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借问谁家子,独占八斗才
在中国文学史中,当数大唐星光灿烂,若向前数,最著名的除了屈原,怕就要轮到这曹植了,他不仅文才超群,还有同嫂子的绯闻,再加上同皇帝哥哥曹丕之间的恩恩怨怨,如此这般,即使想不出名也难。
曹植在三国的乱世中,应该算是个文学人物,老爸东征西讨打天下时,他只是一名看客,心有余而力不足,想帮忙也帮不上,一名文艺青年,能有多大作为?然而他却不幸因年龄正好处于曹操选择世子的年龄段中,于是,便有了同长兄曹丕那暗中之争斗之说,最终败下阵来,尽管我对此并不是太相信。
他同曹丕之争自是下风,为表示对曹丕的不满,还编造出那人皆尽知的《七步诗》来黑曹丕,使得曹植弱势形象加上那超人的智慧深入人心,所以,后世对曹植是满满地同情。
曹植,字子建,沛国谯县人,即安徽亳州人,是曹操与武宣卞皇后所生第三子,生前曾为陈王,40岁时去世,谥号“思”,因此又称陈思王。
他是三国时期著名文学家,也是建安文学的代表人物;其代表作有《洛神赋》《白马篇》《七哀诗》等,后人因其文学上的造诣而将他与曹操、曹丕合称为“三曹”。
山水派诗歌的鼻祖谢灵运是他的铁粉,谢大才子有句著名话,说“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于是,后人常在夸奖谁高才时,便将这“才高八斗”挂在了嘴边。
这句话表面上看似在赞美曹植,其实,谢灵运是夹有私货的,他下面紧接着说,“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这哪是在夸曹植,分明是在夸自己嘛。
不过这曹植真是了得,他不仅在后世,即使在当时,尤其在两晋南北朝之时,便被推尊到文章典范的地位,他笔下是“骨气奇高,词彩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粲溢今古,卓尔不群”,被钟嵘在《诗品》中列为品第最高的诗人;而明人王渔洋直接将同李白和苏轼三人列为“仙才”。
曹植的幼年是在军营中长大的,当时曹操东征西讨,在没有统一北方前,缺乏稳固的根据地,所以,曹植就是一随军家属,同众多兄弟们一样,是转徙于军旅之中,所谓“生乎乱、长乎军”,在戎马倥偬的生活中度过了年幼之时,直到曹操击败袁氏集团后方才有安定的生活。
继承了乃父的文学基因,曹植自是神童一枚,他10岁就能诵读《诗经》、《论语》及先秦两汉辞赋,于诸子百家也烂熟于胸,而且才思敏捷,谈锋健锐,很早就表现出超人的秉赋。
曹植性格率真,不讲究庄重的仪容,车马服饰,不追求华艳和富丽,一切顺其自然,于功名上并不上心,史载其“性简易,不治威仪”成天醉心于诗词歌赋,广交文士朋友,当然,好酒是免不了的,而且常常是喝得酩酊大醉,也曾误过大事。
但,就是这样一位文学青年,生生地被卷入世子之争,我是不知这曹植从何时开始热衷于此,但从各个方面来看,他看重的并不在此,不然就不会“不治威仪”了,他看重的是文学创作,喜欢同一帮文士讨论文学,诗歌唱和才是他最想做之事。
人言曹操很喜欢他,曾有意立他为世子,我觉得这个有些想当然了,一介文人,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不适合继承曹操之位,想在那群雄并起,你死我活的年代,那些枭雄们哪个不是狠角色,斗心斗智斗武力,依曹植的水平,同那些人有着本质的不同,可以说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换言之,他就不是一个应该生活那个乱世之人。
依曹操之精明,肯定不会选他当世子,要说喜欢,也只是停留在喜欢他的文学层面上,就如同唐玄宗喜欢李白,于政治,于官场,如李白这类的文人简直就是白痴,要是真让李白来管理一方土地,谁知道会弄个啥乱象出来。
自古废长立幼就是取乱之道,曹丕不仅是现存的嫡长子,而且在政治敏感度上,比曹植更适合做君王,何况他周围的一帮人是曹真和司马懿,以及陈群等等,都是都是曹魏二代的肱股之臣;反观曹植倚重的是哪些人呢,都是些如杨修一类的文人,何以成事。
