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1940年11月5日黄昏时分,秘密潜入大西洋的“舍尔海军上将”号重巡洋舰终于捕获了理想中的猎物——HX 84船队。暮色将近,德国人希望在夜幕降临前尽可能多地摧毁商船,但他们的希望因为船队唯一的护航舰“贾维斯湾”号的舍身战斗而落空了。当“舍尔”号最终解决了“贾维斯湾”号,船队的大部分商船都已经在夜色中逃离了……
炮火下的油轮
当“舍尔”号的身影出现在船队视野中时,“圣德梅特里奥”号上的警钟立即鸣响,急促刺耳的铃声传遍全船。几秒钟内,这艘油轮的所有船员都奔向各自的战斗岗位。尽管出航以来,他们已经进行了很多次演练,但他们都觉得这次警报非同寻常,情况十分严峻,大家保持缄默,神色严肃又透着兴奋,等待着船长的命令。刚刚接受了盲肠手术,在哈利法克斯上船的欧内斯特·戴恩斯站在船首,麦克尼尔爬上了瞭望台,被他替换下来的苏格兰人急忙奔向船尾的120毫米炮位,就在此时从船桥电话里传来了第一道命令:“施放烟幕!”于是,“圣德梅特里奥”号和HX 84船队的其他船只一样开始释放出浓重的烟雾。
“火炮装弹!”指挥尾炮的二副霍金斯高喊道。
随后,传令员传达了指令:“船长命令:开火!”
实际上,“圣德梅特里奥”号的炮口早就对准了“舍尔”号。只听炮口传来一声巨响,炮弹脱膛而出,众人的心也跟随着炮弹轨迹飞越海面,热切期待着炮弹能有所斩获,令他们失望的是,炮弹远远地落在“舍尔”号前方,只激起一朵低矮的白色水柱。
■ 描绘1940年11月5日HX 84船队遇袭场面的画作,“圣德梅特里奥”号油轮是遭到“舍尔”号攻击的商船之一。
“圣德梅特里奥”号心惊胆战地跟随着已经成为德舰主要射击目标的“贾维斯湾”号,船员们目睹了这艘辅助巡洋舰被严重击伤却不肯放弃战斗的英姿,看到了它再次升起战旗,以最后一门152毫米舰炮奋力还击的悲壮,最终在火焰的包围下沉入海底。此时,这艘油轮失去了唯一的保护。
在“圣德梅特里奥”号上,轮机长兼总工程师波拉德有一条规定:当船受到袭击时,必须有两名工程师轮流观察锅炉温度计,以避免温度过高导致爆炸。在战斗爆发后,船上的五名工程师全部就位,第二工程师邓肯被分配到机舱控制室的主控台上。
当轮机长走进机舱时,邓肯转过头说:“我在值班,长官!”波拉德看到周围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便转身返回船桥,他知道甲板下的人们都迫切地想知道上面的情况究竟如何,于是他便频繁地来往于机舱和船桥之间,将自己看到和听到的信息告诉机舱内的其他人。在某次往返途中,波拉德碰到了正前往机舱控制室传达船长口头指示的三副。
“船长的命令,总工。”他向轮机长说道:“如果咱们被击中的话,就打开船上的两个机舱传令钟,然后你们就将主机熄火,这意味着我们随后就得弃船。”波拉德点了点头,返回机舱向手下传达了这条命令。
■ 一位饱经沧桑的英国商船老水手,二战时期数以万计的商船水手在大西洋上失去了生命。
