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尔克
一直以来,关于里尔克这位著名诗人生平的诸多说法,恰如他写罗丹的那句话:
“名声无非是围绕着一个名字的误会之总和。”
我们中没有人认识这位一百多年前出生的诗人,但依靠道听途说,我们这些因为各种原因对他产生兴趣的人,各自编织了对他的印象。
这些印象各不相同,如果说有什么共同点的话,那就是里尔克是一位诗人——即便他在生活中是一个失败者,在社会中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浪子,终生四海为家……我们也只应该将他作为诗人对待。
因为,对里尔克而言,现实的成功和做一位诗人并不兼容,“在生活与伟大作品之间,总有某种古老的敌意。”诗人在充满敌意的双方之间选择了后者,以忍耐来承受生活的敌意。
《里尔克传》[英]唐纳德·普拉特 著 浙江大学出版社
1875年的一个冬夜,里尔克出生在布拉格,当时的布拉格是奥匈帝国波希米亚省的首府,多种语言和文化混杂的一座城市。波希米亚这个词仿佛对里尔克的一生做出了某种预言,他以后的日常生活乃至精神生活从某种角度来说正是波西米亚式的——浪迹四方,居无定所。
里尔克的童年与多数人的一样,充满天真的快乐,但里尔克却将之称为“未完成的童年”。母亲激起里尔克对诗歌最初的兴趣,但他对母亲的态度,终其一生都极其矛盾,一方面他对母亲极度依赖,一方面在诗歌中他不止一次或直接或间接地指责母亲。
母亲的性格造就了里尔克的性格,过分敏感的诗人拥有的童年虽然没有什么特别,从中获得的“童年经验”却与一般人大相径庭。这种“童年经验”可以说支撑了他一生的写作,是其诗歌自始至终的重要灵感来源。
里尔克的画像
少年时代的里尔克在军校中度过,这可视作其父亲意志的体现,从这个事实也可瞥见他母亲的自私——为了自己安定的独居生活,她妥协了,暂时放弃了想把孩子培养成诗人的构想。
少年时期的里尔克虽然柔弱,但已有了不屈的意志,军校生活并没有磨灭他对诗歌的热爱,恰恰相反,对他来说原本是无聊之余的消遣的诗歌,如今成了军校生活中的避难所,青春期爱情的萌动,对理想化友谊的向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都逐渐以诗歌的形式得到表达。
军校的生活最终以里尔克的病退告终,至此,里尔克真正开始过上了一种以诗歌为中心的生活。他开始在杂志上发表诗作,与文学界的人物往来,创作了大量的诗歌。这些诗歌在初恋女友瓦丽的资助下结集出版,也就是《生活与歌》,青年诗人里尔克开始声名鹊起。
曾几何时,里尔克还在为做一位诗人感到痛苦,在早年的一部未发表的自传性小说《埃瓦尔德·特拉吉》中,能够清楚看到当时的里尔克受困于周围人的眼光,做一位诗人的愿望让他感到不安——诗人?“只是个诗人?那简直是荒谬可笑。即使过去它是可能的,它也不是任何一种工作。它没有地位,没有等级,没有养老金领取权,简而言之——没有与生活的联系。”
他常在辗转难眠的夜晚自问,作为一个诗人的自己,有价值吗?但对注定要在诗歌中占据重要一席的里尔克,很快就克服了这个障碍,他清楚自己的兴趣和天赋所在,可以说,青年时期的里尔克就已决定牺牲作为常人的生活,踏上那条人迹罕至的诗人之路。
里尔克
青年诗人里尔克接下来的道路极为坎坷,因为没有人能教会别人如何做一个诗人,对每一位有所成就的诗人而言,他都摸索那条只属于他自己的道路,也许在路上可以依稀看到其他道路上的同行者,但注定是踽踽独行。
里尔克的前辈荷尔德林曾问过一个关于诗人的问题:诗人何为?这句话是追问诗人这个“职业”的目的,换句话说,诗人的任务和使命是什么?
从荷马起,流浪仿佛就是诗人的命运,至少里尔克的现实生活的确是没有终点的漫长流浪。从慕尼黑到俄国,从巴黎到罗马,前往法国、意大利、西班牙和北非各地旅行,在一战中颠沛流离,寄人篱下,晚年才稍微安定下来,居住在瑞士的穆佐小城堡。
其间,他与各类艺术家和文人交往,结识了莎乐美、克拉拉、罗丹、玛丽侯爵夫人、格奥尔格、罗曼·罗兰、瓦莱里等在其生活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其中最重要的是莎乐美、克拉拉、罗丹和玛丽侯爵夫人,每个人都在某个方面影响了这位诗人的生活和成长。
1900年里尔克(左一)与莎乐美(左二)在朋友家。
四处流浪的生活也使得里尔克诗歌呈现出复杂的阶段性特征,其早年受俄国宗教文化影响的《马利亚生平》等与直接受益于罗丹的诗作《新诗集》差别巨大,而这两者与后来的《杜伊诺哀歌》以及《致俄耳甫斯的十四行诗》不管是在风格上,还是在思想上,都少有重合之处,同样的主题,不同时期诗歌的表达方式也截然不同。
里尔克的生活和作品,具有很强的联动性,生活的地点和其作品的内容及风格息息相关,因此要真正理解里尔克的作品,首先要去了解他的生平似乎是不可避免的。波西米亚式的生活,丰富了里尔克的观感,这种生活正是里尔克诗歌创作的基本素材。
晚年的里尔克去了瑞士,定居在穆佐城堡。也许,流浪就是诗人的命运,诗人生活中的漂泊状态同时对应的是精神上的无根状态,盖因诗人不管在生活中,还是在精神上,都在不断寻找更完善的事物。
晚年的里尔克,在诗歌方面无所建树的十年之后,再次前行,创作了其一生最重要的《杜伊诺哀歌》,系列哀歌作品无疑是诗人精神上的又一次冒险和流浪。
终其一生,里尔克多次试图揭示诗人的使命,但也许没有一个说法令人信服。
青年时期的诗人曾认为,诗人的使命给人带去温暖,带去慰藉情感之物;也曾说,诗人的使命是赞美,赞美生命、赞美爱、赞美死亡和奇诡之物;
晚年在诗歌和书信中又曾暗示,诗人的使命是将“可见之物转化为不可见之物”,将一切外在的转化入内心。
也许,这正是从不同的层面言说“诗人何为?”
诗人就像炼金术士,将纷繁复杂之物熔于一炉,炼制出完美之物,所不同的是,炼金术士的材料是矿物,而诗人熔炼的材料,则是人类的情感。
内容来源:光明日报7月18日《里尔克诗歌与生活的关系》(作者张兴文系《里尔克传》的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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