都可以的”
2013年年初,因为那起著名的绯闻事件,“你不想死也得死”成了现实版的“你怎么不去死”,愤怒的人们涌入微博,在言语上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王大治把微博停了,但过往的一切,也没选择删除,留一个虚拟世界里的自己,让网络上的仁义大军生吞活剥,随便骂随便发泄。
但现实世界里,日子还得继续。
最终还是拍戏从一片混乱中把他打捞了起来,2013年冬天,他接拍小成本电影《我不是王毛》。“这电影得穷成啥样儿啊,都找我当主演了。”王大治这么调侃自己,在演艺生涯里,这是他的第一个男主角。
《我不是王毛》中,王大治出演男主角狗剩。
挑剔的豆瓣网友对这部没什么名气的片子给出的评分是7.7,在今年的国产片里面,已经是非常不错的成绩——年初的《唐人街探案》是7.5分,周星驰的《美人鱼》和冯小刚的《我不是潘金莲》都是6.9分。
准确地说,在喜剧电影里面,今年唯一比《我不是王毛》评分高的是《驴得水》。一部成本少到只有270万的片子能有这样的成绩,已经是不容易。
熬了20几年,终于到了舞台中间,王大治有了发挥自己演技的空间。凭借该片中的表演,王大治获得了2014年俄罗斯邦达尔丘克国际电影节最佳男演员。
得知消息的时候王大治人在西安,八一电影厂的一个主任打电话给他:“大治啊,王毛拿奖了。”
“好啊,啥奖?最佳影片吗?”
“不是,是你拿奖了,最佳男演员。”电话那头的王大治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平复了情绪后,他给自己的母亲打电话。同是演员出身的母亲最理解儿子对演戏的那份执念,老母亲总是跟王大治念叨:“哎呀哎呀,妈妈把你生得好看一点就好咯。”
《我不是王毛》是一出黑色幽默,为了娶媳妇,王大治一次次卖身上战场,直到被战争改写了命运。导演赵小溪第一次跟王大治合作,影片在寒冬拍摄,有一幕战场上的戏,赵小溪跟王大治说,想让他全脱了。
赵小溪说的时候挺不自信,合作的演员多了,别说是全脱,零下二十几度的地方,多拍一会儿不行,有下水戏不行,但王大治说“可以的,只要你说行,对戏好,我都可以的”。
他也爱琢磨,影片高潮部分,王家的傻儿子要被日本兵干掉,原本的设置是一枪了事,但王大治跟赵小溪说,让演员轻轻说一句“姐,快跑”,即使是个傻子,他也有人性,临死之前也有牵挂,这个人物一下子就活了。
拍这个戏的时候是寒冬腊月,没地方洗澡,经常挂着一身的土啊血啊,穿着电影里的衣服,在宾馆里将就一下熬到第二天继续拍。
电影《我不是王毛》海报
有次实在太想洗澡了,凌晨的时候,水管子里的水恨不能有冰碴儿,王大治还是给自己洗了个干净。拿下这个影帝,抹平了此前所有的辛苦,演了这么多年戏,对自己也是个交代。
“要我怎么说呢?我能说什么呢?”
王大治是水瓶座,思维天马行空,情商爆表。他早就习惯了别人拿自己的长相调侃,“丑就丑嘛,哥们儿性格好呐”。
有他在的场合,所有人都不会受冷落。采访时有几个朋友在场,有拍戏时的化妆师,有影视公司的朋友,回答问题的时候,他会把在场的人都带上,“多亏了我们化妆师给我捯饬,要不怎么看呐!”
中间憋不住要抽烟,烟飘到你这边,他边回答问题边甩着手臂把烟驱散。
2015年,他开始筹备自编自导自演的第一部作品《非常同伙》,拍摄结束后,剧组的灯光师特地跑来:“以后你拍戏我还跟你干,拍了那么多年戏,你是真知道心疼我们灯光师。”
苗圃说王大治,他性格真的好,自然也招姑娘待见,他真的有本事让身边的人都不讨厌他。
关于那起绯闻事件对他生活的影响,采访最后,我说,作为记者,如果不问,那是我不职业。
王大治连吸了几口烟,憨憨地说:是啊,这是你的工作。但是要我怎么说呢?我能说什么呢?
一旁的朋友帮忙解围:“他能说什么呀,要是他酒驾了哪怕是吸毒了,他一个人的事。但是他说不说,被那么多人揪着不放的,都是两个人,甚至更多人。他还能怎样呢?”
入行20几年,王大治始终没有经纪人,也不知道什么是危机公关,被记者抓住了,他对着镜头说,我不后悔,但我伤害了无关的人,真的非常对不起。
采访间隙闲聊,一群人讨论说,这是最失败的公关,王大治嘬着烟:“我就是那么想的,我没骗人,也不想骗人。”
朋友在一旁支招,可以说一些网上的流言对他的伤害,他没说,只说“大家开心就行”。
之后几年,记者们再怎么下套,他始终再不言语一句。
“会憋着劲儿吗?拿影帝,拍出更好的作品,让网上的人闭嘴。”
“那样太累了,那我不得累死。”
生活在铺天盖地的网络暴力之中是什么样的体验,王大治始终不愿意回答。倒是一旁的朋友提到一个细节,有很长一段时间,王大治每天都听着《哀乐》入睡。
王大治听了之后一乐。“哈哈哈,我就是觉得好听啊,你们别把这弄得多严重一样。”他性子一直挺乐呵,“这跟悲哀无关,就是觉得挺平静,听着挺舒服,这么一个曲儿,活着的人不想听,死了的人听不到,有我这么个听众,多有意思。”
身边的朋友都替他委屈,因为他真的算不得坏人。会见义勇为,会给不幸的人捐款,会为了帮剧组省钱让对方订时间晚一些的特价机票。
约访王大治的过程挺崎岖,他一直人在西安,我说去西安采访,他说“等我去北京吧,省得你折腾”。几年前的那场风波之后,王大治一直同北京保持着疏离,除非有要紧的工作,否则轻易不来。
结果宣传完电影离开北京,因为身边跟着一个长发黑丝的美女,王大治又上了头条。那姑娘后来在微博上回应:清者自清。
我征求王大治的意见,要在报道中写一下是怎么回事吗,他答:“算了,不说,只要大家开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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