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老师)
光棍儿抱着个大西瓜,执意要送吴冕。
西瓜不问出处,吴冕当今落难。
西瓜园里摘来的,西瓜园里偷来的,并不重要。光棍儿敬重文化人,心是真的。
他喊吴冕“阿姨”,尊她为大,本该喊姐,让鹿文吴冕差了辈,对鹿文,他喊“哥”的。
吴冕不肯要。光棍儿那神态,她看得出来,她是非要不可的。盛情难却。
吴冕抱着个西瓜发呆。
正在犯难,大远处过来个老常,大热天背着很大很大一捆草,割来喂队上牲口的。
吴冕机灵一动,走上前去,对着老常说:“叔,村上人说‘有饭让给饥人,有钱让给等着用的人’,西瓜不是我种,今日我‘借花献佛’了。”
老常搁下那捆草,拿过块石头,不用刀切,倒也棱角分明。老常笑了:“村上的习惯,我也接受了,我也入乡随俗了。”
――除了鹿坪人的偏见,现在,老常确是农民了。
老常递给吴冕一块,又叫过光棍儿,说:“一快吃吧。”
有敬有让,西瓜更甜,彼此话不多,明人不用细讲。
芝麻:老兄听我说,我叫你哥哥。
主人看上你,可别忘了我。
西瓜:小妹你与我,机会同样多。
等到开花时,你可别错过。
――看瓜人拿着个瓜,全当送人情。根锁骂了起来:“那是颗死蔓瓜,吃着像喝刷锅水,由你骗憨憨了?拿给长宝娘喂猪吧。”
地头休息。
张娃叫着:“给大家个好看的,过来,过来!”
一群人跟着张娃过来了。老鼠说:“秃山,秃山,啥好看的!”张娃说:“低头,低头。”
沟底下,鹿文赶着一群羊。
张娃说:“你们看,哪个是鹿文?”老鼠说:“四条腿的爬着,两条腿的站着。问咱鹿三,你看呢?”瞎子鹿三难住了。
张娃问:“那狗和羊呢?”老鼠说:“一群埋头吃草,一个鞍前马后。”根全问:“瞎子,你说呢?”瞎子鹿三说:“咱惦记着那个人,心里透亮着呢!”
一个整天不和大家在一起的人。
贵凤说:“瞧那一群羊,像一颗颗石头,在那儿,一动不动。”虎虎说:“你细瞧,活的,怎么会不动?”
那一群羊,从远处看,像吃着桑叶的蚕,在绿色丛中,甚是惬意。羊吃着草,像人品着茶。
远处看,羊像石头滚动,很慢,很慢。
突然,几声鞭响,几声狗叫。
羊群躁动,有了叫声,像急急风。乱窜,加快,一会儿,上了山顶。
一群人,聚精会神看着羊,还有那孤独加辛苦的鹿文――真还不是,放上三年羊,给个县长都不干。
太阳照射下,羊,狗还有人。身影慢慢地变得清晰起来。羊群竞相超越,中间的涌挤着,前面的狂奔着。能看到鹿文两腿交叉前行,四肢伸缩自如。鹿文扬起鞭子,催后面的羊。渐渐地,走远了,鹿文的身影,开始模糊起来,一群人的心也跟着模糊起来。
这太阳真奇妙。
老鼠问:“过五,比草原呢?”过五得意地:“那大草原,壮观着呢!”
鹿兴说:“见天下地,皮鞋擦那么光有啥用?风一刮,满身土。”贵凤说:“这个道理,你还是教教吴冕吧。”鹿兴说:“吴冕有鹿文呢!”贵凤说:“管用吗?”鹿兴说:“管用,两口子嘛!”
吴冕回了村,贵凤觉着有了伴儿,趾高气扬起来。
――吴冕不比如心。
上工结伴而行,贵凤倒显得鞍前马后。村上人倒觉着贵凤见怪就怪,吴冕见怪不怪,人家城里人嘛!
鹿兴都人前说了,不一样嘛,能一样吗?
