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深处的恐惧让患者极其缺乏安全感,虽然他知道直面恐惧是正确的选择,但恐惧异常强大让他无法直视,毕竟这一切并非是理智可以控制,它来自于过去的经历,成为了一种潜意识。所以,只有依赖新的经验与体会,才能让他醒悟到自己只是被过去的经验所困,真实的自己也并非不值得被爱。但这需要极大的勇气,而这种建设性的力量来自于来自于对自己及处境深刻的认识及对自己人生负责任的态度,只有这样才可以看见一个新的世界与新的自己。
《楚门的世界》最后一幕,楚门摸到了人造大海边缘的高墙,这里就是他认知的界限,楚门在找到那个封闭世界的出口时,他就站在了选择的十字路口,向左,是没有自由却貌似安逸与安全的生活,继续饰演楚门,向右,是未知、黑暗、却令人向往的自由与真实。楚门痛恨的是这种自己的人生按导演的意志所操控的生活,最终他走向了通往自由的大门。
神经症患者也如楚门一样生活在乌托邦之中,但并不是谁都如楚门一样有勇气走出去,毕竟,走出去,外面的世界不可知,不可测,不可控,谁都不敢保证外面的世界没有哀伤。实际上,患者比楚门更艰难,他不仅恐惧外面的世界,他更恐惧真实的他自己,因为他早已经将自己妖魔化,认为自己是邪恶的,懒惰的,无用的,不被爱的,易于被抛弃,活出自己就没有办法成功,没办法有好的人际,认为活出自己就成了傻子的,所以必须躲在虚假的自我的面具背后。
一位患者写到:我要是按本来的自己去生活还能被社会所接纳吗?周围人会怎么看?想表现自己可是太害怕了,小时候就很无助,只有把自己想的很重要,并靠假装强大活下来,现在你要我活出本来的自己,我会不知所措,会有种被周围人生吞的感觉,看不起,不重要的感觉会扑面而来。以前是一定要有出色事业和成绩才敢面对大家,你没成绩别人不会理你,你没价值别人不会看你一眼,好人没用,在这个世上价值这种东西决定了别人怎么待你。我现在一无所有,要从头来过太难了,落后别人太多了,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就算做了也追不上别人了。王老师你治疗中也说过再这样下去我就废了,我有时会想起这句话,但我还是不敢去面对,不知道是恐惧还是焦虑。你经常说的恐惧我都没有感觉,只有症状来袭时才会有吧。
患者的内心有着一副恐怖的画面——真实的自己无法见人,自己面目可憎,内在的自己太弱了,他无法相信和依靠自己而活。他就好像是一个落水的人,试图抓住任何可以求生的东西,就算他知道这是毒药而非解药。
不是他想要虚伪,而是他不敢真实。安全感与爱的缺失是神经症产生的基础,他所做的一切都已经不是来自于内心真实情感与需要,而是如何在看似残酷的世界中生存下去。
实际上,这个世界足够大,足够装得下每一个人,只是一个人的心太小,小到连自己都装不下。其实生吞他的不是这个世界,也不是别人,而是他的父母及被他内化了的价值观——不优秀不能活,不完美不能活,不成功不能活,不纯洁不能活,不强大不能活……
一位女性患者的爸爸冷漠、虚荣,所以她总是想表现好,得到他的认可,被看见,成为他的骄傲。所以在生活中她总是很用力,想要做好一切——在人际上她想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工作上她想做好一切,在生活上她想要一切都是完美的。最终,她不堪重负,她病了,病了之后爸爸生怕被别人知道,结婚也不让她和老公说,认为老公不能接纳。但实际上并非是这个世界不接纳,而是她爸爸焦虑与不安全感的外在投射。毕竟,当她极度痛苦的时候和老公说了自己的真实情况,老公也没有当回事,依然是接纳她的。之后爸爸非常感激对方,那种心情就好像她是一个残疾人,而老公接纳了她,认为老公很伟大。
