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卜喜逢

贾宝玉关于男人的言论(贾宝玉的意淫与)(1)

(一)“意淫”与“情不情”

要深入理解“意淫”,则离不开对“情不情”的解读,也离不开对“色”的理解。

在“木石前盟”的神话中,有这样一段表述:

只因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绛珠草一株,时有赤瑕宫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这绛珠草便得久延岁月。

神瑛侍者将绛珠仙草这样美丽的草木之物视为有情之物,因而可以“日以甘露灌溉”,这正是神瑛侍者“情不情”的表现,也是贾宝玉“情不情”的根源。如果将前引文当作“草蛇灰线”之伏笔,那么与此相对应是第三十五回《白玉钏亲尝莲叶羹 黄金莺巧结梅花络》中的一段文字:

那一个又笑道:“我前一回来,听见他家里许多人抱怨,千真万真的有些呆气。大雨淋的水鸡似的,他反告诉别人:‘下雨了,快避雨去罢。’你说可笑不可笑?时常没人在跟前,就自哭自笑的;看见燕子,就和燕子说话;河里看见了鱼,就和鱼说话;见了星星月亮,不是长吁短叹,就是咕咕哝哝的。且是连一点刚性也没有,连那些毛丫头的气都受的。爱惜东西,连个线头儿都是好的;糟踏起来,那怕值千值万的都不管了。”

贾宝玉“情不情”,是由脂批揭示的“情榜”之中的内容,按照脂批的提示,“情不情”指向的对象是“凡世间之无知无识”之物,然而,我们去仔细品读《红楼梦》,却发现贾宝玉的“情不情”并非是指向于万物的,“情不情”固然可以解释为对无情之物的有情表现,对鱼、燕子,又如花鸟与月亮等等,但这些事物归而言之,都是有着美丽的因素的,或其物态未必美丽,但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定会有着美丽的文化因子,如鱼雁传书等等。

这又与贾宝玉的“好色”有关。无疑,贾宝玉是“好色”的,但这个“好色”,可以说是对美好事物的向往。在佛教的理念中,“色”与“空”是相对的,在《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中,对此有深入的阐释:“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此可与《红楼梦》第一回中的“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相对看。“色”正是贾宝玉悟世悟情的重要阶段,也是重要的组成部分,贾宝玉的前身神瑛侍者,正是因为对“色”的向往,才从仙界之中,下凡历劫而来。但此种“色”,并不局限于女色。佛教中的“色”,指向的是有形象的万物,而万法皆依因缘而存在,是相互依存的——空色相依。在神瑛侍者的理念之中,对于“色”的理解则未免偏颇,执着于美丽之“色”。 此或者就是神瑛侍者生起凡心的缘由——对美丽的向往。如此理解之后,我们再来看所谓的“不情”,“不情”指向的并非是万物,而是万物中有美丽因子的事物。归根到底,贾宝玉的“情不情”,在前身就有着体现,在凡间表现的更为突出,而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其对美丽的向往之心并未改变。

贾宝玉还有一段非常经典的言论,是关于女子的变化的,大略可称之为“鱼眼睛”论。在小说第五十九回中,作者借春燕的口将这个理论完整的表达了出来:

春燕笑道:“他是我的姨妈,也不好向着外人反说他的。怨不得宝玉说:‘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分明一个人,怎么变出三样来?’……

女儿未出嫁之时,未受世俗的点染与同化,保持着一种本真,是颗无价的宝珠。在出嫁之后,整体的气质上难免受到污浊男人的侵袭,则慢慢的具有了世俗的气象,变成了没有光彩的珠子。而随着时间的逝去,生活的压力,世俗的同化,珠子最终会成为鱼眼睛。

在《红楼梦》中,这三类人各有着代表:如林黛玉、晴雯、鸳鸯等人,自然是宝珠的代表;又如金文翔家的、柳嫂子等等,是死珠的代表;而大观园中的众婆子们,如春燕的妈和姨妈,则无疑是“鱼眼睛”一类的了。

人性不会像道家所说的那么恬淡,世俗的欲望、生存的压力无不在各个方面挤压着人们的灵魂。社会的惯性,人性中的恶与贪婪会不时的侵扰着人的坚持与本心。能坚守本心的仍然是少数人。于是,绝大多数的人都会走过这三步。而在三步中,失去的是美,失去的是纯真。而能清醒的认知到这个过程的贾宝玉,自然是对美与真有着特殊的感悟的。当失去了这些美好之后的女子,不会是贾宝玉“情不情”的对象,更不会是贾宝玉“意淫”的对象。

在小说第十九回中,有这样的一段文字:

