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季羡林,我们想到的标签是什么?国学大师?国宝?大儒?
关于“国学大师”的来头,可能来源于他最有名的一个弟子——钱文忠,在百家讲坛讲了弟子规、三字经什么的。弟子尚且如此,老师岂不更应该是个国学大儒?
一定要这么说,人家国学水平也不会太差,从小就是浸淫在四书五经里长大的。但季羡林更贴切的标签,是东方文化学者、语言学家,当然也是文学家、教育家、社会活动家。
怎么叫东方学者呢?因为他是研究印度学、梵语语言学的,精通12国语言:汉语、南斯拉夫语、梵语、阿拉伯语、英语、德语、法语、俄语、吐火罗语等,翻译了大量作品。
季羡林先生生平
1911年8月,季羡林出生于山东清平县的农民家庭,一直以来家庭条件很不好,常常受气。最戏剧化的,便是他的叔叔年轻时候中过几千两银子的,但为了在乡邻间扬眉吐气,老季兄弟二人决心重盖祖屋,并放出风声:谁愿意把自家的砖拆了送来的,他们高价收购!如此一来,往日的恶气是出了,但钱也就很快被挥霍掉了。到了季羡林出生后,家里穷得一年都吃不上两次白面。
季羡林6岁去了济南,在那里,叔叔将他送进私塾,学习《四书》、《千字文》等国学内容,也从而打下了深厚的基础。
7岁时,他就读小学,课余就开始学英文了。到15岁读高中时,季羡林又开始学习德语。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那个时代的学子也不容易。
高中毕业后,季羡林同时考取了清华和北大,他选择了清华西洋文学系,专攻德语。1934年毕业后,就受邀回到山东母校任教。
巧的是,次年清华大学与德国签订了交换研究生协定。为了给自己镀金,季羡林申请并被顺利录取,终于在1935年9月交换去了德国哥廷根大学,主修印度学。
1941年他在哥廷根毕业,获得哲学博士学位。 学印度语,如今看来是塑造了季羡林学术成就的明智之选,但当时其实是因为孤傲倔强的脾性:德国大学对于学位的考核要求很高,如果要想尽快获得学位——固然不能靠方鸿渐的那种方式——最讨巧的路径,是利用中国背景和文化主题。
季羡林在德国与中国同学合影留念
当时的确有很多人是这样:在外国谈老庄孔孟,到中国讲康德、尼采。但季羡林看不上这种行径,为了这个博士学位的含金量,他选了最难的梵文和巴利文(分别是佛说法的语言和佛经最初的记录文字)。
1946年回国后,季羡林受聘于北大,兼东方语言文学系系主任。 当时北大对于招聘来的学者,无论多高的学历、多好的背景,都最高只能从副教授开始起聘。季羡林创造了最快升任教授兼系主任的纪录。这是因为胡适非常赏识他,认为他是最具有钻研精神的学者。
举个“浮屠”一词的来历为证。我们今天应该知道,“浮屠”即为佛。“佛”是吐火罗文(中亚的古文字),而浮屠是印度古代方言。汉语先有浮屠再有佛,说明佛教是取道中亚、传入中国的。这在历史学等方面是具有重大意义的。
1968年,几乎成为季羡林的卒年。这年冬天,他不过57岁,差点就打算自杀了。较真的他把古今中外的各种死法翻来覆去研究了很多遍以后,决定夜里翻墙出校门,到圆明园去吞安眠药。
就在他准备出门的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来敲门,原来是因为有人觉得他白天认罪态度不好,把他拉去继续参加批斗了。
“我是因为态度坏,才捡了一条命”。“57岁的冬天之后,每一天都是多活的。”
季羡林如是说。
2009年7月11日,季羡林去世,享年98岁。
个人经历对于人生的影响
在那个年代的文化界和学术界,季羡林就是与钱钟书、饶宗颐并列的大家,有“南饶北钱”或“南饶北季”的说法。(饶宗颐是广东潮州人,精通考古、传统经史、甲骨文、敦煌学、楚辞等等。)
我们不妨将年纪相仿的季羡林和钱钟书来做个对比——虽然学术成就各有千秋,看似不可比较,但看看大师们的成长经历对其人生的影响,也许更能让今天的我们有所启发——而且,他们都考上了清华大学的外文系。
无锡钱钟书故居中的塑像
钱锺书出生于江苏无锡的一个教育世家,父亲钱基博是著名学者、圣约翰大学、清华大学中文系教授。几乎可以说,钱钟书生来就是要做学术的。家里再怎么说条件差,也不至于像季羡林那样一年只能吃两次白面。
所以两个人看起来都是成为了清华北大的教授,国宝级的学者,但这一路其实有着必然和偶然的区别,而且在心性的自由程度上也有不同。
如果季羡林也有钱钟书这样的家庭,我猜他不会去学梵文和巴利文的。而钱钟书和杨绛夫妇,是能在自己喜欢的道路上,有底气尽可能走远的。
所以,的确如我们现在知道的,一个人早年的环境,是会影响到他未来的个人生活的。
钱钟书家的“我们仨”
再比如举个极端的例子:钱钟书和杨绛的相识相恋,乃至和他们的女儿钱瑗,“我们仨”的那种温馨,我们基本上是有所了解的,按下不表。
而季羡林的婚姻,是老式的包办婚姻,因为他是独苗,很早就结婚生子了。妻子比他大四岁,只有小学文化,而且是那种学了点字却一辈子没再读过书的水平。
1991年,季羡林先生与夫人彭德华在庆贺季羡林80寿辰和结婚60周年宴会上
当然,季羡林没有推翻这段婚姻,尤其是老来七八十岁的时候,还很感激老妻。但年轻时候也确实没怎么想在家呆过,儿子季承才3个月的时候,他就去德国镀金了,等回来,季承差不多12岁了。
这还不算他在留德十年中,和德国的一位姑娘有过的恋情。只能说,人还比较正派,思来想去觉得不能对不起家里的妻子儿女,所以又把人家那个姑娘给荒废了(据说后来有人去探访过这位女士,终身未婚)。回国后,他又是好几年在北京做教授,家人孩子都在老家。季承旁观父母的生活就是一直分居到死的那种状态。
然后这个婚姻造成了什么影响呢?