作为经历过一战的老水手,波拉德能深深地体会到那些在战斗时仍在甲板下工作的船员们的感受。他知道,在他们的周围和脚下就是被钢铁船壳隔开的海水,船上还运载着上万吨高度敏感的航空汽油,在不远处还有一艘可怕的德国袭击舰正用283毫米舰炮和150毫米舰炮不停地向他们的船开火。波拉德很清楚,在这种极度危险的情势下,哪怕船员们表现出最大限度的勇气也无济于事。所有人都知道,那薄薄的船尾甲板根本抵挡不住炮弹,德国人的炮弹能够轻松地射穿船壳,在船体内部爆炸,并且随时都可能引爆船上的汽油,夺走所有人的生命。如果炮弹击中水线以下的船体,那么涌入的海水将迅速淹没船舱,使得部分人员来不及逃到上层甲板,他们将如同被困在陷阱里的老鼠一样,随船慢慢地沉入大洋深处。或许他们还可以凭借舱内残留的空气苟延残喘,但随着船体的下沉,巨大的水压终将挤破舱壁,让他们痛苦地死去。波拉德还知道,自己的那帮手下与其在甲板下绝望而焦虑地等候死亡,还是更愿意在开阔的上层甲板上亲眼看看真实的战场。想到这里,他越来越担心机舱人员的安危。
弃船逃生
“全速前进!”从船桥电话里再次传来命令。在“贾维斯湾”号被击沉后,“圣德梅特里奥”号直接暴露在“舍尔”号的150毫米副炮的射程内。于是,韦特船长下令改变航线。正当“圣德梅特里奥”号转向时,船队中的另一艘船恰好横穿“圣德梅特里奥”号的船首前方,两船的相撞似乎不可避免。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韦特船长凭借常年航海练就的高超技巧化解了危机,迅速做出了避让动作,与那艘船几乎擦肩而过,但是这个动作使得“圣德梅特里奥”号向着“舍尔”号的方向航行,船长在完全避开友船后再度下达了转舵命令。
■ 二战时期,在一艘英国商船的驾驶台上的船长和舵手。
此时,天色逐渐暗下来。月亮升上天幕,带着橙红色光晕的月亮将月光洒落在光点闪烁的海面上,也照在远处正在痛施杀手的“舍尔”号身上,将它的剪影映衬在海平面上。这并不是一幅美妙的画面,“舍尔”号以恐怖的精确性持续开火。突然,一堵高大的水墙紧挨着“圣德梅特里奥”的船体从海面上腾空而起,随后是两声雷鸣般的爆炸,整个船体剧烈抖动起来,厨房、餐具室和餐厅里的瓷器全都散落一地,摔得稀碎,电力照明也受到影响,电灯忽明忽暗。不久,船长就搞清了状况,左舷船首、船桥建筑以及附近水线上部中弹。
显然,“舍尔”号已经盯死了“圣德梅特里奥”号,也许下一轮射击就会引爆油库或摧毁机舱,那样船员们连逃生的机会都没有了。考虑到这一点,韦特船长立即下令:“全体弃船!鸣笛,一长两短!”
每一名海员都清楚,这三声汽笛意味着终结。船长通过传声筒向船桥下方的无线电室喊话:“立即撤离,停止发报,出来!快!”他知道,那些英勇的报务员们会不停地发送求救信号和遇袭方位,直到最后时刻的到来,他们常常会和船长一样成为最后离开的人,也经常因为忠于职守而错过生机,随同下沉的船只一起葬身海底,因此他特意向无线电室发出指令。
■ 德意志级装甲舰舷侧的150毫米副炮布局(红圈处)。
尾部炮组成员们跑向烟囱附近,准备解开挂在左舷的救生艇。水手约翰·伯伊尔将自己的上衣和一支强力手电扔上救生艇,然后帮助另一名水手慢慢地放开悬挂着沉重救生艇的缆绳。然而,他们才降下不到一米,一枚150毫米炮弹击中了船尾,四处横飞的破片顷刻间摧毁了那艘救生艇。
猛烈的炮击依旧继续着,炮弹频频呼啸而至,爆炸声、钢铁断裂声和火焰燃烧发出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让所有人感到吃惊的是,在如此密集的炮击中,这艘满载油料的轮船并没有爆炸。船员们抓紧时间放下其他几艘救生艇,大多数人都跑到右舷,右舷一号救生艇已经成功降到海面上,有人在呼喊,引导其他人沿着绳梯爬下去。这艘小艇在数米高的海浪推动下起起伏伏,两位水手因为没有把握好时机,跌落在桨座之间而受伤,他们是机械工约翰·戴维斯和润滑工约翰·伯伊尔,后者是登上这艘艇的七个人中的最后一个。
当伯伊尔抬起头时,看到了站在甲板上的船长,于是向他喊道:“快下来!船长!”