宝玉见一个人没有,因想“这里素日有个小书房,名……,内曾挂着一轴美人,极画的得神。今日这般热闹,想那里自然冷静,那美人也自然是寂寞的,须得我去望慰他一回。”

这段描写可以说是对“情不情”的最佳写照了。

综上考论,仙界中的神瑛侍者与凡间的贾宝玉是有着共通的地方,那就是“情不情”,当将“情不情”放置在美丽的女儿身上的时候,表现出来的就是“意淫”。

贾宝玉关于男人的言论(贾宝玉的意淫与)(2)

(二) “意淫”的变化与贾宝玉的成长

在《红楼梦》中,我们总会感觉到贾宝玉的年龄是一个迷。虽然从成书的角度来说,有淸宝玉、浊宝玉,以及大宝玉、小宝玉的说法来解读这个问题,比如认为浊宝玉是《风月宝鉴》中的旧文,与之相对的是大宝玉,而清宝玉更多的是青春的故事,与之相对的是小宝玉。这类解读,廓清了很多难解的疑点。但毋庸置疑的是,曹雪芹实际上也在有意识的混淆着年龄的概念,以便于贾宝玉即能生活在女儿国之中,又能有着自我独特的思考。这里也牵扯一个问题,就是关于贾宝玉拒绝成长的问题。

时间是所有人的杀手,对所有人都是残酷的。绝大多数人都希望自己能留住青春,活在一个青春烂漫的花季当中。贾宝玉也是如此,或者说,曹雪芹有意识的让贾宝玉尽量停留在“十三岁”,至少在大观园的故事中,贾宝玉的表现与十三岁是合拍的。 拒绝成长的贾宝玉,在大观园中过着悠闲的生活。在这里,他可以整日厮混于女儿国中,惬意而又温馨,却也不缺波澜。

上文中我们论述了贾宝玉的“意淫”,笔者理解的“意淫”,实际是“情不情”的一个表现方面,是“情不情”针对着有美好因子的少女时候的表现形式。而我们知道,“情”是贾宝玉悟世的一个主要基点。虽然拒绝成长的贾宝玉,并不希望自己长大,更不希望看到女儿们的长大,但时间是公平的,也会一步步的推着贾宝玉成长。青春的逝去本身就是一个悲剧。而随着经历的增多,感悟也在逐渐的增多。“弃智”终归只是一个道家的理想,而成长是无处不在的,不会因为贾宝玉的主观愿望而转移。大观园中的生活虽温馨,但终归还是会给予宝玉以情悟。

前文中,我们曾经分析过因黛玉而生的两次感悟,在这两次感悟中,贾宝玉虽然并未真的悟透,但却有了悟的基础,也有了对人的存在,人的归处的思考。这种思考无疑是沉重的。但对于贾宝玉来说,如果单纯的只有这些思考,很快就是会被他放在一边的。人都是趋吉避凶、趋乐而远愁的。曹雪芹也总会在贾宝玉悟的时候,打断这种思考。如因林黛玉《葬花吟》的感悟,就会在与林黛玉的谈话中,将这种沉重的感悟,回归到生活中的琐碎中来,终以前嫌尽释的方式,将生活回归于常态。

但这些,总会给宝玉留下印记。这是受贾宝玉的命定制约的。感悟仍得继续,故事终将发生。

在贾宝玉的悟情的过程中,有许多人都给予了他悟的基点,如袭人、金钏、林黛玉、薛宝钗、龄官、晴雯等等。“爱博而心劳”,正可说明此点,这也是贾宝玉的天赋性情。有学者认为,贾宝玉的“情不情”在情悟的过程中,转化为了“情情”,此种论说过于绝对化。“情情”本身也是“情不情”中的一个内涵。“不情”之物,都要以“情”来体贴,何况于有“情”之物呢?

但是贾宝玉的“情不情”确实是存在变化的,将贾宝玉的“情不情”固化,自然就难以理解贾宝玉的成长过程,虽然他是拒绝成长的。同时,固化的理解也相当于是将贾宝玉这个形象标签化,“情不情”就是贾宝玉的标签,这样的理解难以阐释贾宝玉为什么最终会走向“情悟”,也就难以体现《红楼梦》的“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了。

在第三十六回《绣鸳鸯梦兆绛芸轩 识分定情悟梨香院》一回中,有这样的一段文字:

那宝玉一心裁夺盘算,痴痴的回至怡红院中,正值林黛玉和袭人坐着说话儿呢。宝玉一进来,就和袭人长叹,说道:“我昨晚上的话竟说错了,怪道老爷说我是‘管窥蠡测’。昨夜说你们的眼泪单葬我,这就错了。我竟不能全得了。从此后只是各人各得眼泪罢了。”

