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得如水滤过到纱布上，什么声音也没有。
夜班结束，出学校大门，空气清冷，像水一样轻轻漾动，舔舐着脸。
拐过第一个十字路口。
单位对面的小区门口，人行道外，三个男子在路灯下推怂。年老的，拦住拿着棍子的中年追打一个绕圈的大男生：
“好好跟他讲，好好说，你自己来一趟不容易。这么大了，打也不是办法！”
“让他打，打死了就好！不想读，就是不想读！”男孩气昂昂。
夜空有一种沉默的冰冷。
一只鸟从我电动车的伞顶扑棱棱地飞了过去，叫了一声，翻过身旁的树梢。
应该是不想上学的孩子，溜出来上网吧，害得老师和家长一起在夜里寻找了。有的孩子，在校园里已经完全呆不下去，成年人却试图逼着孩子死耗在那种光阴里。
不远处楼上人家的灯，像一只只明亮的眼，从窗口斜出光，静静地投射进夜空。街灯下飘飞的叶，被临街店铺已关了门却依旧亮着的霓虹，照得如舞蹈的精灵。哪一种生命，不到结束之时，哪一条路，不走到尽处，其实都不是旁人论断怎样就能怎样的。
第二个路口拐弯。
一对年轻人在绿化带边争吵，我只好往外开过。依稀见白衣女子转身哭泣着向前，男的拉着女的一只手，紧跟着女子身后，不断解释什么。说着说着，女的回头埋进男子怀里，敲着男的胸口，两人相拥着嚎啕大哭……
缓缓从他们身旁经过，挺远了，依旧回头。猜想：男的一定急切想安抚着什么？
这，便是年轻的爱情。可以前一秒撕心裂肺地哭，也能后一秒幸福地笑在一起。有什么，能比年轻的心更好？
岁月是什么？
成熟是什么？
对许多人而言，岁月就是远离激情，远离梦想，再没有激动人心，再没有全身心地投入；而成熟，是对一切的一切都丧失了蛊惑和被蛊惑的感觉，为一点虚荣的颜面，行尸走肉一样活着。
众生都过着修饰性的生活。没几个人总问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别人怎么过，就怎么过着吧。爱拷问自己的人，会不停地迷茫而彷徨，非让自己如同一枚在初冬还不肯坠落的果子，慢慢被日子风干着。
进小区了。
我住的那栋楼前，静立在夜色里的枝条，沉得深深。四周，都已黑漆漆。
摸黑在楼前的车棚锁电动车。想起清晨开锁蹲下时，泛黄的草茎上，沾着薄明的露水。草丛里有一小堆一小堆拱出的泥土，该是不知名的虫子夜里出没的痕迹。那么，如斯的夜里，一定有许多精灵在草叶与树叉间舞蹈、攀爬、絮语，于我的仰息间无声地出没着吧？
楼道上的声控灯，在我按响电动车报警器的遥控时，一个一个亮起。想着床上熟睡孩子的模样，心里涌上暖意。
用一颗纯粹的心，去拥一份清浅的安暖，有时候，也很艰辛。如此简单的方式行走于尘世，在岁月一隅，这些简朴的节奏让自己恬淡，不过是不取悦他人，只最努力地去做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孩子睡得很香甜。尖细的下巴，手触上时，柔柔的，水般润滑。忍不住吻了下，她紧抿的小嘴突然间地笑出一道弯弧，两个小脸红红的像灯笼，长长睫毛如布帘微颤。我心里，揉了皱褶一样，多了散不尽的柔情，如石子入水的波纹，层层荡开。
孩子，几乎是每个女子成为母亲后生命的全部。许多母亲的躯壳腐烂，或化成一堆泥土了，她的魂都不会离自己的孩子而去。
每天差不多的时间段，一样的夜，一样地打开手提。
回复需要及时解答的信，再给一个大孩子例行短信分享一天得失。
也许，最初出于走进那孩子心思的短信，这许久来未必对那孩子真有何帮助，却让我自己养成每日不断苦思冥想的习性。总这样，在摸索里跌跌撞撞着。有时感觉就快要摸索到什么衣角，却来不及牵住，就已负累地遍体鳞伤。
淘宝上遛了一圈。想添置一个新袄，给年底的自己一个惊喜。
今冬流行的满眼糖果色，心里实在欢喜，却知道再怎么欢喜地看无数次，最后拍下的，永远是素雅或黑白。有好友碰巧还在线，非给推荐红色：
相信我的眼光，就喜庆的红吧，你需要！
盯着屏幕上这句话，突然地，就热泪盈眶。
是的，心底一直渴望一件最合适的红衣裳，却没胆量去尝试火红的热情和妖艳。
许多年前，经过千百惠的店，一眼倾心过一套红呢秋裙。还清晰记得，试穿时在落地镜前诧异——镜中那苍白着双唇，却如此光彩夺目的靓丽女子，是“我”？
一套名贵一点点，合身又恰到好处的得体衣裙，是真的可以让每个女人瞬间恍若灰姑娘变成赴宴的公主。可用整月的工资换一套衣裙，终是不舍。名贵的衣服也需要昂贵的清洗方式。学理的女子，大抵都是要这般清楚算计，再钟情，也必然被最后一丝理智清醒阻止。放下了那套千百惠，却在心里种下永远的红衣情结。
有时候，很厌恶自己，对生命里的周遭，都如此盘算。
终是拍下件红袄。下摆一层一层红色蕾丝，想象着穿上它时的优雅甜美，或许，有新娘子一般的韵味？
夜，又很深。
该睡了。
读完斐老师的新作《在野谷》，挥一挥床头灯，灭了。一件红袄，让这本很平凡的夜，开始充满幻想。会在梦里，成为满是甜蜜、快乐的新娘——
荒芜是因为要把最重要的一部分空出来，留给将至的人；
空落是因为我们的内心需要被一种不着痕迹的东西灌满。
大地就是这样，在我们出其不意时，把珍藏的秘不示人的魔盒，端到我们面前，我们无意间打开它，看见微小的彩虹，牛背一样隆起的山脊，孤独高大的树耸立在高岗，所有的色彩在一片林子里浓缩……在这一刻，打开魔盒的人，会有短暂的晕眩，不知所措。
（摄影：宁秋、慢慢、亚萍；取景：望仙芳村；出镜：珍儿、丫丫）
欢迎进入流水的木屋第116期。原稿《红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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