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化的谬种
——解读祥林嫂的死因
刘力/文
一个勤劳善良朴实闪动着中国传统美德之光的女人,满含辛酸,在鲁镇毕毕剥剥的鞭炮累积起的祝福声中寂然死去。也许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剧,但我认为它更是一个充斥着冷漠与蔑视的关于人性的悲剧。因为这个始终想活在春天,却最终不得不在春天死去的女人被所有的人置放在了鲁镇之外,她如同幽灵般游离于鲁镇之外,她始终找不到融入鲁镇的方法。
进鲁镇开始,人们就只知道这个女人有一个名字,就叫祥林嫂。头上扎着白头绳,刚过门不久,祥林嫂就成了寡妇,成了寡妇的祥林嫂依然固执地认为自己是祥林的媳妇,无力还债的婆婆一家把自家的幸福直接与祥林嫂连接在了一起,第一次祥林嫂觉出了自己的孤独,失去依靠的她只能逃走,她希望自己能够用作工换取钱物,以便不再让婆婆一家再打卖掉她的主意。有了这个信念,她干活格外卖力,使得有着浓重传统理学观念的四叔也逐渐认可了这个本在他看来很不祥的女人。
然而天意弄人,祥林嫂还没有站稳脚跟,便被一路追踪而来的婆婆一家强行从河边带走,她被捆到了贺家坳硬逼着成了亲,下意识地,她一头撞上了香案,她想一死了之,以此来抗争命运的不公,连她仅剩的一点点可怜的守寡自由都无法得到。但她最终还是没有死成,苏醒过来后,她看到了憨厚老实的贺老六,也许是同情,又也许是认命,她最终依从了,她憧憬着自己的美好,她又一次燃起了如同刚刚进入鲁家那样的希望。
天有不测风云,沉浸在幸福甜蜜生活中的祥林嫂最终还是没有逃脱命运的法咒,面临贺老六的离世,她再次饱尝了生命的脆弱,但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儿子阿毛的惨死,在她痛苦的心灵上更是添加了重重的伤痕,她彻底绝望了。沉重的打击让她原本年轻活力的神气一下子变得萎顿、迟缓,为了生计,她不得不拖着沉重的脚步,再次来到鲁镇,但这次,连四叔四婶也不再欢喜她,其实原因很简答,背后实际上不单单是不祥,更是因为原本勤快踏实的祥林嫂已然没有了往日的精神,成了鲁家的负担。面对这些,四叔直接就交代不让祥林嫂参加祝福祭祖活动,而四婶无疑成了坚定的执行者,她决然拒绝了祥林嫂祭桌边的所有行为,祥林嫂俨然成了一个多余的人。她反复念叨的故事被那些和自己一样的穷人咀嚼、嘲笑,最终甚而到躲避,她被鲁镇的人剥夺了话语权。
一贯吃斋念佛的柳妈一席话彻底吓怕了祥林嫂,她忙不迭地听从柳妈建议去庙里捐门槛,她满怀希望,心里想着从此以后她可以清清白白作人了,她可以堂堂正正做事了,她把自己所有的钱物都捐了出去,她只希望能够获得哪怕一丝做鲁镇平常人的机会。
捐过门槛的祥林嫂坦然地去拿祭品,结果却是四婶大声的呵斥,于是疑惑变成了失神,祥林嫂彻底懵了,彻底无助了,她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她不知道哪里是出路,活着已经为所有的人所不容,死去也更有可能面临两个死鬼丈夫的撕扯,没有了经济来源的祥林嫂只能去腆着脸乞讨,一来二去,所有的人,连同这个世界彻底厌弃了祥林嫂,她依然固执地想弄清楚一个问题,那就是到底有没有鬼。可见,她早已经预见到自己死是必然的,更是无所畏惧的,她唯一放心不下的仍是柳妈留给她的可怕预言。
充满疑问和孤独走在风雪路上,她最终没有找到答案地死去了。一只无形的手挥动力量,让所有的人,包括一些和祥林嫂一样被贫穷和冷漠的尘世包裹着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漠视,他们彻底边缘化了没有多少识见的祥林嫂,她所有的举动都只能仅凭一种积习下来的准则。祝福声声,尽管与自己毫无关联,但她却始终把能参与祝福看作一种荣耀,然而这种实在只不过一种奴隶的行为也无法获得许可时,她就只能退避三舍,甚或游魂一样活着了。