这段文字,尚有前因,应署曹雪芹的“草蛇灰线”之笔法体现,现将原文一同勾连过来,供读者参详:

宝玉道:“那武将不过仗血气之勇……比如我此时若果有造化,该死于此时的,趁你们在,我就死了,再能够你们哭我的眼泪流成大河,把我的尸首漂起来,送到那鸦雀不到的幽僻之处,随风化了,自此再不要托生为人,就是我死的得时了。”

这段文字同在第三十六回之中,但是读来已经有了质的变化。在后一段引文中,我们看到,贾宝玉付出以情,但同时渴望得到的是自己欣赏的、喜欢的、给予体贴的人的情。贾宝玉是有野心的,这也与贾宝玉的“好色”有关,作者紧卡着神瑛侍者下凡的目的而来。在第三十六回之前,贾宝玉的确是如此的。他渴望成为周围所有年轻美好女子的中心,如对袭人、金钏、林黛玉、薛宝钗等等,莫不如是。在这段时间里,贾宝玉与林黛玉的爱情也处在一个互相试探的过程中,“你证我证”“心证意证”之间,虽朦胧美好,但总体说来却是不稳定的,相互的试探,使得二人的心里似近而实远,互相的猜忌,虽为得到对方的认同,却生出了更多的口角。虽然在第三十二回中贾宝玉说出了“你放心”三字,这的确是贾宝玉的内心中最真诚的反映,但在行为上并没有收敛之意。或是因为惯性,更多却是情悟上的缺失,此时的贾宝玉并没有形成完整的爱情观。贾宝玉梦想着得到所有人的眼泪可为明证。然而,龄官却又给了宝玉当头一喝,使他终于悟到“各人各得眼泪罢了”。从此“情不情”中的爱情有了归属,这个“不情”有了重点,那么从属于“情不情”之下的“意淫”也就有了重点。

第三十六回之后,贾宝玉与林黛玉之间的情感基本完满,少有口角。虽然在作者曹雪芹的笔下,仍然用“金兰契互剖金兰语”一回,做一个明里的解释,以圆满解决贾宝玉与林黛玉的口角问题,但暗线的指向,却为了情节的发展。贾宝玉的“情悟”,缺少的只有毁灭了。悲剧的意义或许就是将美好毁灭。

“情不情”的变化,使“意淫”也有了变化。此种时候的贾宝玉,更是“闺阁”中的良友,却更为万目所睚眦,世路上的贾宝玉必然是行之不远的,然而精神世界里的贾宝玉,却更为纯粹了。

或有读者会说,在第三十六回后,贾宝玉也是有着意淫的,如“平儿理妆”与“呆香菱情解石榴裙”等,仍然在意淫着。但如果细读,我们就会发现,在这些部分是刨除了占有“眼泪”的想法的,是单纯的体贴与怜惜了。毕竟,“还泪”的是林黛玉,而非是众儿女。神话框定了故事的发展。

“情不情”有了重点,“意淫”有了重点,这是贾宝玉对“情”感悟上的进步。爱情毕竟是排他的。“爱博而心劳”中的“爱”,并非指向于爱情。而“意淫”的变化,最终使贾宝玉的“情”找到了归属。

贾宝玉关于男人的言论(贾宝玉的意淫与)(3)

(三)、曹雪芹与“意淫”

在警幻仙姑的话中,“意淫”是针对着“皮肤滥淫”而来的。但是如果我们仅仅是将“意淫”停留在一个为了批判“皮肤滥淫”而专门形成的名词上来理解,则难免会有买椟还珠之嫌疑。在《红楼梦》中,贾宝玉是主角,在贾宝玉的性情中,“情不情”是其主要特点,在“情不情”中,“意淫”是“情不情”的最集中体现。如此看来,“意淫”是《红楼梦》中最需要明了的概念。但是终归来说,“意淫”是从属于曹雪芹的,是曹雪芹的思想体现,也是曹雪芹赋予贾宝玉的性情。

“意淫”是一个很奇怪的名词,“意”一字,从心而出,心思心愿之意,又有衍生,为人或事物表露出来的情态。但作为情态讲,多为诗意、春意等词,显与“意淫”之中的“意”字不同。而“淫”字,本意当为过度,如淫雨霏霏,也有迷惑之意,如“富贵不能淫”,而义项之中最易惹人瞩目的,则为男女交媾之行为,且多用来指不正当的交媾。二字组合难免惹人遐思,也是极奇怪之文字。