最突出的就是父子公案:1994年妻子病逝,4万的丧葬费,季羡林要求儿子出两万。结果儿子不肯,于是父子关系不断恶化。这个儿子本来从小就很少得到过父亲的教导啊,所以关系本来就比较冷淡。
季羡林父子
事情愈演愈烈,1995年,父子宣布断绝关系。直到13年后,父子俩都一个73岁、一个97岁这种年纪了,才冰释前嫌。而且季羡林死后,还有遗产纠纷案,这里不赘述了。
季羡林的真性情
虽然有这种糗事,但季羡林从来也不避讳,这的确是真性情的一种体现。
当然还不止于此。《清华园日记》里有关于大男孩们为什么爱去看清华附中女孩儿们打篮球的真实原因解释——看腿,后来有人劝季羡林删了这段,说有碍形象。他不肯,他觉得自己就是如此,为什么不让人知道?
十年的留德生活,更是给季羡林留下了一个行为准则:追求彻底的认真和真实。德国人是真的有一说一的。哥廷根遭遇轰炸时,季羡林看到一个流体力学教授站在操场上,观察炸弹爆炸的气流是怎样摧毁墙壁的,然后自言自语:“真是难得,我的试验室装配不起来这样的效果。”
1934年,季羡林清华大学毕业后,返中学母校济南高中任教时留影
很多年后,在他写文回忆自己本科刚刚毕业那年在济南的母校,做了一年的高中国文教员时,内心里那种渴望获得更好的物质条件、以及对家庭生活的失望,是写得很直白的——不过,我认为这不能损害季羡林的大家风范——反而因为这种诚实、这种可以感同身受的、出于现实的考虑,会更加认可这样一位其实也很有智慧,还挺幽默的先生。
季羡林活了98岁,但他从不刻意追求长寿,他晚年的养生之道是三不主义:不锻炼、不挑食、不嘀咕。不嘀咕是说不过度关注健康问题、不纠结于生死问题。80岁后,他还能坚持每天清晨四点起床工作,连续完成了多部开创性学术大作。
去看他老年时期的照片,有点像个扫地僧的味道。他的生活很像清教徒一样简单。
他走在校园里,被新生误认为是老校工,请他照看一下行李,他也微笑答应。他描述自己喜欢的性格是:“骨头硬,心肠软;怀真情,讲真话;不是丝毫不考虑个人利益,而是多为别人考虑;关键在一个‘真’字,要做性情中人。”
当然,我觉得,活到这个年纪,不需要是个大学者,也能比较坦荡地去说真话、做性情中人的了。但一方面,我们看他的生平,他也的确是一直都比较较真的,另一方面,是他的较真,在很多人生转折点上是推动他走向了一个还比较幸运、圆满的结局的。
不过呢,正如和钱钟书比较过的所得:人生的起点肯定各有不同,但尽量多知道一点、学一点什么,就能多自由一点。
季承
继续八卦一下:闹过断绝父子关系的季承,其实也是亏了有这样一位在北大做教授的父亲,才会决意从穷苦的老家考到北京外国语大学,然后分配到了中科院物理研究所做翻译,然后转做了科研管理工作,退休的时候是中科院高能物理研究所的高级工程师,此外,他也精通十几国外语、是翻译家、文学家。
如果没有他父亲的那份现实的认真,走出省城、甚至走出国门,季家基因里就是有学习的天赋,也最多做个县城里的先生吧。
最后,推荐一些季先生的书:
《风雨百年》,季羡林亲定的自选集,浓缩了一生著作精华。
《季羡林谈人生》,四十余篇人生哲思散文。
《牛棚杂忆》,一本用血换来的、和泪写成的小书。
《留德十年》,青年学子的十年羁旅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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