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爱着点什么 | 第2937期
「先生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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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读经典名篇,记录先生风骨
为你读诗《先生》系列,既为记住人类历史上璀璨的“星光”,也为记录这个时代闪耀着精神之光的人。以“先生”之称谓,致意知识、文明与精神,并希望他们能成为今日之“时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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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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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我需要一点花
策划:张炫 |朗读:郭京飞| 编辑:三十
(这是汪老先生画的花花哦)
醒的并不晚,只是不想起来。有甚么唤我呢,没有!一切不再新鲜。叫一个人整天看一片麦田,一片绿,是何等的惩罚!当然不两天,我又会惊异于它的改观,可是这两天它似乎睡了绿,如一个人睡着了老。天仍是极暗闷,不艳丽,也不庄严,病态的沉默。我需要一点花。
我需要花。
……
醒来,仍睡,昏昏沉沉的,这在精神上生理上都无好处。
下午出去走了走,空气清润,若经微雨,村前槐花盛开,我忽然蹦蹦跳跳起来。一种解放的快乐。风似乎一经接触我身体即融化了。
听司忒老司音乐,并未专心。我还没有笑,一整天。只是我无病的身体与好空气造出的愉快,这愉快一时虽贴近我,但没有一种明亮的欢情从我身里透出来。
每天如此,自然会浸入我体内的,但愿。
对于旅行的欲望如是之强烈。
草屋顶上树的影子,太阳是好的。
——选自《活着,得有点兴致》
汪曾祺(1920—1997),江苏高邮人,中国当代作家、散文家、戏剧家。代表作有《受戒》《沙家浜》《大淖记事》 《黄油烙饼》《葡萄月令》等
汪曾祺先生是个快乐的人,至少在文章里,他总是愿意以恬淡自然、潇洒快意的面目示人,极少出现上述文章里那样百无聊赖、闲愁万种的一面。可正如先生说的:“人不管走到哪一步,总得找点乐子,想一点办法,老是愁眉苦脸的,干嘛呢!”于是,先生即刻开始为自己想办法——“我需要一点花。我需要花。”
今天,便从“花”开始,和汪老进行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谈”,聊一聊如何在沉闷的生活中拯救自己。
:人为什么会“需要一点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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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字作画,首先得有激情。要有情绪,为一人、一事、一朵花、一片色彩感动。有一种意向、一团兴致,勃勃然郁积于胸,势欲喷吐而出。
爱,是一件非专业的事情,不是本事,不是能力,是花木那样的生长,有一份对光阴和季节的钟情和执着。一定要,爱着点什么,它让我们变得坚韧,宽容,充盈。业余的,爱着。
——选自《汪曾祺先生的话》
:现下年轻人总感觉生活沉闷无趣,您有什么好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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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力充沛,材料凑手,做几个菜,是很有意思的。做菜,必须自己去买菜。提一菜筐,逛逛菜市,比空着手遛弯儿要“好白相”。
到一个新地方,我不爱逛百货商场,却爱逛菜市,菜市更有生活气息一些。买菜的过程,也是构思的过程。想炒一盘雪里蕻冬笋,菜市场冬笋卖完了,却有新到的荷兰豌豆,只好临时“改戏”。做菜,也是一种轻量的运动。洗菜,切菜,炒菜,都得站着(没有人坐着炒菜的),这样对成天伏案的人,可以改换一下身体的姿势,是有好处的。
——选自《自得其乐》
:心下浮躁时,您又会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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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有十多年了,我养成了静坐的习惯。我家有一对旧沙发,有几十年了。我每天早上泡一杯茶,点一支烟,坐在沙发里,坐一个多小时。虽是端然坐,然而浮想联翩。一些故人往事、一些声音、一些颜色、一些语言、一些细节,会逐渐在我的眼前清晰起来、生动起来。这样连续坐几个早晨,想得成熟了,就能落笔写出一点东西。我的一些小说散文,常得之于清晨静坐之中。……“静思往事,如在目底”,我觉得这是最好的创作心理状态。就是下笔的时候,也最好心里很平静,如白石老人题画所说:“心闲气静时一挥” 。