而爸爸也不敢让她和周围的同事说,一方面担心对前途有影响,另一方面认为别人也帮不上忙。不过最后她和同事说了自己的病情,同事也没有当回事,请客吃饭的时候依然会叫上她。所以她内心中的恐惧不过是被父亲影响与洗脑,父亲就好像给她画了一个圈,告诉她只能在里面,不能走出去,外面很危险,一旦暴露自己的弱点就会被生吞,别人就会伤害,会远离你,一个有缺点的人,一个不优秀,不完美的人是没法被认可与接纳的。
当她脱离原生家庭,在真实的生活中才体会到,事实上一个人不必去纠结那些细节,不必逼迫自己,毕竟周围的人并没有按照完美的要求她,就算犯错,就算有问题,别人依然是可以接纳她。她发现了之前没有看见的世界,也意识到了一个人本可以真实简单地活着,而不必强撑,活着那么虚伪。
只有走出去,并以真实的自己和他人及这个世界相处,才能发现这个世界的原本的样子。
因为看见,所以相信。
一位患者谈到,别人给他起外号,他总是觉得别人在欺负他,看不起他,不过当他加入单位的大群之后才发现,其实同事们在里面开玩笑比和他的更过火,于是他意识到也许并不是别人针对他,只是他太过敏感,活在一个人的世界中,反倒不知道真实的世界是怎样的。他越是脱离生活,离群索居,就越好像导演一样,自编自导各种剧情,甚至可以把别人的一个表情解读出各种否定的意味。他最终意识到,就算死,他也要主动和别人接触了,不然他永远都看不清真相,一直漂浮在空中。
另一位患者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裸体躺在街上,而别人并没有太关注,当他妈妈发现之后对他不断地指责与苛责。他醒了之后意识到,事实上很多缺点与错误,别人压根就没有当回事,除了他妈妈。之后他鼓起了分手的勇气和女友说了自己有心理疾病的事实,结果女友不但没有离开他,反倒更加心疼和理解他。而当他把饭做糊了,他本以为女友会责怪他,不过女友说只有你才对自己要求那么高。此时,他的视野因为勇气所拓展,他生活域限比之前大了很多,良性的循环慢慢出现——他越是卸下伪装,他就会看见更多的真相,而原有的价值观开始松动,他的自由度比之前更高。
治疗就好像剥洋葱皮,一层一层,我们不能指望着一下子都剥掉,但扒开一层就进步一点,直到最后的决战。当然这厚厚的壳都是先前为了掩盖伤痕与无助所建立的自我保护,虽然这些曾经伴随了患者走过了人生的至暗时刻,但继续保留这些只会妨碍心灵的成长,无法让他认识到事实上他可以依靠真实的自己来活。
以真实的自己去面对生活,不带任何支撑与面具是活出自我的关键性一步。
不过,这个环节对患者来说危险性极大,毕竟是一片未知的领域,所以患者会本能地抗拒,他不敢赤裸地面对他所恐惧的一切。一位患者还做了这样的一个梦:自己在教室,不过却是赤身裸体在同学中间走动。还有一次他午睡醒来,开始感到特别放松,但没过几秒,他突然变得惊恐,毕竟他没有带任何伪装,就好像在人群中裸奔。他立即像是电脑开机一样,启动了各种“杀毒”防护软件,这样才慢慢平静下来。所以,患者更喜欢进行分析,而不是去行动,他往往认为“知道了”就好了,但事实是知道仅仅是第一步,如果不能在生活中去实践,去体悟,那么这种“知道”就不会融入到自己的内心,不能成为一种转变的动力。
所以,痛苦是一定要经历的,这就好像是为了自由而进行的战争,幻想走捷径,幻想不费力,这是不现实的。
此时,患者非常需要一个“中间环节”,毕竟直面现实,活出自己的难度,对他来说就好像逼迫他跳过一个间隔5米的悬崖,他认为这是必死无疑。一位女性患者问道:尝试着不去取悦,不去伪装,尝试做真实自己,可等待我的是煎熬、焦虑、恐惧。或是做了一次自己结果别人真的不喜欢你了,那对我来说更是一文不值的否定。这是我一次次试探着做自己的体验和结果,我真的很好奇。一次次地焦虑和极端的想死的自我否定后,这样我就能自我接纳,找回安全感了?这是我现在面临的进退维谷的处境,也是我一直想和您探讨的我的疑惑。真的,是否缺乏一个中间环节,不知道您是否理解?换句话说,活在幻想中确实得不到真正的安全感,但活在现实中就能有安全感了?