论及奇怪之文字,自是曹雪芹的擅长。曹雪芹极其喜欢用奇怪文字来表达自我的与众不同,曹雪芹也致力于写出与众不同之文字,这在小说中多有体现,如通过贾母以及石头的嘴,对之前的小说进行了批判,这个批判在诉说以前文字之鄙俗的同时,却也显露出了曹雪芹的自负与志向。如我们现在唯一能确认了的《红楼梦》之外的曹雪芹遗诗“白傅诗灵应喜甚,定叫蛮素鬼排场”,敦诚即称之为“新奇”。在《红楼梦》中这种例子也有很多,脂批中也多次出现“奇奇怪怪”这个词。可以说“新奇”、“奇怪”,正是曹雪芹的文学风格之一。如小说中描写贾宝玉的两首《西江月》,似贬实褒,以世人之眼目来评宝玉,而凸显贾宝玉的与世不同。又如秦钟临去世之时的鬼话连篇,似谐实庄,发人深思。这些都是奇奇怪怪之文字,却又是极有态度的。

“意淫”一词正是如此,从小说中的“意淫”之意来看,针对着的是“皮肤滥淫”,体现的是真与美,以及对“真”与“美”的体贴,是极为光明正大之词汇,可在曹雪芹的笔下,偏以“淫”字来名之,从艺术效果上来说,是极为成功的。读者自会因其新奇而过目不忘,却又会产生兴趣,不知不觉就会思考这“意淫”到底是什么。

可以说曹雪芹是成功的,奇怪之文字,一方面可以说是曹雪芹的文学技法之呈现,一方面又是曹雪芹自负的表现,他不甘于去做平庸之文字,于琐事中显出深度,而又于跌宕之中显出思考。此或者是“意淫”命名缘由之一。

“意淫”从属于“情不情”,而“情不情”则是曹雪芹对“情”的认知。以“情”来面向于美丽的事物。如果我们了解曹雪芹的遭际,此处就不难理解了。然而,遭际只会是思考的起点,如果将此放置在中国思想史中,那么我们就可以看到曹雪芹思想的理论基础。

理学出现之后,儒学的异化达到了一个极端,从原始儒家到程朱理学,总体而言,理性自觉是贯彻始终的,而理性总是会克制感性。在这个克制的过程中,会越发的偏于冷静,而缺乏感性的温暖。正如李成文先生在《试论曹雪芹“意淫”说所体现的近代人文主义精神》一文中,作出如下阐释:

一般而言,为善的行为来自于自觉的为善动机,而自觉的为善动机首先应当明了为善的当然之理并合于当然之理,但如果过分强化明当然之理,当然之理就会沦为外在的强制力和道德规范。程朱理学关于天理与人欲之辨的困境就在于此。王阳明的致良知试图打破这种困境,把道德自觉与内心自愿统一起来,尽管如此,自愿之心仍然是不自由的,仍有外在的道德律令规范着个体的行为。为了彻底消除道德自觉原则,李贽的“童心说”与道家的非理性自由观融合,突出自然本心的主观能动性,人的自由得到空前的张扬,这就打破了正统理学的精神枷锁,但同时也带来了道德价值观的缺失,以至于纵欲主义、享乐主义日益蔓延。无论是过分重视道德的自觉,还是重视个体自由的自然之道,都不可避免地产生偏差,造成道德主体的异化。为了解决这一问题,曹雪芹“意淫”说通过化当然之理为自然之道而重建道德主体的自由本性,实质上在扬弃道家拒斥当然之理这一偏向的同时又吸纳了它注重自然的原则,将其融入到儒家的道德价值中。[1]

李成文先生通过对理学、心学、“童心说”等不同思想体系的思辨,来解读“意淫”的实质。大致的观点,笔者较为赞同。“意淫”的提出,正是针对着儒家的异化所造成的对人性的桎梏的反思。“存天理、灭人欲”,当人的一切行为都要求合乎一个崇高的“当然之理”之后,这个“当然之理”就具有了强制力和一个道德的制高点,从而很多人性中的需要,也就成了“非理”之行为,成了必须要摒弃的。我们现在读来,自然感觉这种“因理害人”是非常不合理的,但是放在曹雪芹所处的环境下,却依然会被此所压抑。所以能明确的提出这种对真与美的执着,对人性的温暖的哲学命题,是难得可贵的。

可以说,在曹雪芹的思想认知中,“意淫”是起到非常大的作用的。曹雪芹的生活起于繁华,而终于没落,跌荡起伏,经历了人世的冷暖与悲欢。这直接影响了曹雪芹的人生态度。对情的渴望,对真的执着,对美的欣赏,这些都是曹雪芹想通过“意淫”来表达的。“大旨谈情”自非泛泛之谈。


[1] 李成文,《试论曹雪芹“意淫”说所体现的近代人文主义精神》,《红楼梦学刊》2013年第3辑,1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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