所以,与其说祥林嫂死于一种制度,一种文化,不如说她死于一种人性的冷漠,一种同群之间的排斥与厌弃,让这个边缘化了被四叔成为谬种的女人,最终只能默默死去。
短工简洁地“还不是穷死的”,打发了祥林嫂的一生,她也许不会想到连同她死去也被看作不祥,而更不会想到,也许她的死又会在第二天成为知道者口中茶余饭后如同“阿毛之死”的又一个巨大的笑柄,暂时挂在鲁镇人们的嘴边。 “这百无聊赖的祥林嫂,被人们弃在尘芥堆中的,看得厌倦了的陈旧的玩物,先前还将形骸露在尘芥里,从活得有趣的人们看来,恐怕要怪讶她何以还要存在,现在总算被无常打扫得于干净净了”,小说之中,鲁迅借“我”之口说的这番话,实在是一句解读祥林嫂之死的重要凭据,处于边缘化状态的祥林嫂就这样如同一缕轻尘般永远消失了。
而她最终依然没有名字,因为“人们仍然叫她祥林嫂”。惯性思维下的普通人,谁又会去关心一个与自己生活毫无瓜葛的人呢?
面对今时今日,看到一个个失去温情和热度的冷漠的路人,思想起《祝福》中的祥林嫂,谁又能说这是社会带来的思维错觉,而不是人性恶瘤所引发的痼疾呢。
精益求精的文学艺术精品
——从《祝福》看鲁迅的艺术技巧
刘力/文
鲁迅,这个只有短短55年生命的20世纪最为人景仰的作家,凭借着自己不屈的毅力,为中国的文化发展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鲁迅的小说生涯开始于1918年,《狂人日记》就好像一只匕首,直直地刺进中国传统文化的心脏,而1924年左右所发表的《祝福》一文更是借祥林嫂这位传统文化熏染下的女人,让中国的传统文化着实从某种意义上刺痛了许多人的神经。
而今天,当我们再次翻开这篇文章,重新审视这段历史遗留的残片的时候,我们又不得不惊讶于鲁迅那高超的思想深度与文学水准。尽管他几乎从来没有把文学作为他的第一要务,他一生都致力于疗救中国人的精神,一种近乎于麻木和愚昧的精神。
然而,他的文学依然如他的人格一样精彩,无论经历多少岁月风尘,无论他人指责谩骂,他的文学今天仍让人唏嘘。他一生写下的短篇小说就好像他的人一样,瘦硬坚挺,卓尔不群,却仍不免让许多的长篇小说的所谓大家变得黯然失色。
就拿《祝福》一文来说,大多数的人可能都只从中看到了一个女人所经历的时代悲剧,甚或会从中发掘出中国传统文化覆压下的人群的冷漠。但是,当我们把他放在世界范围内去关照的时候,我才突然发现与鲁迅几乎同时代的奥地利作家弗兰兹·卡夫卡(1883-1924)也曾有过一篇《城堡》,与《祝福》所表达的主题竟有某种密切的关联。
《城堡》中讲述的是,土地测量员K受命赴某城上任,不料却受阻于城堡大门外,于是主人公K同城堡当局围绕能否进入城堡之事展开了持久烦琐的拉锯战。城堡就位于眼前一座小山上,可它可望而不可即;它是那样冷漠、威严,像一头巨兽俯视着K;它代表了一个庞大的官僚机构,那儿等级森严,有数不尽的部门和数不尽的官吏,可又有数不尽的文书尘封在那里,长年累月无人过目,得不到处理。面对这座强大的城堡,K很无奈,直到最后也没有进入城堡,也没见到城堡当权者。小说至此嘎然而止。据有关资料说, K在临死前终于接到城堡当局的传谕:K虽然缺乏在村中居住的合法依据,但考虑到某些原因,允许他在村中工作与居住。
从实质上而言,不能不说有着法律学背景的卡夫卡对法律有着西方式的明确认知,在他笔下的土地测量员也与祥林嫂显然有着本质的区别,然而我依然认为,至少在二人所面临的境遇以及最终的结局上,两人未免有许多的巧合性连接点。很值得我们去深思。