患者所期待的“中间环节”实际上是一种危险的存在,对他而言就是怎么做可以不那么痛苦,怎么才能获得安全感。但这很容易走偏,他会与心魔达成某种病态的平衡,你满足它,它保护你。如果是这样会让治疗变得难以向前推进。所以,不存在这个中间环节,只有直面现实,直面真相,直面本来的他自己,别无它法。
虽然患者所期待的“中间环节”不存在,但治疗确实存在中间环节。事实上,整个治疗就是在进行这项工作。其中不仅包含来自于咨询师的接纳,鼓励与支持,也包括最重要的心理分析,在这个过程中需要不断地识破自我的谎言,看清自我的真相,对价值观与人生方向开始审视,对人格扭曲有更深刻的认识与体会,最终产生顿悟——他知道自己为何会变成现在的样子,他理解了自己为何总是和自己过不去,他明白强求无法解决问题只是在制造问题,他懂得了只有放下与接纳才能与自我和解,治疗最终的目的并非是要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而只是成为他自己。此时,他会发现实际上这个悬崖根本就不存在,自己也并非面目可憎,这一切都不过是一种心理上的幻象。
治疗与分析的过程也是心灵成长的过程,虽然本书做了大量的分析工作,患者也会觉得有道理,但意识与潜意识并非同步,在理智层面他虽然知道自己应该活在现实当中,并放弃各种病态的追求,承认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并不能在所有的方面维系完美,凌驾于他人之上。但在现实中他却依然不敢活出真实的自我——该逃避还是逃避,该维系还是维系,该幻想还是幻想。道理与他的潜意识就好像永远没有交集的路口,理智依然无法占上风。
一个人几十年形成的价值观,对自我,对人生及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是不容易改变的,毕竟这这一切的形成就是之前漫长的人生经历与耳濡目染的影响,已经成为了他的“人生信条”。而这种人格与行为倾向一旦形成,就算是病态的,他本人也毫无觉察,甚至会认为理所应当。所以改变这一切也一定需要长期不懈的努力。这并非是一句话,一次治疗或一本书就可以惊醒梦中人,这必须经过漫长的生活体悟与实践,才能产生从量变到质变的结果。
一些患者认为自己聪明,理解力强,读了很多书,所以可以更好更快地走出来,搞定这一切。而事实上人的成长自有其规律,不能拔苗助长,这一切仅仅是用眼睛看到还不够,他需要用心感悟到。
开始治疗的时候一些患者往往认为分析没有意义,但最后他才能明白这看似无用的背后,实际上是觉醒的关键。毕竟,对每次心理冲突,困惑,痛苦的具体分析,就如同一粒一粒的珍珠,只有当最后一粒珍珠被穿起来,最终才能看清全貌。所以,最终的治疗成果实际上来自于看似枯燥乏味的不懈努力。
治疗的每一步都是有机地交叉在一起的,不能说哪个先,哪个后,事实上全都很重要。毕竟要放下支撑还需要有正确的价值观,并且觉察到这一切并非是自己的错,而自我的憎恨实际上来自于原生家庭的不接纳,并继承了病态的价值观,所以才导致了幻想与苛求。因此,治疗是一环套着一环,任何环节的松动都会增强活出自我的勇气,但任何环节的禁锢也同样会引发退缩。所以我经常开玩笑说,这实际上是一场需要海陆空协同的战争,或好像综合格斗,你不能只有拳击技术,而没有地面缠绕技术,任何的漏斗都会让心魔击败你。
在治疗中往往会经历多次循环往复。开始患者是为了治愈的信念开始了治疗,而当发现治疗中的治愈并非是他所认为的样子,之后就会对治疗失望。如果他侥幸维系了幻想,找到了支撑,那么他就会在治疗中脱落。而再次到访,也是因为幻想的破灭,经过多次循环之后他才会意识到这些办法都不是办法,唯一的道路只有一个,面对真实的他自己。此时,他才能听见去,才能理解之前我之前和他说过的话,才能意识到这么多年他只是在逃避而已。
一位患者写到:我依然在和父母的小事中的继续讨好取悦以获取认可,或许他们应该学会接纳我,这是父母需要做的,因为我也是一个独立的人。或许我站在您的视角看(虽然我仍保持存疑)也许不存在什么支撑,而只差那一步。可正是这一步,决定了生死。光靠认识真的不完全够,所以我想问的是,这一步,这个建设性的力量要如何调动?