船长的回答十分冷淡和平静:“不,我留在船上!”
此时,二副霍金斯、轮机长波拉德、第三工程师威利、候补生约翰·约内斯以及水手麦克尼尔、普雷斯顿、迈克莱南、老乔治和辅祭约翰·詹姆森等十二个人已经登上了另一艘救生艇。“圣德梅特里奥”号除了正在燃烧的船尾外,黑色的船体在月光的照射下成为一个容易被击中的硕大靶子。
■ 这幅电脑复原图表现了“舍尔”号用主副炮攻击商船的场面。
幸存船员努力将救生艇划开,尽量避免被随时可能发生的爆炸所波及,同时在四周中弹起火、停滞不前的,或者已经被遗弃的船只之间穿插航行,寻路逃生。周围的海面如同地狱一般,一艘被击中的大型油轮变成了一座喷发的火山,火焰随着泄露的油料在海面上蔓延开来,形成一片水火交融的海洋。船员们听到那些陷于火海中的人们发出的凄惨喊声,但却不能给予他们任何帮助。
由于是逆风航行,海浪将救生艇推回到“圣德梅特里奥”号附近,船桥建筑的火势更加猛烈了,船尾窜起的火焰直冲夜空,整艘船在每一秒钟都可能爆炸,油料肯定会洒落在四周的海面上,如果那样没有人还能够幸免于难。为了远离这枚超大号定时炸弹,船员们奋力划桨,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划行。突然,他们发现了另一艘救生艇,并听到了呼喊:“你们怎么样?都还好吧?”
那是大副韦尔森的声音,于是他们回话道:“我们都还好!”
话音刚落,那艘救生艇就消失在一道海浪背后。后来他们才知道,那艘救生艇上还有几名水手、司炉工、第二工程师邓肯和第五工程师,这些人后来被救起,回到了纽芬兰。韦尔森、邓肯和第五工程师又登上一艘缺少船员的瑞典货船,在返回英国途中不幸遭遇潜艇攻击而沉船丧命。
漂流夜话
“舍尔”号继续猎杀那些起火燃烧、正在下沉或者严重受损的船只,照明弹和探照灯的光亮不时照亮海面,每一个被发现的目标都会遭到毁灭性的攻击。突然,救生艇上的人们听到一声剧烈的爆炸,只见又有一艘油轮被283毫米炮弹击中,眨眼间就在海面上形成了一个火焰湖泊。艇上的人都被这个恐怖景象惊呆了,一时间忘记了划桨。大家只是默默地看着,心中为那些被烈焰吞噬的同伴们致哀。
老乔治首先打破了沉默:“跟我们的经历差不多!”
普雷斯顿摇了摇头说:“不一样,老乔治。如果我们的船爆炸,肯定比这个厉害多了,我们可比这艘船多运了2000吨燃油,而且还都是航空汽油。真的很难理解,为什么我们的船到现在都没有被炸飞。但是,我们毕竟现在还活着。我知道这艘油轮上基本都是年轻人,比我们都年轻。”
“嗯,这就是战争!”