二人都有着或明确或无意识的对目的地的渗入想法,祥林嫂一直希望能够像鲁镇上的其他人一样获得哪怕只是一个祭祖祈福的权利,而K则是希望能够进入城堡,成为城堡中的一员。在《祝福》中我更愿意相信那个尘封的与世隔绝的鲁镇就似乎是一个城堡,他严密地把祥林嫂这样一个外来人拒之门外,尽管祥林嫂做出了不懈的种种努力,甚至于不惜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用尽,想去获得一个非常卑微的份额,但最终她还是败下阵来,到死她也没能真正进入鲁镇人的生活。她就像一个幽灵,游走于鲁镇的外围。所以,我以为,祥林嫂所面临的境遇,更像是一个世界命题,她只不过是世界普遍人性的中国式翻版而已。由此可见,鲁迅用本民族的生存境遇揭示了一个属于全人类的普遍认知。
再来说说这篇小说的艺术性,除过老生常谈的倒叙插叙等外,我更加注重另一个问题,在现代这个普遍散文诗歌化、小说散文化的年代里,又有谁能够认知到鲁迅的这篇小说当中实际上俨然一个戏剧的舞台,也即是说鲁迅为了表现祥林嫂的一生,在这篇短篇小说中无意加入了戏剧的成分,同一事件、同一地点、同一人物这样的三一律竟然运用的如此贴切,这不能不说也正基于鲁迅先生高超的艺术水准和严格的写作要求,他不追求并不意味着没有能力。而实际上,我们看到的是他为自己的短篇小说所付出的艰辛努力和获得的巨大影响力。
当我们今天再次走进他的小说,我们会惊讶于一个个短篇小说中,就是一个个巨大的融场,他有着巨大的引力,让当时多少风靡一时甚至后来又不断在中国文学舞台上一度被奉为圭臬的艺术手法和流派,一一活灵活现而又合情合理地出现在他的小说中。
这就是大师的独特,这更是大师的风格,只有当我们细细品味的时候,我们才能够真正感受的到。
——2014.3.15
英雄悲歌
——桑蒂亚哥的大海生存哲学
刘力/文
欧内斯特
·米勒尔·海明威(Ernest Miller Hemingway,20世纪最著名的
小说家之一。他出生于美国伊利诺伊州芝加哥市郊区的奥克帕克,晚年在爱达荷州凯彻姆的家中自杀身亡。
在海明威一生之中曾荣获不少奖项。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被授予银制勇敢勋章;1953年,他以《老人与海》一书获得普立策奖;1954年,《老人与海》又为海明威夺得诺贝尔文学奖。2001年,海明威的《太阳照样升起》(The Sun Also Rises)与《永别了,武器》两部作品被美国现代图书馆列入“20世纪中的100部最佳英文小说”中。
海明威一向以文坛硬汉著称,他是美利坚民族的精神丰碑。
之所以不厌其烦地把海明威的相关资料提出来,是因为在我看来,《老人与海》是海明威最值得称道的短篇小说,而书中那个名叫桑蒂亚哥的老人正是海明威,甚或整个美利坚民族英雄主义情怀的集中反映。
贫瘠苍凉的海边,一个名叫桑蒂亚哥的老渔夫,连续八十四天没有钓到一条鱼了,面对断炊压力和周围嘲笑般的眼神,他终于又一次带着强烈的悲壮点燃的热情出发了,他将自己的船开进了茫茫大海,上天垂怜,终于一条大马林鱼咬住了老人的钓钩,但幸运却并没有如约而至,大马林鱼使劲拖着老人的小船在大海中颠簸,血染红了大海,终于更为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大鲨鱼闻味而至,先是一两只,最后成群的鲨鱼疯狂撕咬着老人引以为豪的胜利成果,起初老人尚可迎战,可最终他所有的办法都用尽了,依然无法阻止鲨鱼继续的攻击,这位老渔夫只能拖着疲惫的身躯,带着一只只剩下骨架的大马林鱼残骸回家。