贵凤说:“我就是穿给他们看的,刺着他们的眼,我打心里舒服。”吴冕说:“我不是,我的鞋跟我的脚一样,缺一不可。”
贵凤问:“打算在村上扎根吗?”吴冕说:“不。人家是‘时刻准备着’,我是‘时刻准备走’。”贵凤说:“你不比我,这村上有你的‘根’。”吴冕说:“小福新是鹿文的根。”贵凤问:“准备离婚吗?”吴冕说:“不会的。”
有这样的顺口溜:“穷穿凉鞋富带表,玩手电简是傻屌。”又云:“留背头的不带帽,镶金牙的咧嘴笑,带手表的挽胳膊,穿皮鞋的高抬脚。”
题外话――主角和配角
茄子对赤豆说:“我怎么总是别人的影子呢?有西红柿的时候,才会捎上我。”赤豆说:“那个绿豆总压我一头,我该是红花,它该是绿叶呀!”老树说:“人贵有自知之明,你们怎么就不明白,自己是别人的配角呢!”茄子反问:“我怎么成了别人的配角呢?”赤豆不服:“怎么当我是绿叶呢?”
隔天下地。贵凤对着大家说:“咱吴冕是留过洋的,让咱吴冕讲讲海外的故事,大家也好乐哉乐哉!”
几个好奇的,包括张娃老婆和孤丫头,鼓起掌来。
张娃老婆自作聪明:“美国人都大鼻子,蒜头鼻子;日本人都留小胡子。”吴冕笑了:“那都是漫画上的,电影里的。美国人鼻子没那么长,日本人也不都留小胡子。”
吴冕说:“多少年后,中国人都穿皮鞋。圆口鞋,方口鞋都进博物馆了!我比个例子,现在大家都穿西式裤了,折叠裤恐怕老人都不要穿了。折叠裤有啥好的,麻袋桶一般。人在换脑袋,这脑袋,人肯换,越换越新。”
许多人目瞪口呆。吃惊的是:都穿皮鞋,是好事,但那太不可能了。
吴冕接着说:“在外国,两口子上街兴手拉手,亲朋好友见面拥抱是礼节。”一些人抿嘴笑,害羞的捂住了脸。
吴冕说:“我们有个同学,在外国结的婚。穿婚纱,婚纱是白色的。轻歌漫舞,我真羡慕。”
孤丫头抢先说:“结婚怎么穿白的?”张娃老婆抢白说:“那还不跟死了人一样?”
吴冕怎么也没想到,大家跟这两个人感觉一样。
从此,吴冕再没讲过故事。贵凤问:“你怎么啦?谁招你惹你了?”吴冕说:“我怕再讲出笑话来。”
贵凤对人说:“你知道吴冕最叫人稀罕的是什么吗?不是她的皮鞋;她最让人喜欢的,是她的牙齿,我从没见过那么洁白的牙齿。”
贵凤的皮鞋声更响了。
她像个医生似的问鹿文:“知道你身上什么味吗?”鹿文说:“那还用问?见天放羊。”贵凤说:“我见你媳妇替你烧水,怕是嫌你身上的羊臊味吧。”鹿文说:“我没想,她让我洗,我就洗了。”贵凤说:“可不能不想啊!你娶的可不是个农家女啊!人活得不能跟猪一样,光知道脏了地上打滚墙上蹭。”鹿文说:“入乡随俗嘛!”贵凤说:“不干净是个毛病,老这样,人家不跟你睡了。”根全一旁说:“臭美什么,村上担茅坑的,回家都不洗。”
回到家,鹿兴问:“你怎么了,神经兮兮的?”贵凤说:“这农村故娘嫁过来,穿上那张皮,还像个媳妇,三天过来脱下那张皮,就露了本相了。像个伙夫。”鹿兴说:“农村人最实际的,什么都得会干,谁像你少奶奶!”贵凤说:“我现在不少奶奶了,什么不变?”
隔天,贵凤说:“我说队长,还能让鹿文放羊吗?一身羊臊味,还怎么跟媳妇上床?”队长茂生低头不吭声。
他果然将鹿文的羊倌换了。可,那是在吴冕进京后。
――张娃甩了一鞭子:“‘牛’什么,演员卸了装,还不跟牲口卸了车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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