■ 表现商船遇袭沉没时,水手们乘坐救生艇逃离的画作。
“舍尔”号发射的照明弹就像一盏盏索命的吊灯,拖着降落伞从夜空中缓缓落下,光线所及之处一片惨白。海风开始转向了,所有人都被海浪打湿了,冷得瑟瑟发抖。不知过了多久,“舍尔”号终于停止射击,仅用探照灯搜索目标,航行在散布着点点火光的海面上。“舍尔”号一度非常靠近“圣德梅特里奥”号的救生艇,大家都非常担心被发现而沦为俘虏。所幸“舍尔”号最终关闭了探照灯,转向提速,向南远去,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救生艇上静得出奇,耳边只有船桨划动时发出的“哗啦”声。
“不知其他人都怎么样了?”有人小声说道。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海面上也看不见其他救生艇,只有远处依旧在燃烧的船只残骸。
“麦克尼尔,你来掌舵,在这种海况下给小艇掌舵,你比我更有经验。”二副命令道。
“嗯,好的!”这位苏格兰人起身跨过几道桨座,接过了舵柄。他和迈克莱南从孩提时代起就已经学会了如何在海浪里操控小艇,有些夸张地说,巴拉岛上的每一个年轻人基本在学会跑步之前就已经懂得如何驾船。
■ 二战时期两位在船只被击沉后落水获救的商船水手,其中一人有伤在身。
“幸好咱们的小艇没有被破片击中。”迈克莱南庆幸地说。
水手弗莱彻一边摇动船桨一边说:“看起来我们很走运,就是这船有点窄!”
“要不要再给你来一份牛排加煎蛋?”有人揶揄道。
坐在麦克尼尔身边的霍金斯笑道:“想得美!我们现在只有煮过的牛肉和硬面包。”
“如果我把假牙忘在船舱里,可怎么咬得动那硬面包啊!”加拿大人开起玩笑。
夜色渐沉,一场风暴如期而至,风浪让那些不适应小艇航行的人开始晕船。此外,大家还得努力避免救生艇不被风浪打横或者倾覆。
“卡罗姆,你相信我还能见到我老爹吗?如果我们真的能回到巴拉岛上,我就结婚。我已经受够了大海。我只要一个小农场,然后生很多孩子!”
“不错,鲁迪!到时我给你当伴郎。”
救生艇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心情开玩笑,有个家伙就冷冰冰地说道:“如果我有一支手枪的话,我会自杀。”
“哦,或许我可以帮你,我这里有一把小刀,你只需要快速地在手腕上割上一刀就可以了。”加拿大人风趣地说道,但他的“好意”被那位水手拒绝了:“不,谢谢!我还是喜欢用枪。”
■ 商船沉没后乘坐救生艇在海上漂泊,等待救援的水手们。
几个小时后,11月6日的黎明终于到来了,天空中泛起鱼肚白。波浪起伏的海面、乌云密布的天空,还有落难船员的心境,一切都显得那么凄惨。尽管如此,躲在云层后面的太阳还是从云缝间透射出一丝丝的光芒,让这些浑身湿透、头晕目眩、直打寒颤的人们在心中重燃希望之火。
在晨光中,幸存者们开始分配早餐:每人一小块硬面包和一小杯水。大家环顾四方,眼前的海洋和天空都是空荡荡的,偶尔会有一两只海鸥从头顶掠过。没有人知道这些海鸟怎么会出现在大西洋的中央。
吃过早饭后,大家依旧和昨晚一样,艰难地在海面上划行,直到上午早些时候视野中才出现了一艘船。尽管距离很远,但是为了能够引起注意,他们还是手舞足蹈地大声呼喊。霍金斯还点燃了几根应急火炬。让他们失望的是,那艘船上没人发现他们,既没有停船,也没有改变航向,渐渐消失在海天线的另一头,只留下一条随风飘荡的烟迹……(未完待续)
下期预告:在漂泊了一天一夜后,载着12名幸存者的救生艇遇到了一艘船。经过仔细观察人们发现正是他们的“圣德梅特里奥”号。又经过一夜的踌躇和等待,船员们决定重新登船,他们检查了全船状况,航海设备、通信装置和操舵机构均损毁严重,但油舱和引擎还保持完好。这些顽强的海员们开始尝试在没有导航的情况下驾驶这艘半残的油轮向英国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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