这是一出平凡人演绎和践行的悲剧,尽管在精神上,那个老人是如此的富有,他尽可以大声叫喊“人不是生来就会被打败,你尽可以消灭他,但却决不能打败他”。然而我们却只能怀着无限敬仰的心情面对如此巨人,因为他创造的奇迹背后依然是无尽的痛苦,甚至还有忍饥挨饿。就连跟随老人的小孩父母也多次催促小孩尽快离开这个倔强而又坚硬的老人。岁月催人老,老人不得不在岁月留下的道道伤痕面前败下阵来,他只能和孩子一起舔舐自己已经有些麻木的伤口。不得不说,桑蒂亚哥是海明威情感的映射和升华,他让海明威找到了情绪宣泄的窗口。
中国人讲求“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可中国却总在千百年来追求陆地文化,农耕文明;而欧美国家却多被海所包裹,他们本来就该属于海,属于那个充满了刺激、冒险、冲撞、危机的茫茫无边。桑蒂亚哥无疑就成了这样一个代表,他是海洋的使者和侍者,他恃靠海洋生存,可以说他本身就与海一同存亡。无情的岁月消蚀了他的容颜、体力,更打击着他的意志,他像一头孤独的雄狮,更像是那头巨大的大马林鱼,带着风吹日晒的孤独,但有乐观而坚强地慢慢朝向海国走来。
与他一同走来的还有那个孩子,他们共同构成了海洋的魂魄,那就是梦想和无上的勇气所组成的生命体。他们的梦想也许非常卑微,甚至根本不足为外人所道,但却真实而充盈,带着大海咸湿的味道,浸渍着他们温暖而柔弱的心。
海水本就是智慧的象征,老人秉承着海的意志和规则,几十年来就守望着这片蓝色的区域,他并不希望借此可以收获满钵的金银,他只想不时可以有所收获,而不要永远一无所获,他更相信付出就要有所收获,否则不如壮烈地死去。
海水也是执着的坚守,在多少个日子里,老人就这样在海的来来回回、潮来潮往中带着满心的失望与疲惫无奈地归来,他的内心是何等的落寞啊。但他却仍然没有放弃,八十四天没有丝毫收入,那就八十五天,八十六天,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让他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希望和勇气。他没有丝毫犹豫,他又一次带着自己的小舟和钓钩上路了。
海水更是希望与绝望的共同体。一次次的希望与失望乃至绝望的交响曲中,桑蒂亚哥不得不悲哀与伤感,他最终带着大马林鱼骨架回归,与其说是一种无奈,倒不如说像是一种宣示,他希望借此可以洗涮八十多天的耻辱,他更希望能够为更多的人带来希望。也就是说尽管他与鲨鱼的斗争充满了绝望,但他依然固执地认为应该把希望和勇气带给岸边等待的孩子,更带给许多还在犹豫不决甚至望而却步的人们更多的信心。
海水亦是一种热情甚或激情的代名词。在海的世界中,只有进取和激情才会赢得胜利,退缩和懦弱只会被大海撕得粉碎,桑蒂亚哥勇敢地挥动手中所有的武器,用激情阐释了一个即使是一个老人也不应该丧失的那种叫做勇敢的东西,又有谁能够再次讥笑他的无能呢。
所以说,老人虽败犹荣,他用自己的精神征服了世界,征服了身边所有看热闹的人,但他却始终征服不了自己,他的内心依然是充满了孤独和绝望的,因为到底明天对自己有怎样的意义,仍然未知,只不过他依然“正梦见狮子”。这就是英雄的悲剧。悲剧之所以崇高,让所有人充满景仰,就是因为这其中彰显了我们许多人相望但却永远无法企及的孤独与壮美。
《老人与海》写作于1951年,其时海明威刚刚五十二岁,而十年后,他还是没能经受住精神的折磨,最终选择用猎枪结束了他孤独而坚强的生命。他的《老人与海》成就了他,却依然没能让他的生命也如同桑蒂亚哥一样变得韧劲十足。他最终还是希望被消灭,而不是被打败。
所以,他和桑蒂亚哥一样,他们都是英雄。
他们的世界里,都有一种被叫做勇气和激情的东西。
在被大海滋养的辽阔世界里,他们都希望变成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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