我想,这个建设性的力量应该是——再活一次的勇气。
一切在关系当中发生,一切也在关系当中疗愈。就像山本耀司说的:“自己”这个东西是看不见的,撞上一些别的什么,反弹回来,才会了解“自己”。
对于被嫌弃的小孩该如何自救呢?答案就在于:用心去实践,与人,与这个世界真实的互动,真实地看见自己。
实际上一个人对这个世界与对自己的认识并非是一成不变,往往会随着时间,随着阅历的增加而变化。今天没有理解的,可能明天就理解了,今天没有发现的,可能明天会发现,所以对于一些绝望,看不见希望,想要结束生命的患者我总是劝他们坚持,这不仅是人道关怀,而是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发现自己没有发现到的真相。但这需要时间,需要用生命去体会,而不是简单的说教。
人的成长,都是被逼的。一位患者打比喻到,就好像一个人骨头长歪了,那么必须打碎,之后扶正长好,所以这个过程是很难的。成长的过程也是一种打碎和重建的过程,打碎的是自负的幻想,而重建的是真实的自我。
面对现实的时候的焦虑,实际上是一种恐惧、痛苦、迷茫、孤独、无助等一系列复杂的组合。卡伦霍尼说过:他们就像炼狱,在得到真正的救赎之前我们必须走一遭。
在我看来,这实际上就是向死而生。
那么,我们该如何活出真实的自我呢?
1、自己才是生命的重心
有些人把别人看的比自己还重要,在生活中他总是在乎别人感受,别人的想法,担心别人不高兴,在乎别人的评价,俨然活成了一个小丫鬟。他总是委曲求全,他总是压抑自己的情绪和感受,他总是躲在老好人的面具背后。而最后他都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感受,犹如一个机器人,只能按照“规矩”来活。
有这样一位患者,患有呼吸恐惧症,他怕自己的呼吸声音会影响别人。很明显,呼吸本身不是病,毕竟如果这是病,那么全人类都有病。问题重点在于影响别人。试想,一个人把别人看得如此重要,而自己大气都不敢喘,这样的人生有多悲哀。他谈到不仅是呼吸,在办公室他也不敢打电话担心吵到别人,之前也怕余光影响别人,而为了给别人留下好印象,他总是试图保持微笑,保持嘴角上扬15度,而这样的结果却让他表情僵硬和尴尬。
虽然他活成了别人心中的好人,但却成了自己的恶人。没有自我的人做事情的出发点就不是依据自己真实的需要,而是按照应该、规矩、正确,他不能随性而为,只能符合社会主流价值观。看似他是一个“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人,但事实上他犹如活在夹板当中,别人可以上蹿下跳,他只能一根直线,不偏不倚。
他会认为每个人都如此,都不能完全放开自己,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活。但实际上这只是为了不敢活出自我找的合理化的理由罢了。如果认真观察我们会发现,虽然别人不能完全活出自我,但他起码能尊重自己的情感与感受,在合适的机会可以表达出自己真实的想法,虽然他不能逃脱这个社会的束缚,但他的内心却没有被束缚,他依然可以体会到自己真实的情感。
所以,尊重自己的感受,表达自己真实的想法,以自己为中心,而不是为了别人而活,是活出自我的第一步。
2、被讨厌的勇气
和谐的人际会给患者一种被接纳的安全感,所以他会试图压抑自己的情绪,宁愿受委屈,也不和别人发生冲突。当别人对他不好,欺负的他的时候,他不会认为是别人不好,反而会认为是自己不好,自己如果再努力一些,那么别人就会喜欢自己了。
一位女性患者写到:所有源头就是不能和别人发生冲突,一旦发生冲突,就会有被抛弃的风险,被打的风险,被侮辱的风险,被别人不喜欢的风险,那样就会生不如死,这就是我恐怖的根源。所以我就强迫自己去讨好别人,委屈自己,才换来这些可伶的安全感。受委屈的时候会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没用,不敢和别人争论。甚至我会想,如果被别人欺负,没有委屈,愤怒的感觉,是不是就会有所谓极致的安全感了。
通过压抑自己避免冲突来获得安全感实际上是不切实际的,一方面冲突与被伤害本身就是生活的一部分,这无法避免。而另一方面就算出卖人格与灵魂去换取安全,实际上不仅不会被尊重,反倒会被人瞧不起,毕竟没有人会喜欢没有脾气和性格的烂好人,因为他没有独立的人格。
真正可靠的安全感实际上来自于自爱,而非他爱;一个人的价值来自于自我的接纳,而非他人的认可。但患者却认为别人说他好,他才有价值,别人说他不好,他就觉得自己一文不值,他赋予了别人生杀予夺的权利,结果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老好人。
当然我并非说一个人变成刺猬,睚眦必报就好了,就健康了,而是要有最起码的表达自己的勇气,也就是敢于被讨厌的勇气。
3. 敢于暴露自己的缺点
每个人都有缺点与问题,没有人是完美的,但因为理想化自我的存在让患者无法接受现实中不完美的自己,所以在生活中他会隐藏自己的缺点与问题,穿上了一层厚厚的盔甲。如果不卸下这些盔甲,那么这层盔甲就会长在皮肤上,甚至是渗透到骨骼里,这样将永远无法脱离对虚假自我的依赖,也就永远无法知道依靠真实的自己依然可以活。
就拿治疗这件事来说就可以看出很多问题,诸如,一个女孩觉得自己肚子上有赘肉,所以总是用衣服盖着;而另一些人来治疗不用真实的姓名,美名其约是个人隐私,但实际上他来治疗都遮遮掩掩,那么在生活中会如何?