《七步诗》,这个记载于笔记小说《世说新语》中的故事,不仅让曹植获得了满满地同情,也让曹丕寡恩的形象大得彰显,其实只要过过脑子就会知道,这绝对是个子虚之事。
要想将曹植置于死地,随便安个啥罪名都可成立,最简单的是安个谋反罪,一切便结束了,为何曹丕还要用曹植最擅长的写诗长项来为难他,这不是自取其辱吗?所以,必假无疑。
曹植作为才华出众的贵公子,生活自是富贵豪华,他斗鸡走马,宴饮多暇。其《斗鸡篇》有云:“游目极妙伎,清听厌宫商。主人寂无为,众宾进乐方,长筵坐戏客,斗鸡观闲房。”“我归宴平乐,美酒斗十千。”李白《将进酒》的“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反映的正是他的生活状态;这样一个公子哥儿,如何能同心思缜密的曹丕来争位,怎么想也是不可能的嘛。
自古皇家冷血,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曹丕实在不能算是个残暴的皇帝,把曹丕说成天性凉薄、手足相残的代名词是没有道理的,他对于自己没有威胁的曹植来说,还算是温柔了;但他却是个著名的小心眼子,总是不按常理出牌,也总想着法的让曹植不爽也是实情,因而,在曹丕的打压下,曹植过得很是郁闷。
曹植同甄宓的关系是其生平的又一大热点,这叔嫂之恋历代都是吸睛之事,更何况一个是天下第一大才,一个天下第一美人,此事的起因便是曹植写有《洛神赋》,于是后世便将甄宓定义为洛神,从而认证二人之私情。
甄宓是袁绍次子袁熙的妻子,是曹操攻占邺城后,被曹丕掳去,此事于史书有明确记载,“太祖之入邺也,帝为五官中郎将,见袁熙妻中山甄氏美而悦之,太祖为之聘焉,生子叡。”
这甄宓不仅美貌,而且颇有文才,如果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她同曹植当有很多的共同语言,二人所写诗歌中,如果硬要扯到一起来看,也能看出些暧昧的意思,但这前提是要生拉硬拽地放在一起,而二人所写或抒发的情感对象完全是风马牛的话,那就只能说明是一种臆测了。
《洛神赋》是曹植最著名的作品,那首后人臆造的《七步诗》除外,当时的他去觐见曹丕回封地,经过洛水,思绪飞扬,恍惚间似看见一位绝色女子从水中踏歌而来,须臾间又消失在远方。
从人言,此为伏羲的女儿宓妃,由于溺死于洛水,遂为洛水之神,曹植闻后久久在洛水边徘徊,然而女神终不再现,怅然若失间,《洛神赋》便吟将了出来。
这便是后人说曹植因思念嫂子甄宓而作《洛神赋》的由来,举证倒也很是有理,因为此赋原名为《感甄赋》,从名字上看当然是写给甄宓的,这就如同有人从屈原的作品中看出他同郑袖的关系一样。
其实这是误解,“甄”者“鄄”也,指的是鄄城,是当时曹丕给曹植的封地,曹植于是借“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赋”,这就说明,此赋是写给曹丕的,感谢的是这位小心眼兄长没对他下狠手,亦暗喻君臣大义。
如此看来,其实是一篇讨好曹丕之作,说明曹植当前已被其兄打怕了,自保不睱,遂借题发挥,违心地献媚;当然,他那亦是文学高人的兄长是一看便懂的,这同后人所说思念嫂子一事,一毛钱关系也是木有的。
甄宓比曹植要大十岁,曹家父子虽然对女性的喜好有点小特殊,但怎么说曹植对年长十岁的嫂子有想法,就纲常伦理来是不太可能的,而且他也没那么大的胆子;即使有也只能深埋心中,如何敢明目张胆地写诗作赋地张扬,于理不通嘛。
后来的曹植早已被其兄打服了,也失去了以前恣意狂放的状态,他对曹丕是极尽谄媚之能事,不停地检讨自己的“罪过”,“臣自抱衅归藩,刻肌刻骨,追思罪戾,昼分而食,夜分而寝。”这哪还有以前那激扬文字的“八斗大才”的影子。
“天网不可重罹,圣恩难可再恃。”他称曹丕“德象天地,恩隆父母。”称自己是“不胜犬马恋主之情”,他拜表献诗,辞之凄惋,无以复加,就是这样一个曹植,还敢将自己想念嫂子的情感公之于众吗?这用脚后跟都能想清楚的事,怎么偏有这么多人相信呢?不懂!