我是个比较恬淡平和的人,但有时也不免浮躁,最近就有点儿如我家乡话所说“心里长草”。
我希望政通人和,使大家能安安静静坐下来,想一点事,读一点书,写一点文章。
——选自《无事此静坐》
:近些年来,大家很喜欢您的作品,认为读您的作品是一种悠闲的享受。您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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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倡悠闲文学有一定的背景,大概是因为大家生活得太紧张,需要休息,前些年的文章政治性又太强,过于严肃,需要轻松轻松。但我以为一窝蜂似地出悠闲小品,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偏偏有人(而且不少人)把我的作品算在悠闲文学一类里,而且算是悠闲文学的一个代表人物。我是写过一些谈风俗、记食物、写草木虫鱼的文章,说是“悠闲”,并不冤枉。但我也写过一些并不悠闲的作品。我写的《陈小手》,是很沉痛的。《城隍、土地、灶王爷》,也不是全无感慨。只是表面看来,写得比较平静,不那么激昂慷慨罢了。
我不是不食人间烟火,不动感情的人。我不喜欢那种口不臧否人物,绝不议论朝政,无爱无憎,无是无非,胆小怕事,除了猪肉白菜的价钱什么也不关心的离退休干部。这种人有的是。
——选自《老年的爱憎》
:最后再对一些喜爱您作品的文艺工作者或文艺爱好者们说点生活建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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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文艺工作者、一个作家、一个演员的口味最好杂一点,从北京的豆汁到广东的龙虱都尝尝(有些吃的我也招架不了,比如贵州的鱼腥草);耳音要好一些,能多听懂几种方言,四川话、苏州话、扬州话(有些话我也一句不懂,比如温州话)。否则,是个损失。
口味单调一点、耳音差一点,也还不要紧,最要紧的是对生活的兴趣要广一点。
——选自《口味·耳音·兴趣》
注:以上回答,均整理自汪曾祺先生的文章。
编辑|三十 校对 | 西格玛
头图 | 汪曾祺先生照片
配乐 | 梅舒涵《夏末随想曲》《十年后的我们》
野花香 山花俏
狗儿跳 猫儿跑
▎先生推荐人
郭京飞
话剧、影视演员。代表作《暗黑者》《龙门镖局》《我是余欢水》《都挺好》,曾获得白玉兰奖、金狮奖等多项戏剧表演艺术奖。
口味·耳音·兴趣·写作
汪曾祺
我有一次买牛肉。排在我前面的是一位中年妇女,看样子是个知识分子,南方人。轮到她了,她问卖牛肉的:“牛肉怎么做?”我很奇怪,问:“你没有做过牛肉?” “没有,我们家不吃牛羊肉。” “那您买牛肉是……” “我的孩子大了,他们会到外地去。我让他们习惯习惯,出去了好适应。”
这位做母亲的用心良苦。我于是尽了一次义务,把她请到一边,讲了一通牛肉的做法,从清炖、红烧、咖喱牛肉,直到广东的蚝油炒牛肉、四川的水煮牛肉、干煸牛肉丝……
有人不吃羊肉。我们到内蒙古去体验生活,有一位女同志不吃羊肉——闻到羊肉味都恶心。这可苦了,她只好顿顿吃开水泡饭,吃咸菜。看见我吃手抓羊贝子(全羊)吃得那样香,直生气!
有人不吃辣椒。我们到重庆去体验生活,有几个女演员去吃汤圆,进门就嚷嚷:“不要辣椒!”卖汤圆的冷冷地说:“汤圆没有放辣椒的!”
许多东西不吃,“下去”很不方便。到一个地方,听不懂那里的话,也很麻烦。
我们到湘鄂赣去体验生活。在长沙,有一个同志的鞋坏了去修鞋,鞋铺里不收,问:“为什么?” “修鞋的不好过。” “什么?” “修鞋的不好过!”我给他翻译了一下,告诉他修鞋的今天病了,身体不舒服。
上了井冈山,更麻烦了:井冈山人说的是客家话。我们听一位队长介绍情况,他说这里没有人肯当干部,他挺身而出,他老婆反对,说是“辣子毛补,两头秀腐”。“什么?什么?” 我又得给他翻译:“辣椒没有营养,吃下去两头受苦。”这样一翻译可就什么味道也没有了。
我去看昆曲,“打虎游街” 、“借茶活捉”……好戏。小丑的苏白尤其传神,我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笑声。邻座是一个唱花旦的京剧女演员,听不懂,直着急,老问:“他说什么?说什么?” 我又不能逐句翻译,很遗憾。
我有一次到民族饭店去找人,身后有几个少女在叽叽呱呱地说很地道的苏州话。一边的电梯来了,一个少女大声招呼她的同伴:“乖面乖面(这边这边)!”我回头一看,说苏州话的是几个美国人!我们那位唱花旦的女演员,在语言能力上比这几个美国少女可差多了。
一个文艺工作者、一个作家、一个演员的口味最好杂一点,从北京的豆汁到广东的龙虱都尝尝(有些吃的我也招架不了,比如贵州的鱼腥草);耳音要好一些,能多听懂几种方言,四川话、苏州话、扬州话(有些话我也一句不懂,比如温州话)。否则,是个损失。
口味单调一点、耳音差一点,也还不要紧,最要紧的是对生活的兴趣要广一点。
《汪曾祺全集》人民文学出版社
收录迄今为止发现的所有汪曾祺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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