一位患者谈到,在生活中,知道他问题的人,他就不让别人知道他是谁,而知道他是谁的人,他就不让别人知道他有问题。所以他总是要假装完美,害怕别人识破。因为在人际上的逃避,他感觉全世界都把他忘记了
实际上,如果不勇敢暴露真实的自己,那么就无法相信真实的自己实际上是可以被接纳的。
4、关掉“美颜”
美颜是摄影中的技术,但这一技术早就被患者运用的如火纯情,无论在现实的世界中还是在虚拟的世界中他都无时无刻不进行着美颜——不化妆不出门,照片也要修图,他会把自己扮演的很有生活的品味,他会表现的很有素质,他会试图让自己的外在和内在都得以提升。虽然这些事情本身并不是错的,但这些行为的动机却是错的,毕竟一个不敢活出自我的人,才会躲在美颜的背后。
虽然这一切会让他看起来充满自信,但这不能让一个人真的喜欢上自己。他喜欢的只是他扮演出来的人,而不是真实的他。当美颜失效,当不完美暴露出来,那么他整个人就会变得极度恐慌,他不敢看见美颜之下的“丑陋”,虽然这只是人之常情。
5.可以做不好
生活中有好有坏,有成功和失败,这些实际上不是我们可以完全掌控的,但患者却要求自己做到极致的好,方方面面的好。所以在生活中他往往压力很大,并容易陷入到崩溃的境地。
什么才是好,什么才算行,在神经症患者这里实际上是没有标准的。一位患者谈到刚工作的时候他情况还好,因为他没有给自己压力和要求,但工作了一段时间就开始给自己提要求了,而他的要求又是无止境的,就好像一辆车,开始要求是每小时一百公里,之后是两百,三百,到最后的崩溃,之后就成了另一个极端,不敢承担任何压力,只想逃避这一切。
如果不能放下“做好”的执念,那么就无法真的做好事情。因为轻度的焦虑虽然可以提高一个人的发挥,但过度的焦虑只会让一个人陷入恐慌。一个男孩认为逼自己的话,他成功的机会是百分之五十,不逼自己成功的机会只有百分之二十,但结果他都把自己逼出强迫症,最终只能休学。这到底是得,还是失呢?
6.低欲望人群
病态的欲望可以导致两个极端,一个是拼命地努力,而另一个是放弃一切。毕竟不去做就不会失败,不接触就不会受到伤害,不主动追求就不会被拒绝。所以他逃避一切可以伤害他自负的东西,同时他也会逃避亲密关系,因为这会暴露他自己,也会被别人伤害自尊。就算在人群中,他也幻想自己是一个小透明,他不希望别人关注他,他害怕站在舞台的中央,他总是躲在角落。这样虽然失去的生活的精彩,但也同时获得了安全。
最终,他活在想象中,而不是现实中;活在一个人的世界中,而不是真实的世界中,因为真实的世界犹如一面镜子,会让他看清他自己。比如,一位患者谈到以前一直认为自己在朋友心中很有分量,但在真实的接触中发现别人并没有把他看的那么重要,他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厉害。
不是他没有欲望,而是他不敢承担任何责任,不敢在现实中去认清自己。所以他只能游戏人生,只有在外界的逼迫下才能做点什么,比如,没钱了,家人逼婚。如果没有外在的压力,那么他什么都不想做。但人只能在冲突中成长,逃避了现实就无法成长。
7.给自己成长的机会
一位患者留言到:真实的自我很弱小,怎样才能变得强大?