曹丕死后,按说他会寄希望于新皇帝,然而,他的一篇《文帝诔》竟然写得洋洋洒洒情真意切,不厌其烦的叙说曹丕种种勋绩,长年打压他的曹丕都死了,他还要追思,甚至说他自己是“追慕三良,甘心同穴”,这还是曹植吗?反正我是不认识了。
再有就是获得“茅台杯”人民文学散文奖的马伯庸先生,在《风雨〈洛神赋〉》中论证了不但植甄二人有私,还铁定地指出甄宓之子,也就是魏明帝曹睿,其实是袁熙的儿子,所以,表面是曹家天下,但骨子里却早已是袁家的江山了,当然,这属于脑洞大开一列,权当一乐罢了。
争位也好,私情也罢,于曹植来说皆是后人消费的佐料,曹植真正的价值是体现在他的文学成就之上,除了那《洛神赋》外,《赠白马王彪》《白马篇》、《杂诗》、《七哀诗》及《野田黄雀行》等等,都是后人赞不绝口的传世名作。
曹植的一生都同曹丕纠结,二人在文学方面都取得了很大的成就,而后人似乎认为曹植的文学水平更高一些,他辞藻的华丽加上感性的思维的确更符合后人的审美,但可以肯定的是,曹丕的水平绝对不输曹植,其实,这是后世站在不同的角度作出的不同评价,见仁见智罢了。
评价二人有句很有名的话,叫作“文帝以位尊减才,思王以势窘益价”,意思是曹丕因为当了皇帝,心为形役,所以写作时便顾忌了许多;而曹植却因骞促压抑,所谓愤怒出诗人,曹植的郁闷和压在心底的不爽,使得他更能放飞思绪,写出千古不朽的好文章。
换言之,曹植如果没有遭受那么多的挫折,也许在文学上达不到那样的高度,而曹丕如果没当上皇帝,定会取得更高的文学成就,我认为这个说法很是中肯。
才高八斗的曹植对后世影响很大,其骈俪文风不仅直接影响六朝文坛,后来的谢灵运、李白一众也从他的文体中吸取了养分,所谓“唐代李白、杜甫诸贤,莫不师其风骨”是也;他是古体诗公认第一人,也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家。
《洛神赋》无疑是代表着曹植文赋的最高成就,他在描绘女神之美时用辞无不至极,后世几无人能超越。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
这全是曹植的想象,内容之丰富真让人感叹,当你就着和煦的春光,高声诵读时,不仅会感觉到风华绝代的女神,正渐渐地走近了你的身边,而且那抑扬顿挫之感,音韵跌宕之美,瞬间便会将你包裹。
就我来看,此文为汉赋之第一,词藻华丽而不浮躁,清新之气四逸,令人神爽。讲究排偶,对仗,音律,语言整饬、凝炼、生动、优美。取材构思在汉赋中无出其右。
铜雀台成,曹操召集身边的所有文人“登台为赋”,曹植自在其中;在众人尚在苦思冥想之际,独曹植援笔立就,率先呈上,其文曰《登台赋》。
从明后而嬉游兮,聊登台以娱情。见太府之广开兮,观圣德之所营。建高殿之嵯峨兮,浮双阙乎太清。立冲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临漳川之长流兮,望园果之滋荣。立双台于左……
这篇赋是曹植19岁时所作的名篇,搞笑的是,赋中的句子在《三国演义》里面,成为诸葛亮智激周瑜的段子,说这孔明将“连二桥于东西兮,若长空之虾蝾”的诗句,改为“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当然,这是小说家言,当不得真的。
个人觉得此赋不输《洛神》,只是它吟诵的对象是楼阁,而不是美女,自然在题材上先落了下风;而且其中有大段歌颂其父的句段,而非咏女神的想象,虽有夸张,但比起《洛神赋》的天马行空,又次了一个层次。
但就艺术性来说,其文辞之华丽,气势之恢宏,比之西汉那些大赋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对亭台楼阁极尽铺陈后,又借着早春的柔风,山涧的鸟鸣、淙淙的流水以及茂盛的果树,文采丰赡华丽,以此来衬托国家在曹操治理下的昌盛,再假以群英荟萃,齐聚于朝,来歌颂曹操重用贤才、泽被天下的不朽功勋。
当然,此赋的主旨当然不在于歌咏铜雀台,最终都会落到歌颂曹操的丰功伟绩上,虽然这篇赋是一篇颂章,但这篇赋显示的不仅是曹植辞章的华美,也反映了他思维的敏捷和倚马万言的高超能力。
“古今诗人之冠,灵均以后一人而已”,后世对他是将其放在屈原之后的又一高峰来赞誉的,他名为王侯,实则囚虏的地位,与逐臣的屈原确有相似之处,其文也甚得骚体之精髓,屈原放逐,乃赋《离骚》;曹植谴黜,方有名篇,个人不幸诗家幸,尽管有些残酷。
千秋是非曲直,落与一宵闲话,半屏妄言;观曹植的一生,他不是政治家,是一位纯粹的文学家,在他的身上汇聚了所有文人的特质,时而忧郁时而狂放,时而天真时而率性,这种诗意的性格,注定曹植的生活是充满诗意的。
但不幸的是,他生在了曹家,其父曹操文治武功举世无双,其兄处皇帝之位亦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一个忧郁的文学家注定难以担当足智多谋的政治家;所以,不管他如后人臆测是否有觊位之意,都注定他一生不由已的悲剧命运。
曹植的性格其实也有着很大的缺陷,史载“植任性而行,不自雕励,饮酒不节。文帝御之以术,矫情自饰”,被曹丕打压亦是很正常之事,试想,如果没有曹丕看似无情的“御之以术”,你还真不知道这“任性而行”的曹植会上演怎样的一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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