人不可能一下子长大,他只能一点点成长,前提是你要给自己成长的机会。就好像司机,如果真实的自己一直坐在副驾驶,从来都不敢握着方向盘,那么他永远都不会开车。自我这个东西就好像是一个孩子,只有你相信他,给他机会,他才能长大。
一位患者写到:我经常觉得没有力气为自己的人生负责,我有我自己的人生吗?我过去生活的很多重要决定甚至小事情都是我妈替我做的,我突然发现我就像活死人,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小时候还知道,越大越不清楚,觉得自己很可悲,更可笑的是很多人以我为榜样,好像我很成功,至少我妈是这么说的。
你到底想要过怎样的人生,而这是否一直都没有自己来决定,是否你一直都活在别人的掌控之中,过着别人希望你过的人生?给自己选择和试错的机会,毕竟只有这样才能看见,并相信自我的力量。
虽然在活出真实自我方面我给出了一些建议,但患者内心却依然存在阻抗,例如,一位患者写到:我理解你说的做真实的自己就是承认、接受自己就是没那么好,但好像有点极端,似乎是随心所欲。我想问你对女儿发过脾气吗?当她做错事的时候,是不是想发火就发火?要不要管理自己的情绪?多少人因为童年的经历父母经常吵架、发脾气,患上心理疾病?你的书里不是也分析了童年经历对一个人的影响吗?我真的困惑到底该怎么做,也质疑你的说法。养育孩子的过程中是否一点规矩都没有,那是不是溺爱?我觉得一个人在社会生存,不可能完全做自己,都得带点面具,只能做到尽可能的不伪装。我从小压抑太多,需要少些应该,必须,规矩,多为自己活,但是被溺爱长大的人则需要学习不要太以自己为中心,否则他在社会上也不会被接纳,也不会快乐,所以我认为做真实的自己有个度的问题。我认为人可以怎么高兴怎么活,少一些伪装,但是要有原则,就是利益最大化,对人对己都好,该压抑还得压抑。
这个问题可以从三个方面来解答:
首先,关于孩子做错事了,要不要压抑的问题,这个比较复杂,从她的实际情况来说,她确实没有和爸爸一样是一个暴君,女儿在她这里没有被忽视与虐待,她也尽力做一个好母亲该做的事情,但问题是这种“关心”不是出自于爱,而是来自于做一个好母亲的应该。这最终导致了她情绪上的压抑,这种被压抑的情绪没有真正的消失,反倒被无限放大化,最后都有想杀了女儿的冲动。
对女儿的愤怒来自于两个方面,一方面,因对女儿有太多的埋怨与不满,比如,小时候是女儿成绩不理想,长大后没有回到老家工作,认为这个女儿白养了。但她应该是一个好母亲,所以不能说,只能把这些憋在心里。而另一方面在女儿身上她也存在太多的强迫:生了女儿之后她要求自己一定要养好,女儿生理,心理,生活各个方面,都要健康,都要好。所以女儿出生后她就进入了微观的世界,去早市卖菜都在乎各种病毒,买了鱼碰到塑料袋的地方都不能给孩子吃。表面上这一切是为了女儿,但实际上她恐惧的是一个会犯错,不完美的自己。
她羡慕坏人,毕竟坏人可以自由自在,她压抑了自己的“恶”,结果她的“恶”反倒更加泛滥了,最终她就好像是一个冤魂,发散着哀怨之气,对女儿实际上就好像是一个吸血鬼,虽然她一直说不要女儿考北大清华,一直说不要回报,但其实她是要的,只是她伪装了,压抑了。
所以,这个问题已经不是简单的做自己的问题,而在于她虚假的自我,在于内在的暴君,在于灵魂深处的恐惧,把自己扮演成一个至善的人,这是一个综合的性的问题。从这个角度来说,活出真实的自我并不容易,因为这不是一个点的问题,而涉及到整个面。如果不能深刻理解和领悟之前各章的内容,那么所谓的做真实的自己只是一句空谈。
活出真实的自我并非是一种刻意,实际上是一种自然,是量到质变化的结果,就好像孵化鸡蛋,破壳而出实际上来自于之前的孕育的过程,如果没有之前的孕育与努力,直接打破壳,里面的小鸡还没有孵化成型,那么这样是很危险的,会导致小鸡的死亡。而对于治疗也同样,虽然患者总是希望治疗师可以一语惊醒梦中人,但实际上最后的一语,是需要之前大量的累积,不然就会导致两种结果,一种就是直接崩溃,另一种是好像地鼠一样,刚露头,又快速躲在自己的“壳”当中。
这个过程一定是渐进与反复的,不然本书就可以直接放在第一章来阐述这个问题,就不必用之前大量的篇幅来铺垫。一些患者总觉得在实际的治疗不直接,不够快,不如听我视频讲座来的爽,但如果在治疗中过于直接,他自己没有领悟到,这样一方面会伤害到患者,另一方面他会意识不到,听不进去,没有任何效果。实际上,如果没有漫长的,看似枯燥的认识与觉察,那么就不会有最后一刻的破茧重生。
第二:关于“度”的问题。她认为活出真实的自己是在一定框架,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但这实际上也不是活出真实的自己,试想一个人怕自己不被社会接纳,怕别人嫌弃而不得不做一个说话,做事有“度”的人,这依然是被恐惧所驱使。
没人有权利告诉你该怎么做,该做成一个什么样的人。但要警惕的是,当你不得不做一个怎样的人的时候,也许你已经迷失了你自己。做一个好人没有错,但必须做一个好人,则成了一种表演和伪装。当一个人把原则,把后果放在第一位,他的人性就会更多的被压抑。所以治疗的重点并不在于探讨“度”的问题,也不是教人从善或作恶,而是尊重自己的感受,对自己忠诚,这之后在社会上磨砺出的“度”才是一种真正的适应社会的能力,还不能做到尊重自己感受的“度”则是一种逃避和伪装。
之后她写到:是啊,感觉自己把别人的认可,别人说自己是个好人看的比自己的命都重要,但是这个好人是因为恐惧自己不好,没有价值,压抑了自己的人性,而不是真的那么善良,否则我就不会有心理冲突。
第三,关于被溺爱的小孩而导致的自我中心的问题,实际上自我中心的人不一定是被溺爱长大的。在我写作的《社交恐惧症》这本书中提及过的分类:病态自卑与病态自负者,这两者最大的区别是,一种是向内攻击,另一种是向外攻击,前者是压抑自己以换取别人的接纳,所以错都是自己的;而后者认为自己都是对的,自己没有错,自己就是有特权,应该被“公平”地对待,自己就是不能吃亏,在他眼中都是别人的错,他总是认为这个世界对他不公平,别人对他不好。前者是想通过认为都是自己的错,获得别人的接纳来获得安全感,达到内在的和谐与统一。而后者他急需的不是爱,他需要的是成功,掌控,所以他需要证明自己一贯正确与伟大才能维系他高人一等的优越感,所以他具有强烈的愤怒与报复冲动,尤其是当他认为自尊被伤害的时候。
当然,病态自负者也有压抑自己的时候,因为一个人的成功不仅是事业的成功,还包括人际的完美,但他压抑自己的能力显然不如前者,他只是开始表现的虚伪和客气,但没过多长时间,他的伪装的面具就会被愤怒与报复性冲动所撕碎,之后和“伤害”过他的人发生冲突。显然这也不是活出自己,还是不活出自我的问题,而是自我定位的问题。毕竟当一个人认为自己是上等人,而周围的一些人是下层贱民,那么他就不能把自己当人,也不能把别人当人。当他被出言不逊,当被怠慢,当别人没有以他为中心的时候,那么他当然会愤怒,而此时的愤怒已经不是与事情本身相当,已经因为自负的损害几何级放大了。
活出自我属于外功,而内在的醒悟属于内功,把活出自我当成任务,而不是一种内心的觉醒,那么他依然没有办法和他人及这个世界真诚相处。只有对自己的神经症有深刻地了解,才能明白什么才是活出真实的自我,而什么不是,而挡在活出自我前面的障碍到底是什么。
如果一个人可以放下幻想,接纳自己,他当然就可以自然地活出自己——他可以说自己想说话,做自己想做的事,他对自己,对周围的人,甚至这个世界越来越包容,而此时他会发现这个世界反过来也越来越包容和接纳他了。毕竟你是如何对待这个世界的,这个世界就会如何回馈你,或者说这个世界也许就是我们眼中的投射,当你对自己嫌弃和苛求的时候,你也会认为这个世界对你是不接纳的,而当你可以接纳自己,你也会发现这个世界也开始变得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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